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陶家先祖置辦這處產業的時候正值亂世剛剛平定、京城方圓百里人口凋敝,第一代清遠侯本人又酷愛遊獵,索性直接買下了毗鄰的兩座山丘及它們之間的谷地,還大咧咧跑去找開國太/祖題匾。
即便當時有不少文臣哼哼唧唧的說清遠侯此舉違制,但太/祖生性豪爽重義,又豈會因為大多出身前朝的文人們反對就斥責同樣起於草莽的拜把兄弟?
據野史考證,太/祖不僅用自己一手見不得人的狗爬字為好兄弟題了足夠掛滿整個莊子大小屋子的匾,還輕提龍足,賞了上折激辯的御史大夫一記狗啃泥。
太/祖皇帝是草莽英雄,繼位的帝王們自然不會同他一樣。而那位敢跟太/祖皇帝拍桌子的爆炭侯爺也養出了一個喜文不喜武的面癱兒子,以至於清遠侯府的後代從此之後棄武從文。
一百年光陰悠然而過,歷任帝王對清遠侯府或信賴有加或猜忌不止,這個屬於清遠侯府的莊子也不免一再縮小。加上陶謙曾祖將兩座山丘都獻與了皇家,到了陶謙之父陶晏然這一代,莊子連初始之時的四分之一都未必有。
即使只剩下了四分之一,正廳到後面獵場的距離也令徒步行走的陶謙暗暗罵了幾句娘。
就算為了迎接聖駕莊子里裡外外都已經洒掃了一遍,泥土夯實的路面也免不了有些許泥濘。在這種路上走了小一刻鐘后,天王老子的斗篷也免不了要沾上點臟污。
這讓他要如何在外甥女面前繼續做個仙風道骨、無人可比的舅舅?
唯一能令陶謙欣慰的就是陶子易那臭小子在他到之前就把馬牽了出來,與大皇子並簫慎並肩站在了起點處。
不然小孩子之間的比試還要長輩出面,陶家祖宗都要被羞的從地底下跳出來。
對三個毛孩子過家家一般的比試沒什麼興趣,陶謙徑自走到場邊,一把抱起了正凝神看向場中的福娘。
「那些臭小子有什麼好瞧的?」毫不客氣的擋住了福娘的視線,陶謙顛了顛手臂之後不禁有些疑惑:「奇了怪了,我離家的時候你外祖母不是才說要減了你的點心分例?怎地反倒比以前還更有分量了?」
要不是學騎術的日子因為各種大事小情一推再推,福娘也不至於看三匹毛色各異的西域駿馬看得如此入神。
結果陶謙這個做舅舅的故意不讓她看也就算了,竟然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戳中她的痛腳,福娘真心覺得他根本就是在報復門口的那個白眼。她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這些日子總是偷偷吃了陶子易勻出來的那份點心的。
「舅舅壞蛋!」仗著年紀小,福娘瞪圓眼睛鼓著臉,義正詞嚴的譴責道,軟軟的指責讓陶謙忍不住放聲大笑。
一直謹遵乾元帝的吩咐守在福娘身邊的李明典一邊彎腰撿掉在地上的熊皮毯子,一邊也含笑湊趣:「曾大姑娘天真爛漫,連老奴這樣的人跟在曾大姑娘身邊都覺著心裡暖和。」
就算心裡清楚這些內監一貫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陶謙聽著他誇福娘還是不禁微微一笑,頷首道:「李公公謬讚了,甥女不懂事,今兒估計沒少勞煩公公,改日我請您吃酒。」
陶謙是乾元帝跟前的大紅人,他的邀約李明典雖說多半不能去,但聽了心裡也得意,當即又是一禮,神情十足的謙卑。
應付完李明典,陶謙看福娘還嘟著嘴,忍不住颳了刮她的小鼻子:「小氣鬼,舅舅把你的紅燒肉牽過來,教你喂馬好不好?」
福娘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亮了,陶謙莞爾一笑,便偏頭吩咐了貼身小廝蒼耳幾句。
那匹不幸被吃貨主人命名為紅燒肉的良駒自從運到京城也一直在這裡養著。方才不過是因為福娘不會騎馬,獵場里又只有幾個小主子,下人們怕出了事兒沒法交代才沒給她牽來。
現在陶謙親自發了話,蒼耳很快便牽著一匹棗紅色的小母馬回到了陶謙和福娘面前。
終於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坐騎,福娘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對著陶謙笑的比之前對著乾元帝都甜:「舅舅,教福娘喂馬嘛。」
陶謙算是拿這個鬼靈精的外甥女一點法子也沒有,誇張的嘆了口氣,就從蒼耳那兒接過幾塊飴糖,讓福娘伸手來接。
飴糖塊兒大,福娘的手小,陶謙壞心眼的一大把直接放下來,害得福娘雙手捧著都險些沒接住。
她只能舉著小手眼巴巴看著某個專愛逗外甥女的舅舅愜意的拿糖喂馬,心都要被一邊舔著陶謙手裡的糖,一邊總是眨著深棕色大眼睛歪頭看她的小馬融化了。
或許是怕再逗下去福娘就真的惱了,陶謙終於把福娘手裡的飴糖都接了過去,又把著福娘的手教她怎麼拿糖引著馬兒與她親近。
等紅燒肉終於肯低下頭讓福娘摸它脖頸上的馬鬃,陶謙便不動聲色的退開幾步,恰巧走到了弓腰侍立在一旁的李明典注意不到的角落,對蒼耳遞了個眼色。
蒼耳會意,悄無聲息的走到陶謙身側,低聲稟報:「沒人下絆子,是子易哥兒自己把馬名兒改成了黑炭,馬脾氣大、一時不肯認,才差點當眾丟了臉。」
黑炭?
陶謙微微眯了眼。他似乎記得,陶子易的馬原本是叫做墨錐的。
望了望正在跟紅燒肉親親熱熱的蹭臉說悄悄話的福娘,陶謙突然覺得墨錐真是匹難得的品格端方的好馬。它該一直不肯跟陶子易出馬圈才是。
陶謙正琢磨著回府之後應該叫先生給陶子易加多少功課才好,場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他皺眉望去,卻是陶子易突然超過了一路領先的大皇子,駕馬跑在了最前頭,引得護衛的宮人們議論不止。
這場比試最初是大皇子提出來的。
雖然乾元帝只是想讓幾個孩子一同玩耍,彼此也好混個臉熟,但是大皇子想的更多些,便有意要與簫慎和陶子易分個高下。
再怎麼強調此處出行不分尊卑,大皇子的身份在那裡擺著,他說要比,就沒有人真的唱反調,連先跑到終點的馬獎一袋子新鮮馬草這樣的彩頭都是大皇子一人定下的。
比試開始后陶子易與簫慎也是不約而同的落後了大皇子一些。
陶子易是心有顧慮,有意識的時不時勒一下韁繩,簫慎則是心不在焉,放任自己的馬一路小跑。
只有大皇子興緻勃勃,似乎是對這回比試的頭名勢在必得。
誰知眼看著終點越來越近,陶子易的黑炭彷彿突然嗅到了飴糖的甜香味一般,箭一樣直衝出去,頃刻間就超過了大皇子的玉驄一個馬身。
陶子易面上一白,勒了幾回韁繩都不管用后也不敢再與黑炭別苗頭,只能伏在馬上眼睜睜看著自己離終點愈來愈近。
就是福娘也以為今次的頭名非陶子易莫屬,旁邊紅馬黑衣的簫慎卻在最後關頭把陶子易甩在了身後,身形舒展的探手取下了宮人們按照大皇子的吩咐放在終點處的金鑲玉五蝠佩,陶子易緊跟著也衝過了終點。
到最後也沒明白自己怎麼就輸了的大皇子直接狠狠的勒住了玉驄馬的韁繩,引得吃痛的玉驄昂首嘶鳴不止,也嚇得在場中伺候的宮人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又是跪又是勸,才把這位小祖宗哄了下來。
遠遠看著大皇子青著一張臉去拿弓箭,半道還踹了個沒眼色的小內監一跟頭,陶子易心裡不禁泛起一絲擔憂。
他側身望向始終一臉漠然的撫摸著馬兒的簫慎,輕聲問道:「為什麼?」
簫慎手下一頓,狹長的眼眸看了陶子易一眼又轉開。
「你制不住你的馬,又不敢贏,我敢,況且家裡長輩也說我們家欠陶家人情。」
語氣平淡的解釋了一句,簫慎突然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麼不敢?因為他是大皇子?陛下的兒子你就都要讓嗎?」
簫慎問的十分坦然,陶子易卻不知怎地有些羞惱,語氣也難以抑制的透出幾分尖銳:「你剛才不也一樣讓了?」
若論騎術,從最後的結局來看簫慎的騎術之好是他或者大皇子拍馬也及不上的。
話衝口而出,陶子易又有點後悔。簫慎畢竟剛剛幫了他。
他正準備道歉,簫慎卻風馬牛不相及的回了一句:「你們陶家太久沒有人真的上過戰場了。」
說完,簫慎便率先下馬走了回去。
宮人們已經在場地正中一字擺開了三個靶子。
大皇子這會兒也恢復了常態,拿著自己慣常用的牛角弓對著慢慢走回來的簫慎和陶子易微一頷首,面上還帶著龍子鳳孫們慣有的恰到好處的傲慢:「剛才叫你們贏了,這回我是不會放水的。」
射箭的地方離福娘等人在的地方十分近。
始終分了點兒神在他們身上的福娘聽了這話不由抿嘴兒一笑,扭頭對陶謙扮了個鬼臉。
陶謙曉得福娘是在笑話大皇子輸不起,到現在還要佯裝是他讓著別人,也彎了彎唇角,走到福娘身邊與她竊竊私語。
「福娘覺得三個小哥哥,誰最厲害?」
故意把話說得讓稍遠一些的人不至於完全聽不著卻又聽不真切,引得另一邊的李明典脖子都要歪的斷了,陶謙眼中笑意滿溢。
其實他並沒指望福娘給出什麼像樣的答覆。
在陶謙心裡,像福娘這麼大的女孩子十有八/九會誇獎那個與她最熟悉,平時最疼愛的人。
沒想到福娘的答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蕭家哥哥。」福娘眨了眨眼,肯定的道:「子易哥哥和殿下是比馬,蕭家哥哥卻能讓馬兒聽話。」
即使對騎術不甚了解,福娘也能看出陶子易和大皇子都對不肯服從指令的坐騎沒有絲毫辦法,倒是沉默寡言的簫慎御馬時彷彿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那匹瞧著就十分桀驁的紅馬也對他俯首貼耳。
陶謙一怔,又是欣慰又是讚許的摸了摸福娘的發心:「福娘真是聰慧,舅舅回家就讓人拿桂花糕給你吃,咱們不告訴外祖母。」
他剛開口的時候福娘還覺得被誇獎的挺美,結果一句話又轉回到吃食上,福娘就曉得自己又被打趣了。
狠狠翻了一個大白眼,福娘的小胖手剛摸到袖袋裡放著的彈弓,就發現陶謙面色發沉的看向了陶子易。
就在他們舅甥說話的功夫,場上的陶子易已經連著三次射出的箭都是半空掉在了地上,連靶子的邊兒都沒夠到。
大皇子雖然沒有一箭正中靶心,但比起陶子易這樣的,卻是強出太多。
至於簫慎,在臨開始之前大皇子便以「贏過一場」為由不許他下場,只能抱著弓蹙眉站在一旁。
陶子易的功課,福娘是常聽家裡人說起的。就算大家說的話都有水分,他也不該只有這點本事才對。
聽著大皇子的兩個貼身小內監已經開始一唱一和的在場邊說起風涼話,福娘再也忍不住,仰頭問道:「舅舅,子易哥哥的本事真的這麼差嗎?」
陶謙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毫不掩飾面上的譏嘲:「子易年紀小,宮人拿給他的弓不對。」
別看陶子易只比大皇子小了不到三歲,在他們這個年紀,這會導致體能上難以逾越的劣勢。
要是陶子易拿到的是他平日里用的小弓,射中靶心也未必不可能,但是宮人拿給他的是重了兩石的制式弓,他能拉開就算是有出息。
福娘瞪大了眼睛。這不就是明晃晃的作弊嗎?
「您不管?」福娘難以置信的問道。大皇子他們擺明欺負人,最護短的舅舅竟然坐壁上觀?
陶謙卻笑著眨了眨眼:「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不好管太多的。」
福娘慢了半拍才明白舅舅的意思,她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相信素來疼愛自己的親人,乾脆利落的摸出了自己的小彈弓和特製的墨珠。
「我也是小孩子,我管。」
說完,福娘就蹬蹬跑到了場內。
大皇子正得意洋洋的斜睨著陶子易,心想母妃說得果然沒錯,相貌陰柔之人果然不成大器,就聽得一聲脆響,一大灘墨跡在他的靶子正中心蔓延開來。
鮮紅的靶心叫漆黑的墨跡潑灑的再也瞧不出原本的顏色。
還不等大皇子回過神來,還握著彈弓的福娘就被簫慎眼疾手快的抱到了他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打卡第二天,不小心爆字數了。求撫摸!求各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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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無以為報!請監督我打卡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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