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黑時刻06
什麼?與父親有關?
白夜望向全身衣衫盡已濕透的女人,疑惑如滋生蔓延的爬藤植物,深深佔據了她整顆心。這邊,方靜璇打開了水龍頭,又開始往桶里接水。顧不及左思右想,白夜衝上去制止了母親。
「媽,您消消氣。寺院是清凈地方,有話咱們好好說。」
「潑她一身水已經算是仁慈的了。」方靜璇的雙眸滿含憤怒,「如果她不是躲在這裡,我真恨不得拿把刀……」
白夜小聲勸道:「一時的發泄和出氣解決不了問題,媽媽,到底怎麼回事?遲些咱們談談。」
「要是有確鑿的證據,我早告得她把牢底坐穿。」方靜璇放下木桶,抬手攏了攏鬢角的濕發:「乖女兒,道理誰都明白,具體就要看對什麼人什麼事了。這個人渣,我實在忍不住想狠狠教訓她一頓!」
「媽媽,好媽媽——」白夜擋在母親身前,「想歸想,您不能那麼做。」
方靜璇目光凜然:「孩子,讓開!」
「施主息怒。」靜好法師繞過地上的水漬,上前躬身行禮:「相逢便是緣分,不管善緣孽緣,總有化解的辦法。」
「你那一套,虛無縹緲。少對我洗腦,我不吃這一套!」
方靜璇言辭激烈,靜好法師絲毫不介意:「寧蓮居士在本寺靜心修行已有十年,從未與任何人有過爭執,施主是否認錯了人?」
「居士?可笑——她的底細沒人逼我更清楚。」方靜璇瞪著面無表情的女人,「老天有眼,若不是昨晚湊巧在酒吧遇見她,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會被這個渣滓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靜好法師淡然道:「眾生平等,信仰不同難免有爭執,但心平氣和地溝通總是事情解決的前提。」
方靜璇冷笑兩聲,指著正對面狼狽不堪的女人,高聲說:「溝通?有必要嗎?還說佛門凈地遠離俗世凡塵,這麼一個以禍害別人家庭幸福為樂的東西,你們居然允許她在這兒修行?!你們喜歡藏污納垢,是你們的事,我的眼裡容不得半粒沙子!」
「施主……」
「別廢話了!」
話音未落,方靜璇將腳邊的木桶踢了出去,正砸中對面女人的小腿。方靜璇衝上去,揪著女人的頭髮又踹又打。女人外衫的領口被扯破了,裡面的白色內衣也裂開了一條縫,胸口幾乎全部袒露出來。女人吃痛倒地,卻自始至終不吭一聲。方靜璇並未因此而收手,她精心養護的指甲,此刻化為獵豹的利爪,專門襲擊女人的面部。很快,女人的臉頰布滿了鮮紅的抓傷,面目猙獰。
「你不是最喜歡長篇大論蠱惑別人,這會兒挨揍怎麼不喊啊?混蛋——」
「媽媽!」
「孩子,你站遠一點,看我怎麼好好收拾她一頓!」
方靜璇眼露殺氣,臉色很兇,力氣大了十倍,如同脫韁野馬一般,任誰攔阻都不會選擇回頭。
摔倒的女人雖然想要掙扎,卻接連被擊倒在地。方靜璇手持一把竹制水舀,重重地砸向女人擋在身前的手臂。每打一下,就發出一聲悶響,女人的皮膚表面就出現一道紅腫的痕迹。方靜璇咬緊牙關,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低頭看看戰果,生怕不能將對方打得體無完膚。
白夜從沒見過方靜璇如此失態,醒過神來去攬住母親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掙脫。靜好法師見勢不妙,悄然退出門去搬救兵。
梁德銘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廚房裡的一幕讓他瞠目結舌:「白法醫?你們……」
「老梁快來幫忙!」
兩人齊心協力,一左一右,把幾近瘋狂的方靜璇拉開了。地上的女人反應極快,危險剛解除,她就揪了揪殘缺不全的衣服前襟,逃也似的飛奔而去。
「別跑!」方靜璇用足渾身氣力,把水舀擲了出去,卻沒能砸中,撞到門框反彈了回來。「幹嗎要攔著我?幹嗎不讓我殺了她?!」她的面孔突然變得像石膏像那樣僵硬,只有唇角微微顫動,當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抑制不住的淚水從眼光凝滯的雙眸中溢了出。
白夜見母親精神崩潰的模樣,心疼極了:「媽媽,您別這樣……告訴我,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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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調查取證,重案組得出結論,靜雲禪寺的集體食物中毒事件只是廚師烹調方法不當,並非有人刻意為之。剃度儀式只能重新擇日舉行。不滿的圍觀人群得知消息,漸漸散去。寺院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白夜沒忘記仍有任務在身。她將方靜璇託付給隨後趕來的展長寧帶回警局照顧,自己去了正殿。
正值十二點,大殿空無一人。刺目的陽光直射到門口石階,室內倒是一片清幽,香火繁盛,梵音裊裊。原本儀式要用到的一百個蒲團於青磚地上規則地排列,像是一枚枚尚未越過楚河漢界的棋子,透著一股難以描述的寂寥。
這間正面的天王殿,應該就是藏有目標物的地方。
三開間的正殿,氣勢恢宏。殿內正中置木龕,供奉一尊石刻彌勒菩薩佛,背面供彩塑韋馱將軍,兩山間是彩塑四大天王雕像。天王殿兩側為鐘鼓二樓。東西樓二十四間,東配樓為客堂,牆上掛著古往今來的名人字畫,供信眾瞻仰。
繞過蒲團,白夜走到了供桌一側。
這尊彌勒塑像,顯然出自名匠之手,笑容可掬,形神兼備,將菩薩獨特的性格「容天下難容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刻畫得栩栩如生。她心生敬意,雙手合十地拜了幾拜,才探出手到佛像背面摸索。
她的指尖觸到了一個略帶冰涼感的絲綢布袋。縮回手,她戴好手套,終於拿到了東西。
默念一句「多有冒犯」,白夜迅速離開了天王殿。
出了寺門,她回到重案組的車上,才仔細審視手中的綢袋,深紫底色,綉有金銀絲線的萬字花紋,做工精巧,似是江南私人綉坊出品。這種面料很難取得完整的指紋,假如放置綢袋的人也戴了手套,那麼痕迹這條線索是無用的。
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一株綠色草狀物——主稈細長,光滑無毛;葉片扁平,邊緣粗糙。花序為接近圓錐的塔形,分枝斜上舉或貼向主軸,卵形的穗子與水稻十分相似。
梁德銘從駕駛位回頭,「白法醫,你拿著稻穗做什麼?」
「應該不是稻穗,只是長得像而已。」白夜沉思半刻,說,「咱們回去吧,我找師父幫我看看。」
回到總部,白夜先去看方靜璇。展長寧從辦公室探出半邊身子沖她招手:「阿姨在休息室呢,剛睡著,別吵醒她。」
「嗯。」白夜點頭,「我媽媽情緒平復了嗎?」
「阿姨一路無話。」展長寧無奈地攤開雙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崔勇他們都不肯說。」
白夜揉揉脹痛的太陽穴,「直到現在我還不能相信親眼所見,她竟然打人,當著我的面她使用暴力。四十七年來淑女的形象毀於一旦。」
展長寧瞪圓眼睛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白夜拍拍好朋友的肩,說:「我找師父問個事,待會兒過來和你聊。」
「行。」展長寧應道,「你夠累的,又得照顧程隊又得照顧阿姨,我讓我哥準備晚飯吧,到時咱一起吃。」
「長寧,謝謝你。」白夜由衷地笑了。
「我的牙倒了……」展長寧故作痛苦狀,「以後再不許這麼客氣!」
盛昱年輕時是個學霸,業餘時間選修過很多課程,知識淵博,實至名歸。白夜把手中的草遞給他,不出三秒鐘,已經有了答案:「這東西叫做稗,又稱稗子、稗草,耐酸鹼,繁殖力強,生命力遠遠超過水稻一大截,是稻田豐收的剋星。」
「稗?」白夜低聲嘟噥,「這一回的謎底該怎麼猜?」
「外來物種。如果你發現了它們的蹤跡,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好比南美洲的水葫蘆和非洲的草胡椒,都給我們當地植被帶來很糟糕的影響。」
「啊?不是隨處可見的野草嗎?」
「小夜,你從哪兒找到這個的?q市面積雖大,卻沒有稗子適宜的生長環境。」盛昱起身,從書架拿下一本厚厚的手冊,翻到目錄頁,「喏,去年年底農業機構編纂的目錄,根本沒提到q市有稗這種植物。」
「我……」
白夜躊躇著要不要把近三天發生的告訴師父,盛昱先開了口:「薛峰幫你查警犬的時候我就覺出不對勁了。按說你休假期間做的事我不該干預,但畢竟你是我徒弟,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不會推託。」
「謝謝您……」白夜眼眶忽然就紅了,「師父,但我不能說。」
「好吧。」盛昱語重心長,「希望你能解決所有難題。不過,你要記得,永遠不要看低自己,相信專業之外,你也是非常出色的。」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非常幸運,能順利更新,心存感恩。
親愛的們,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