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Chapter 18

鉛筆在書上頁腳的位置亂塗亂畫。她本來想畫花椰菜，結果不小心畫成了貓好好。

看來自己不擅長的不僅僅是國文這一件事而已啊。

她遲疑了一下，給貓好好加上腳趾甲。

黑板前的三井老師背對著他們，在黑板上寫下了某個文學家的生平事迹和生卒年月，筱宮涼抬頭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給貓好好加了鬍子。

從晨讀課到現在，午休前的最後一節課，她已經連續發了好幾個小時的呆了。無論是否是感興趣的科目都沒有好好聽講。

——無論是成績家境戰鬥力還是精神力都完敗了啊。

一不留神，所有進入耳中的聲音就都變成了黛前輩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這句話。

因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所以當時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黛似乎也緊跟著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打著哈哈把話題引到了某些無聊的八卦新聞上，筱宮涼並不清楚地知道他口中提到的每個藝人都是幹什麼的，但還是配合地聽著，偶爾接上兩句。

但這並不是長久的解決之道。

便現在不說，她心裡也多少有數，如果婚約的問題始終無法得到解決的話，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從小到大也沒有其他的戀愛經驗，在這方面並不敏感、對於處理這類問題相當苦手的少女覺得很苦惱。

她低下頭捏了捏耳垂，又煩悶地搖搖頭。

三井老師轉過身的時候就剛好看到了離自己最近的少女搖頭晃腦的樣子，於是問道：「有哪裡不明白嗎？筱宮同學。」

「誒……並沒有！」開小差時被叫到名字的少女一個激靈，立刻站起身來大聲說。

坐在她後面打瞌睡的少年人被桌沿和椅背碰撞的聲音嚇到，哆嗦了一下醒過來，四周張望一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他抬頭無意中發現老師的目光停止在自己所在的方向，於是立即挺直後背，裝出認真聽講的模樣。

赤司用餘光朝她瞟了一眼。

雖然沒有什麼表達明顯情緒的表情，但筱宮少女還是覺得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是對自己的嘲笑。

三井老師額前的皺紋堆積起來，翻開攤開在講台上的講義，「既然這樣的話，請結合作者所處的年代背景，分析一下課文下一段。」

筱宮涼呆了一下。

她低下頭只看到自己畫的貓好好，正在張牙舞爪地對自己亮牙齒，至於課文下一段在哪裡……

完全不知道啊。

她甚至不知道現在講到了哪一課。

沉默沉默。

「筱宮同學？」

「是！」她答應道，「作者所處的年代是……大化改新時期。當時的主要文學形式是……嗯，長歌？然後、然後……」

三井老師悠然地點了點頭，眼神里是「繼續」的意思。

但筱宮涼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了，好像貓好好把她的智力都吃掉了似的。

等了一會，發現筱宮涼已經「然後」不出來別的內容了，三井老師的表情也談不上失望，只是擺擺手讓她坐下。

「不要開小差啊，這裡的內容都會出現在學期末的考試里。」這樣囑咐了一句，三井老師也沒有繼續讓別人繼續回答，而是按照講義上的內容繼續講解。

她神情恍惚地點了點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

然而五分鐘以後，她就放鬆身體松垮垮地靠在桌上，思緒又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直到打過下課鈴，三井老師夾著講義離開，她也沒能好好打起精神來。

她杵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翻著課本，之前自己一直都有在課文旁邊仔細做筆記，不認識的漢字上面挨個標註了假名，老師說的值得注意的解釋也有逐句整齊地記錄下來。

但當她的眼睛瞄到在某頁上寫下的「刻薄」這幾個字的時候，翻書的手停頓了一下。

她想了想，握筆把那幾個字重新描了一遍，又想了想，用幾道橫線把自己剛寫的東西劃掉了。

在做完這一系列意味不明的動作后，她正想要起身，一道自帶冷凍功能的陰影就覆蓋在她的頭頂上。

「昨天給你的筆記看了吧。」陰影說。

她猛地抬頭，只看到赤司一雙明亮中流動著光的眼睛看著她。

也不知道是受寵若驚還是受驚過度，主動被赤司搭話的少女愣了一陣子，反應過來以後迅速合上手邊的課本，有點慌張地點頭，「啊……看過了。」

她不自在地理了理劉海，原本是一刀平的劉海這段時間裡已經長得有些長了，有點遮擋視線。

甚至還發現了他記筆記的時候疏忽漏寫的促音和兩個錯了筆畫的漢字，她幫他用紅色的水筆改正了。

「也已經複印好了。」她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書桌，摸了摸——

……

彎腰側身往裡面張望，沒有發現她想要找的東西。

她坐正身體，把因為剛剛的動作而弄亂的耳邊細發別到耳後，「抱歉，忘記把你的筆記帶來了。明天再還給你。」

因為沒能立刻調整好心情，她的整句話都沒有用語氣詞，聽起來有種古怪的正式感。

像是在機場經常聽到的外國人說的日本話。

赤司點點頭，筱宮涼以為他只是來向自己要回筆記的，在這段簡短的對話結束以後，她以為赤司會自行走開，於是自顧別過頭去看窗外。

跟赤司單獨的相處總是會讓人覺得不自在。

不知道那個社團的少年們在操場上穿著短袖運動服跑圈，一副肆意揮灑青春汗水的模樣。

啊……

這才是青春啊。

自己也才十幾歲而已，為什麼卻要每天過這種鬱悶的生活呢。

「等下一起去圖書館。」命令式的語氣。

筱宮涼回頭，一臉狀況外的樣子。

「我選好了閱讀的材料，現在可以開始準備起來了。」有了想法就要馬上實踐，赤司征十郎同學的一貫作風。

也沒有什麼拖延的理由，雖然覺得從恨不得殺死對方到能心平氣和地和對方一起去圖書館，兩人之間的「進展」似乎太快了點，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離開座位，「那等會圖書館見吧。」

沒有去吃飯的心情。

前輩也沒有傳簡訊來說要一起吃飯。筱宮少女隨手整理了一下桌上亂放的課本，然後走出教室，很有膽量地成為了敢於把自己的背影留給赤司的第一人。

赤司保持著站在窗口的姿勢，鋪灑在操場上的陽光尤為明亮，一時間讓人忘記了當下已經進入了蕭瑟的秋季。

他眯了眯眼睛，強光讓他的眼中漸漸積聚起一層生理性的液體，溫和地覆蓋在虹膜上，眼中的世界也跟著變得模糊起來。

隱約間，他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從教學樓里緩緩走出去，雙手插在口袋裡，暗色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和色彩明亮的畫面有些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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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外的陽光明亮，但當筱宮涼走出建築庇護之外時，驟然下降的溫度還是讓她把脖子縮進了衣領里。

迎面走過來的實渕看到這個久違學妹，快步上前去主動打了個招呼，「這不是和小征同班的筱宮嗎！」

即使並不是多熟悉的關係，但前輩主動打招呼也沒有不回應的道理。她點了點頭，小聲叫了句，「前輩。」

「話說，你沒和黛前輩在一起嗎？」

「前輩不也沒和赤司君在一起嗎。」說出這句話以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大概不適合合適的類比。

實渕的表情也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嘛……因為今天上午沒有一起訓練。」他還是好脾氣地解釋了一句，「我和小征也不是那種每天都要在一起的關係啦。你可別誤會。」

善良樸實的學長大人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本身才更容易讓人誤會，他指著背後教學樓的方向，「我剛才看到黛前輩了來著，他說要去找你一起吃飯的啊。」

他摸摸後腦勺，「難道你們沒碰到嗎？」

……

少女愣了一下。

隨即轉念想到可能因為昨天的事情覺得即使見面了也沒什麼話好說，所以黛前輩才臨時改變主意沒有去教室找自己吧。

她這麼想著，對實渕禮貌地一鞠躬，「我先走了，前輩。」

「誒……」實渕剛發出一個音節，少女已經乾淨利落地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實渕呆站在原地一會，「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難懂了啊……」

本來是打算去吃飯的，但是好不容易剛剛被忘掉了的苦惱的事經過實渕前輩「善意」的提醒，立刻又佔據了筱宮少女的大腦。

沒有胃口了。

想了想，她一個人先去了圖書館。

進入圖書館，從閱覽區到傳統文學區之間有條蜿蜒曲折的通道，兩邊的書架上擺放的是最受歡迎的流行讀物。

在路過輕小說與漫畫的專區的時候，筱宮涼的腳步停了一下。

用力地抬頭，可以勉強看見書架最頂層的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擺著幾本輕小說。顏色鮮艷的封面和書脊，在周圍一片色彩暗淡的名著和教輔中顯得特別顯眼。

她張望了一下周圍，沒有人。

然後小心翼翼地踮起腳來試圖把書拿下來。但是由於高度實在是很有限，她只能勉強用指尖摸到書脊的邊緣，手指完全用不上力氣。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跳一下，但又害怕自己腳下不穩，出現像是電影中那樣把整個書櫃撲倒的情節。

糾結之際，一隻有點冰涼的手擦著她的手背，細長的手指落在那本書上。

然後被拿了下來。

赤司兩指捏著厚度不過兩公分的小本子，做出有些嫌棄的表情。

氣氛有點凝固了。

筱宮涼覺得赤司馬上就要打開嘲諷模式了，頓時覺得心臟在飛快地下墜。

赤司前後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東西，筱宮少女聽到他接下來說：「這個很有趣嗎。之前也看到黛前輩好像對此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要怎麼回答才好……

筱宮涼想了想：「大概這也算日本文學的一部分吧……」很沒有底氣的聲音，越到後來越小聲。

赤司的視線在封面上的彩色插畫和腰封上的「帶你進入異世界」的標語，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是嗎。」聽起來滿是不屑和敷衍。

她也不知道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在她猶豫之際，一本硬殼書被硬生生塞進懷裡。

她低頭看了一眼……怎麼說呢，無論作者名還是書名都沒看懂。

「……我們要選讀這本……誒？！」

最後的那個「誒」來得很突然，而且因為實在很驚訝所以聲音也跟著變大了。

一個裡面裝著盒裝熱牛奶和布丁的塑料袋被緊接著擱在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