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水有毒04

「ofcourse！（當然）」方靜璇幫女兒把杯子里的姜棗茶續滿，「這是你集訓之後第一次正式辦案，媽媽肯定百分之二百地支持你！」

「老媽，我愛你——」

本來想與母親來個熊抱的，但白夜最終還是忍住了。她望望木屋裡站在屍體旁神情專註的程丹青，心中更篤定了堅持到底的想法。

「媽，您先回吧……」

「傻孩子，我就在門外邊等你，絕不打擾你工作。可憐天下父母心，總能網開一面的，對吧，老王？」方靜璇轉向王和忠。

燙手山芋一樣的詢問，教老實憨厚的王和忠不知如何作答，「這……」

白夜適時地解圍：「媽，大家都沒有吃晚飯，您正好幫著準備一些三明治和熱牛奶。我效率非常高，預計再有兩個鐘頭就ok，不必擔心啊。待會兒忙完了，我讓所有人品嘗您絕世無雙的好廚藝！」

「還用你提醒？食物我早帶來了。」方靜璇旋開保溫桶的蓋子，「喏，你最愛吃的煙肉生菜三明治，烤箱里加工過的，芝士融化程度剛剛好，趁熱吃。」

「……唔，好吧，我認輸……」

山寂林靜，初冬的夜風帶著冰點之下的寒意，吹過所有人的衣衫，冷透肌骨。夜幕墨藍，鉛雲低垂，幾片似雪非雨的東西飄然滴落，打濕了白夜的額角。她觀察天色，心內焦急，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待方靜璇將食物分發給其他人再返回時，白夜已經用餐完畢。

她找出新的防護服、一次性口罩和醫用乳膠手套開始替換，「媽，雨夾雪很快會來，我得抓緊時間。」說著，她叫過守候在木屋門邊的薛峰，「你幫我打燈，換他出來。」

「他？」薛峰一時反應不過來，「哦，你說程隊啊？」

「對。」白夜說，「三個多小時，鐵人也堅持不住。」

薛峰獃滯的眼中立即有了神采，「你從哪兒知道『鐵人』這個綽號的？程隊在辦案的時候需要保持絕對的清醒，也就是說他不吃東西。」

「好吧。」

果然是個怪人。白夜無奈地搖搖頭，走進木屋，繼續清理屍骨上的灰燼。

已然化身為燈柱的程丹青，儘管有些疲憊，也只是在狹窄的空間里踱了幾步，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他的目光停留在白夜忙碌不停的背影上，突然問道：「有沒有初步的結論？」

「有。」

「請講。」

白夜指著骸骨已被清理乾淨的臀部位置，說：「死者為女性，年齡介於20歲至30歲，身高在一米六至一米六五之間。」

「你確定？」程丹青問。

「是的。死者的性別和年齡範圍可以通過恥骨的形狀和磨損程度來判斷，從股骨可以推算出大致身高。」白夜略停頓了幾秒，捏起一個證物袋，說，「而且，殘存的衣物碎片和纖維表明死者遇害前沒有遭受過性暴力。」

程丹青說：「盧教授的高材生，繼續做好收尾工作。」

白夜應聲，心中如釋重負。

這個讓自己跟著他學習的怪人，從始至終都沒參與取證的過程。然而於此時得到他的肯定，雖不似強心劑，倒也不枉在饑寒交迫中忙碌了許久。

時間一分一秒地繼續伸展它的觸角，屋外漆黑一片，夜愈發地深了。強風從敞開的門襲進屋子，正凝視著骸骨的她不覺打了個寒顫。

一個女人被謀殺了。

即使受害者不是本地人，但兇手未必不是本地人。她覺得是時候勸母親離開木嶺鎮了，這不再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這宗兇案必定會攪亂曾經平靜祥和的氣氛。

越來越頻密的雨雪從屋頂的破洞滴下，看似堅固的橫樑也開始不友好地劇烈晃動。

白夜預感到今晚的天氣並不像電視預報地那樣輕描淡寫，暴風雪肆虐之下，這件舊屋恐怕支撐不了多久。

在整間屋即將散架的吱吱嘎嘎巨響中，她來不及猶豫，找出嶄新的手套和證物袋丟給程丹青，「幫我！手足部分很重要，需要搜集指紋和做軟組織分析。」

他的反應很敏捷，處理緊急事件的能力也很高效。五分鐘后，他們將骸骨處理完畢，臉上和身上落滿了混合著灰土的雨水雪水，但證物被保護得很妥帖沒有污染。與此同時，薛峰嘶啞的喊聲響徹耳畔：「程隊，風向變了——屋子已經傾斜，你們快出來！」

程丹青抓住白夜的手，後者抓住勘察箱，兩人衝出來的時候，屋頂瓦片的殘渣不時打在他們身上。

當他們跑到屋外十米外時，殘破的木屋發出有如火車呼嘯聲的哀嘆，瞬間坍塌。狂風將濃重的灰塵吹向眾人，引來一陣接一陣劇烈的咳嗽。回頭一看，之前他們站的地方已經狼藉一片，破木板和碎瓦礫完全覆蓋了屍骸曾覆蓋的位置。

白夜深深吸氣，試圖平息怦怦亂動的心跳，她把裝滿骸骨的箱子輕輕放到地面，同時抹了一把臉。血？

方靜璇舉著手電筒照過來，驚呼道：「寶貝，你受傷了！」

而站在不遠處的薛峰更是驚詫無比，「程隊，你的頭！你的手——」

「不礙事。」程丹青說，「咱們撤到安全的地方，再考慮其他事情。」

--------

農莊里，柴油發電機不停地工作著，但室內仍然昏暗不明。

白夜毫髮無損，她臉上的血是程丹青手臂上滴落下來的。剛才跑出木屋的時候，他為她遮擋了徑直墜落的瓦片。

「謝謝你。」她幫他清潔傷口時，輕聲說。

「不用客氣，完全是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幾分鐘后，他動了動包紮完畢的胳膊，又轉轉脖頸，「你確定這樣我能活動自如？怎麼像纏裹木乃伊的手法？」

白夜語塞。剛燒好熱水準備為大家沏茶的方靜璇卻不樂意了，「條件有限，警官先生您先將就一下。等暴風雨過去恢復供電，您可以去鎮上的衛生院打消炎針。」

程丹青並不惱怒，「謝謝您的提醒。」

白夜打圓場：「媽，程警官他只是開玩笑……」

「開玩笑？！」方靜璇心疼寶貝女兒，聽不得一星半點的諷刺挖苦，「要不是疾風驟雨又看在你受傷的份上，我才不願留你在這裡……」

「唉，大嬸，少說兩句行嗎？」薛峰看不過去了，「我們程隊因為什麼受的傷？因為要保護您的女兒啊，大嬸！」

這「大嬸」的稱呼，無異於火上澆油，眼看方靜璇怒火中燒一發不可收拾，王和忠趕忙做起了和事佬，「各位，稍安勿躁，當務之急是不是應當把證物妥善地保管起來？」他轉向白夜，「小夜，你說呢？」

「是的。」白夜觀察家用的冰箱，「低溫儲存可以減慢腐爛速度。雖然比不上專業的冷藏設備，暫時用用是可以的，聊勝於無。」

薛峰提起裝滿證物的勘察箱，走進廚房，「程隊需要休息，我來幫你。」

白夜說：「那你把冷藏室里的食物全部清理出來。」

「你們能不能不要動我的東西？！」

背後一聲斷喝，引得眾人回頭。方靜璇怒不可遏地丟下茶壺，沖了過去，「我辛辛苦苦種了好長時間的有機草莓和萵苣，剛剛採摘下來，專等你生日時候做大餐的，現在你們要把它和屍體放在一起，絕對不行！」

「媽——」

白夜果斷地攔住方靜璇，薛峰抓緊時間騰空冰箱，將證物袋按序號依次擺放整齊。

「停下來！小夥子，我命令你停下來——」

白夜將方靜璇緊緊抱著，「好媽媽，最多借用五個鐘頭。恢復供電之後我會將證物轉移到衛生院去，忙完手頭的事我會回來把冰箱里裡外外都清洗乾淨，不留一個死角。」

「清洗？怎麼可能洗得乾淨？那種怪味……」

「在山上您不是說要百分之二百地支持我嗎？」白夜小聲低語，「這麼快就變卦了？」

隨著全部證物放入冰箱，門關上，方靜璇徹底絕望，「直接當廢品處理掉吧。」

白夜趕緊轉為糖衣炮彈攻勢，「媽媽，我答應您，忙完案子我會送一台新的給你，決不食言！」方靜璇不可置信地冷哼一聲，回樓上卧室了。

--------

清晨，風停雨住。

空調突然啟動，嗞嗞的噪音吵醒了在客廳沙發上和衣而卧的程丹青。看來經過一夜的搶修，鎮上恢復供電了。他起身，快速洗漱完畢后想去倒杯熱水喝，卻第一時間聽到了女人凄厲的尖叫。

「啊——」

聲音是從廚房方向傳來的。

未等程丹青疾步跑過去，只見從樓梯上飛躍而下一個身著黑色睡袍的嬌小身形，心急火燎的問話隨即響起：「媽，怎麼了？沒事吧？」

方靜璇佇立在冰箱門邊，面色慘白，「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