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6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頭部仍有些隱隱作痛。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我正躺在一塊草地上,草兒碧綠而柔嫩。青草和潮濕的泥土,散發出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忽然,我發現身邊有一張奇異的面孔，正睜大眼睛注視著我。嚇得我「呀」地一聲叫了起來,心裡「咚咚」直跳。

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那人似乎也被我嚇了一跳，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睜大眼睛看著我。這時我才看清面前這個男人是一個外國青年,大約二十*歲,身穿米色衣服,式樣很古老,就像歐洲十*世紀那種人的裝束。他凹眼,高鼻，皮膚白皙，身材瘦長，比我一米六二的個頭至少高出二十厘米。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匹高大的白馬正在吃草。

倏地，我腦海中閃現出我所熟悉的那座城市的影子，耳朵里彷彿還聽到那一聲刺耳的喇叭聲，頭部仍有一種輕微的疼痛在蔓延……我像在睡夢中被人用冷水澆了頭似的一下子變得清醒起來。「天哪！難道我已經上了天堂？」

這時身旁的那個人——不知是人？是鬼？還是神？——忽然用英語問我：「你是誰？」

「我……就是……我呀。」我結結巴巴地用英語回答道。「這是什麼地方？是天堂嗎？你是來接我的天使吧？」我疑惑地看著他。

「什麼天堂、天使？」他不解地看著我，顯然被我的問題給弄糊塗了。「小姐，是什麼原因，讓你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我現在只能告訴你，這兒是英格蘭，英格蘭的南約克郡。」

英格蘭？怎麼會是英格蘭？我在心裡一遍遍地發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到了離中國那麼遙遠的一個國度？而且，他的服飾又那麼古老，他不說這裡是天堂，卻說是英格蘭……忽然，我想起電影中那些時光倒流的故事。於是急忙問他：「今天是什麼日子？」

「五月十六日。」

「是哪一年的五月十六日？」

「一七九九年呀！」

我頓時像木頭似的愣在那兒——我來之前是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一個蕭索的冬日，醒來后，卻到了十八世紀末一個春光明媚的異國他鄉，這怎麼可能？而且，我明明是遇到了車禍，怎麼會……想著想著，我狠狠地咬了一下我的食指，疼得我叫出了聲。

那人顯然被我的樣子逗樂了，原本是一張神態有些古板的面孔，這時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小姐，你能告訴我，你究竟來自什麼地方嗎？」從他自然的表情中，我看出他好像並無惡意。

「我來自中國。」我答道。這時，我有點擔心起來。因為我並不知道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更不知道我將去向何方。但與此同時，我又像一個初來乍到魔幻城的孩子，對眼前的一切生出越來越強烈的好奇心。

那人顯然對我的回答感到震驚。「中國？那是一個神秘的東方帝國，它離這兒如此遙遠……」他迷惑地看著我。

我試著讓情緒盡量平靜下來。「如果我告訴你，我來自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而不是你所知道的大清帝國，你會相信嗎？」

我看見他把眼睛瞪得更圓了，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彷彿他見到的不是一個女孩，而是一隻恐龍。

半晌，他才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難道你真是來自未來世界的人？這是只有神話里才會有的事情呀！」

「看來真是這樣。我想我沒有必要騙你，你看看我的裝束不就知道了嗎？不過，按照我所處的那個時代的思維方式和知識水準，發生這樣的事情雖然令人驚訝，卻不能說是神話，而是可以用科學原理來加以解釋的。」

他聽了我的話，仍然感到不可思議，但卻不能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能不相信嗎？我現在正穿著一身藍色牛仔服，在我身後還背著一個精緻的黑色休閑包，單從裝束打扮上講，就不是他那個時代所能見到的。尤其是我從休閑包里取出積存的幾張中國人民銀行一九九九年版一百元、五十元新幣和幾枚一元的鋼鏰兒(其中還有一枚二00一年鑄造的菊花圖案新幣)，更是令他睜大了眼睛反覆察看。

「噢，這可是我有生以來所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他此時顯然也充滿了好奇心，「能告訴我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嗎，小姐？」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記得有一輛汽車撞了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覺，醒來后就到了這裡。」

「什麼叫汽車？為什麼撞了一下就會失去知覺？」

「那是一種未來世界的交通工具，就像你們這個時代的馬車一樣，只不過它不是用馬去拉的，而是用一種機器來帶動。如果說馬車會把人的胳膊撞斷，那麼被汽車撞了，就可能把人送上天堂。」

他聽后露出一種似懂非懂的神情，驚嘆道：「真是不可思議！那你為什麼……對不起，我是想說……你為什麼……沒去上帝那兒，卻到了這裡？難道你是……鬼魂？」他忽然有些驚恐地盯著我。

「不不，」我趕忙說，「我覺得我並沒有死。我還能感到疼痛，脈搏也在跳動，不信，你試試。」我把手伸了過去，他發現果真如此。

我繼續說道：「也許……也許是某種可以超越時空的神奇力量，把我帶到了這個地方。我並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去，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兒。」我不無悲哀地皺起了眉頭。

「這倒可以不必擔心。」那人趕緊安慰我說，「我想，既然你已經來到這裡，又不知道怎樣回到你那個時代，不如暫時留下來——事實上你也不得不留下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我家先住著，然後再做打算。」他誠懇地向我發出邀請。

我仔細打量著這個人。他表情嚴肅，一臉的真誠。我想，這時除了和他一道走，我恐怕別無選擇。未來總是不可知的，我來到這裡，似乎是上天的安排，就讓我聽天由命地跟隨我所遇到的第一個人一起走吧。至於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去了之後會發生些什麼，那就由不得我多想了。

在路上，我發覺這個人的話並不多，甚至顯得有些靦腆。

倒是我的話不少。我首先問他：「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他笑了。「也許是天意吧。一個多小時前，我從利物浦辦事回來，本來我走的是大道，突然想起我曾答應我妹妹，為她采幾朵野百合花回去，於是改走小路，因為小路兩旁生長著許多百合花。」

這時，我注意到馬鞍下面套著一個豎放的皮袋子，裡面插著幾枝新鮮的野百合花。

「我怕花兒沒拿回家就謝了，想到小溪邊去取點水裝在袋子里，正往小溪邊走，忽然看見你躺在那裡。剛到你身邊，你就醒過來了。」

儘管他嗓音渾厚，說話的聲音卻很輕很輕。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教養的人。於是我們到溪邊盛了些水，然後順著小路繼續往前走。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先生。」

「威廉愛德華茲。」他答道。「你呢？小姐。」

「我本來叫格格，你就叫我格蕾西吧。」我想，既然到了英國，就入鄉隨俗，臨時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

「『格蕾西』，這是個很不錯的名字！」

「你的名字也不錯呀——『威廉』——和我崇拜的一個英國王子的名字一個樣。」

他疑惑地看著我。「在英國，近幾百年都沒有叫『威廉』的王子呀!」

我一聽，笑了起來。「對不起，我指的是我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一位早逝的討人喜歡的黛安娜王妃，她有一個兒子叫威廉，長得很帥。」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內向的人。

我們所走的，是一條蜿蜒的小徑。小徑兩旁，除了時時會有的野百合花，還盛開著許多蝴蝶蘭。黃的、白的、紫的、藍的，在風中輕輕搖曳，就像一隻只色彩艷麗的蝴蝶在草地上飛舞。現在是下午，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我感到心裡慢慢舒坦起來，剛才的一切不適，似乎都不翼而飛。

「愛德華茲先生，還有多久才能到你家呢？」我問道。

「大約還須一個多小時吧。噢，你直接叫我威廉就行了，格蕾西小姐。」

「好吧，威廉，不過你也不必叫我小姐，就叫格蕾西，好嗎？」

「好的，格蕾西。」

我又問：「到你家時，大約太陽都快落山了吧？」其實我心裡在想，照這樣走下去，不把我累死才怪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回答道：「的確要到日落時分才能到我家。如果你累了，可以騎在馬上。」

「可是我不會騎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