第104章 所謂愛情
兩父子回家才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賈家就派人來請了,唐青宏乾脆沒讓爸爸過去,獨自殺到賈家去擺新家長的譜,果然今天大家的態度都很和善了,一個個的好話不斷。
他也知道這群人的打算,還是沒把他太放在眼裡,看他年紀這麼輕,先哄著他高高興興的,等關係融洽親密了,唐家的資源還不都是共享的?何況他身後還有財力雄厚的樂氏集團。
他看著賈家那群笑眯眯的親戚,臉上也笑得一派和煦,說起話來卻鋒芒畢露,「既然大家都想好了,那我就說兩句。我不姓賈,但我身上流的是賈家的血,爺爺就是因為這一點,才來讓我當這個家,想必大家也心裡有數。我答應過爺爺,儘力把賈家管好,該顧著親戚的一定會顧,該管束的也一定會管束。我年紀不大,沒有那麼多規矩,對大家只有一個要求:大事上不能瞞我,不管好的壞的,都要及時跟我通氣,能補救的我們就補救,不能補救的我們就放血止損,萬一哪個親戚做出禍及全家的事,又沒有提前知會我的,我就使不上力氣了。」
這番話說得極為自負,甚至可以算狂妄了,但大家一想到他身後的背景,還有葬禮上與之往來的貴賓們,又有點將信將疑。他看這些人都不做聲,就繼續加了幾句,「我有幾管、幾不管,今天就跟大家說明白。家裡有人生大病的我管,安排工作的問題我不管;犯了錯誤的我可以管,犯罪滋事的我不管;念書想找好學校的我管,考試夠不上分數的我不管;想做生意的我會考慮借款,項目通不過審核的我不管……大概就是這樣,條理清楚了吧?賈家這麼多人,其實都過得挺不錯,只要咱們家族安分穩定,就不會出什麼大紕漏。大家不信任我不要緊,日子長了相互了解,我的手機隨時等著你們聯繫。」
還不用等到日子長了,才過一會兒,賈家叔叔的兩個孩子就找他說起上大學的事了。大的想要出國留學,小的想要考一所重點大學,他一一給出自己的建議,談吐和態度都自然坦蕩,還當場聯絡了可以幫得上忙的人。接著就是賈家大姐的女兒,對他說起自己老公想投資做生意的事,他讓對方約個時間見面細談,把項目規劃寫成書面材料,他看過之後再給建議……
這樣一上午過去了,他也沒留在賈家吃飯,還是告別先回唐家,對爸爸彙報工作情況。爸爸看他說得嘴都幹了,給他倒來一大杯潤喉茶,半是心疼半是調侃地說:「怎麼樣?家不好當吧,是不是麻煩事特別多?」
他微笑著搖搖頭,「也還好……我都習慣了。事多不怕,不隱瞞我就行了,有事就按部就班的處理嘛,怎麼也不比操心那幾家公司的事更麻煩。反正再留幾天我就跟你回龍城了,遙控指揮唄,只要不被他們纏在身邊,我也不覺得很煩人。」
唐民益著重問起賈思源那一家子,「他們沒說什麼?也沒找你麻煩?」
唐青宏撇了撇嘴,「當然找了,還不是南城需要投資的事,那個地方水深得很,我才不會參一腳,不過我給他指了條路,讓他去找汝六。」
唐民益微皺眉頭,「你讓他們找汝鵬飛?這不是幫著他們犯錯誤嗎!你該不會想……」
「我才沒那麼無聊。」唐青宏有點受傷,爸爸懷疑他刻意引導賈思源做壞事呢,「他找我多少次了,非要我給他介紹大投資商,但南城的那批管理層黑得很,人家都不肯過去進貢。我不給他介紹汝鵬飛,他自己也會找牛鵬飛馬鵬飛,心術不正的人只會跟心術不正的圈子來往,正經人也看不上他。汝鵬飛起碼跟我還算熟,有什麼大事不會瞞我,我到時候還好管一些。」
「但他們搞到一起去……能不出事嗎?我看汝鵬飛那個人,手裡就沒有正經生意,他們亂來還沒什麼,怕的是老百姓遭殃。」
唐青宏抬起頭直視爸爸,「那要看他們有多大的膽子了。如果這些人真要出事,我們就看情況早點處理,總比瞞著我們搞出天大的事,最後收不了場的好。」
唐民益知道兒子是對的,要出事的人早晚都會出事,不鬧出大問題不會收手的,但要處理他們,又必須真的有事,總不能師出無名。水至清則無魚,上位者不養哪會有魚?至於養到什麼程度再殺,除了要看養魚的人喂多少飼料,也要看這條魚到底有多貪婪。
知道飽足的魚,總是會為自己的胃留一點空間,可惜不知飽足撐死的魚才是大多數。這種又蠢又貪的魚是不值得同情和姑息的,而且不能怪水裡下的魚食太多。畢竟這些魚並不是真正的魚,都是些有資格躍過龍門的高等魚。
兩父子回到龍城兩個月後,鑫城那邊傳來不好的消息:一種傳染性、高死亡率的感冒病毒被曝光了,一時間人人自危,沒什麼大事都不敢出門,汝鵬飛借某位朋友名義新開張的娛樂場所因此大虧血本,不得不暫時停業。
唐民益在震驚之餘質問唐青宏,是不是對這件事早有預料,唐青宏在爸爸面前推得一乾二淨,「我怎麼會知道?這是不可抗力,天災!」
其實他早就寄了一封匿名信給有關單位,甚至還寄了一份到鄒伯伯手裡,所以這件大事才得以提前曝光,處理起來效率比較高。上輩子要到本年的十一月,病毒傳播造成許多平民死亡,實在瞞不下去才被公眾知聞,如今處理迅速,才剛萌芽就被遏制住了,也沒有向其他城市廣為蔓延。
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寄了這兩封信,已經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差點在爸爸眼皮底下露餡,真是后怕又委屈。
爸爸也不知道相信他沒有,目光幽深地審視了他好久,「反正你有點古怪,應該瞞了我什麼事情,還是很重要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他嚇得心臟狂跳,把怪力亂神的那一套都搬出來了,「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有預感,可能……也許……真有天意?」
爸爸看著他垂下的眼帘,終究還是輕嘆了一口氣,「你不用怕,這麼大的人了,保留自己的空間很正常。就算再親密的關係,你也要足夠獨立,這樣很好。」
他急得額前冒著汗解釋,「不是的,爸……我真的沒有想防著你!」
爸爸攬住他低聲安撫,「我不是這個意思。爸爸是說……你畢竟比我小那麼多,總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你,到那時候你也要好好的過日子,所以爸爸本來就希望你不要在感情上太過執著。」
他心頭一疼,反抱住爸爸的力道加大許多,「可是……」
「正是因為總有那麼一天,現在才更要多加珍惜,其他的瑣事爸爸都不會在意,也不想追根問底。」
他終於明白了爸爸的潛台詞,對於這段感情,無論會遭到他的主動離棄,或是被死亡分開,爸爸都想得十分通透,把自身放在一個毫無安全感的、被動的位置上,坦然接受一切可能,這是身為一個強者莫大的勇氣,但也帶著些許認命和無奈。
爸爸的愛情觀其實是悲觀又現實的,少時親眼目睹父親早亡,留下母親孤獨帶大幾個孩子;前一段婚姻堪稱不幸,給他帶來不少傷痛和麻煩,身邊的世交好友也多半都是利益聯姻。
爸爸的朋友兄弟里,可稱熱戀結婚的只有賈思源和樂彥琳,唐青宏後來從多方了解過當年的事,根本不是賈思源孫成鳳嘴裡所說的包辦婚姻,賈思源一見到樂彥琳就被對方的美貌氣度所迷,多番主動追求,雖然是長輩介紹相識,但其熱情程度也算一見鍾情,是後來出於利益考量,才卑鄙無恥犧牲妻子,做出背信棄義拋妻奪子的事情,還對外口口聲聲反抗包辦婚姻,追求自由戀愛,因此保全孫家和自身的顏面,把樂彥琳逼得在國內都待不下去。
見過身邊所有齟齬的唐民益,對愛情這東西估計早就冷了心,就算自己死活纏上去撩動一池春水,爸爸終於也承認喜歡了他,但骨子裡還是認為這種驚世駭俗的愛情不會長久,隨時做著被生離或者死別的心理準備。在爸爸的心目中,只有父子親情才是永恆的,愛情不過是他們之間一個秘密的意外。
這是他第二次探尋到爸爸隱藏最深的情緒,它們並不強大完美,但非常真實,這樣的爸爸才是一個活生生的普通男人,面對自己所愛的對象願意包容並糊塗著。
說再多也很難扭轉爸爸現在的想法,他半是感動半是心疼,「爸,我們的時間還多著呢,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徹底安心。感情不是說不執著就能做到的,我對你……」
我對你到底能有多麼執著,你都會知道的。嘴巴上說出來確實不夠可信,只有用行為堅持下去,才是不可逆反的事實,也許要到彼此蓋棺的那天,才能讓爸爸相信愛情也有始終如一、白頭偕老的美滿結局,他很樂意用一生的時間來親自驗證。
因為這場來勢洶洶的感冒病毒,不但鑫城上下局勢緊張,連港城、汝城甚至龍城,都草木皆兵、嚴查死守了好一陣子,各地管理層力求把傷病人數控制在最低。
於是各行各業的銷售額變得低迷,包括股票交易市場、商場、餐館、酒店生意都人客稀少,整體經濟短暫下滑,但網上交易大幅度增加,無論股市還是剛剛興起的網路購物和網路社交,都呈現出一股飛速增長的勢頭。
龍城管理得特別嚴,病例也一直還沒出現,袁俊的葯膳店在龍城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開去外地的幾個連鎖店卻情況不妙。唐青宏知道這場風波不會太久,只讓他趁著這段時間研究新的菜式、整頓內部管理,做好客源重新回歸的準備。至於錢小天和夏承瑞,簡直是逆境中掉下金元寶,他們合開的網站不但流量劇增,軟體公司也情況一片大好,這架勢再發展發展就能上市了呢。
接下來的大半年,苦苦守業的投資者們迎來嚴冬之後的春天,染病者越來越少,在幾個大城市基本絕跡,在家裡憋久了的人們開始膽大的走出家門,逐漸恢復以往正常的娛樂消費。而已經飛速發展的網路相關行業也並沒有失去先前的風光,網吧和個人電腦的普及率以幾何級數增長,全民經濟在短暫的倒退之後重新爆發,甚至有別於前幾年的穩步前進,多個行業的整體數據如同坐火箭般上升得如火如荼。
唐青宏這半年哪裡都沒有去,實際上忙得很,爸爸總擔心他身體比平常人弱,再不准他到處跑,他也只好在家裡接待電話處理事情,或者麻煩那些急著找他的人上門來見。
就算外面最蕭條的那兩個月,他這裡也是門庭若市的,從各地趕來找他只為見面的人多不勝數,他煩得立下了必須提前預約的規矩,除了他爸,天王老子想見他也得排隊等著。
他可是很惜命的,才不想跟電視上演過的那些偉人一樣勞累而死,每天最多只肯工作六個小時,超過時間就排第二天了。
他願意見的人也分遠近親疏,心裡頭清清楚楚,自有他的一套規則。後來連夏承啟打電話都老打不進來,好不容易聯繫上還被通知「要預約」,就趁著假期專門跑了他這裡一趟,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那時候他已經「下班」了,正給爸爸做晚餐呢,夏承啟才敲上門,從外面回來的爸爸就與之打起招呼,順便把大門開了,兩個人一起進來。
他一看夏承啟不約自來,還皺了皺兩條挺秀的眉毛,「私事還是公事?私事沒問題,公事的話明天再說,我累死了。」
夏承啟鑽進廚房想跟他單獨說話的樣子,站在他背後又沉默著不作聲,他詫異地回頭一瞄,這位大先生一臉惆悵迷惘,這在夏承啟身上倒是頗少見的。
「怎麼了你?可別說是感情問題?你當初娶鄒妹妹的時候跟我保證過的!」他一下子就想到夏承啟的婚後生活上去了。
「沒有,跟她沒問題,我們關係挺好的。」話是這麼說,可夏承啟表情還是很怪,老往他臉上看過來,等他看過去又移開目光。
「你有古怪……到底什麼事,直說吧。」他關了火轉身盯著夏承啟,「你有話私下跟我說,不想被我爸聽到?」
「我……」夏承啟臉上竟然尷尬起來,又像是有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