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05
心情瞬間由天堂跌入地獄的感覺,筱宮涼第一次體會到了。
從小在西方國家長大並沒有很大程度上地影響她的審美觀,比起肌肉壯實,輪廓粗獷的西方人,她還是更容易對白皮膚,面容清秀的東方少年產生好感。從這一點來看,赤司無疑非常符合她的標準。
但是事實卻是,比起欣賞,更多時候面對赤司,她的心情更傾向於怨念。
他家的豪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回家換過衣服的少年身著合體的白色小西裝,沒有打領帶,最上面的扣子隨意地解開,露出一小片乾淨的皮膚。
目光下意識地移動到裸/露的皮膚上,旋即慌張地閃開,筱宮涼的步子頓了一下,然而之後還是向赤司的方向走過去。
並沒有要解釋什麼的意思,赤司也沒打算就此展開詢問,好像都對彼此心知肚明了似的。
庭院的大門緩緩自動打開,映入眼中的依然是一片鮮亮的綠色,裡面的世界似乎被一層無形的結節所籠罩而彷彿完全沒有沾染上秋天氣息;
道路兩側的灌木上點綴著紅與黃的小花,自動灌溉設施中噴出的水霧把眼前的視野渲染成模糊的鏡像,在夕陽的光暈襯托下,隱隱漂浮著一道拱形的七色光。
「赤司先生呢?」轉身走入大門的剎那,筱宮涼問。
帶著涼意的風刮過她的臉頰,在她的臉上擦上一抹不自然的淺紅;耳側的碎發遮擋了她的視線,但腳步卻沒有一點停頓。
赤司在一步以外的距離看到她的背影——可能是因為瘦的緣故,身高粗略估計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少女,此刻竟然顯得意料之外的小巧。
一直驕傲地仰著頭,像是只兇殘的栗葦鳽。
穿著有點高度的坡跟鞋,走路的時候目不斜視地看前方,於是踩到路邊的鵝卵石裝飾帶時崴了腳,但是只是身體稍微搖晃了一下,沒有發出誇張的尖叫聲,緊接著立刻恢復成原來淡定的姿態。
赤司的嘴角下意識地勾了一下,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沉悶,「父親從下午就和筱宮先生一起去馬場,大概現在已經在裡面了。」
固執地使用著正式的稱謂,從中完全聽不到諸如親密之類情感的存在。
筱宮涼沒有對此作出回應,片刻后,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會騎馬嗎,赤司君?」
「曾經學過一段時間。」中規中矩的回答。
「高爾夫呢?」
一百七十三公分的身高在籃球部里或許差平均線一些距離,但是單拿出來看,也還是過得去的。像是在眼下的場合,憑藉「腿長」的優勢,沒幾步的功夫赤司已經行至和筱宮並肩的位置。
他側目,眼神中帶著些許審視,「也會一些。」
「完全是偶像劇男主角吧。什麼都會,有運動細胞,長得也ok,低調而才華橫溢的財閥少爺……」她頓了頓,墨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調侃,「這樣的人沒理由沒異性緣啊。」
「……」赤司眯起眼睛,等待後續。
「按照常規,這種男生不是應該對一個平凡天真善良又貧窮的女孩一見鍾情,然後在互相折磨中發現對方是自己的真愛,衝破重重阻撓終於在一起,最後happyending的嗎?」
片刻的留白,她昂起頭對上赤司略帶驚訝的眼神。
那傢伙對自己的話終於有反應了,這一點讓持續處於被忽略狀態中的筱宮涼心情稍微舒暢了些。但很快,她遭到了報應。
驚訝稍縱即逝,從少年的喉中發出一聲嗤笑,「這是哪個次元的常規,莫非是看多了輕小說已經無法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嗎。」
用了言之鑿鑿的可惡語氣。
筱宮涼被哽了一下。
然而,少女沒有退縮。她咳嗽兩聲,清清嗓子,準備再戰:「……或者這麼說,赤司君你應該也很清楚,在你有的那麼多選擇中,我不是最好的那個。」
說到「不是最好的」這個形容詞時,她的表情小幅度扭曲了一下,但旋即恢復了平靜,道,「日本的有錢人多得是,與赤司家家境相似的家庭也不少,哪怕我常年不在日本,也知道鈴木家的孫女,松下家的三小姐,都是不錯的選擇。」
「相比之下,筱宮家從根本上就跟你們存在著差距,既然這樣,根本沒有必要選擇我吧。」她強迫自己微笑,努力做出友善的表情,「更何況,單從個人的角度而言,我們的性格也不是很合得來。」
赤司沒有回頭,沒有看到筱宮費勁做出的虛偽表情,只問了句,「所以呢。」
「所以,如果對我不滿意的話,單方面提出解除婚約吧。畢竟我和赤司君不一樣,從小到大都是乖孩子,所以不可能違抗父母的決定。」她若有所指地說,「但你就不同了,你不願意的事,即使是赤司先生也沒有辦法勉強你,不是嗎。」
這些話並不是隨口胡說的。
雖然之前沒見過面,但是在回國的時候,她已經對這位傳說中的赤司征十郎大人進行了不少調查。說是自我意識過強也好,中二也罷,總而言之,在筱宮涼的概念中,「強勢」這個字眼幾乎可以用來完美地描述他。
——我從不知敗北為何物。
——違背我的意願的,即便是父母也得死。
許多他曾說過的類似於這種氣勢的話,在當年帝光的校園論壇上流傳極廣,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足為奇。於是入為主地形成了某些不太好的印象,再見過本人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以後,無法與之相處的印象就徹底定型了。
也是根據根據這些所謂的「情報」,她判定,自己的說服有很大可能會奏效。
畢竟她說的都是沒有絲毫掩飾的真話。
但赤司的冷笑聲打斷了她天真的幻覺。
她應聲抬頭,從這個角度看去,少年面容的輪廓似乎在周圍暖色調的光照下也隱隱透出柔和的感覺,連五官的輪廓都不那麼凌厲了;他的左眼泛著粼粼的流光,儼然如一塊澄澈的琉璃。
但聲音卻是和外表截然相反的冰冷。
「家境並不是選擇聯姻對象的唯一標準,個人取向就更不值得一提。」他稍有停頓,從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類似於不滿或者憤怒的感情,一點都沒有,「既然是長輩的決定,那麼必然有他們自己的考量。我無權也無意改變他們的決定。」
「既然生在這樣的家庭,有些事是無法自己做決定的。哪怕事實並不順遂心意,哪怕只是逢場作戲而已,在身份的桎梏下也不得不全盤接受。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的話,你果然還是繼續活在輕小說的世界里吧。」
他笑了,這次是真正意義上的笑,嘴角上揚的幅度不大,總是不帶感情的眉眼也彎了起來,看起來有了些人類的溫度,「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奉告你一句,現實的世界,可是很危險的。」
片刻的無言。
或許說,是對方的回答超乎她的意料,讓她一時間無言以對。
眼看通往建築的路就要到了盡頭,筱宮少女一直壓抑的心情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要放晴的趨勢。
「看來你和我之前認為的,並不太一樣啊。」她聳肩,坦然道,「好像要更成熟一點。」——以自我為中心的重度中二病什麼的,倒也不盡然。
赤司回答她的是一句問句,「難道你對人生的定義就是重蹈覆轍止步不前嗎。」
他在建築的門前站定,屈起手肘,好像在等待什麼。
筱宮涼起先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赤司征十郎的惡意。
絕對是蓄意報復吧,那傢伙。為了黛前輩或者是掃除的事而暗暗不滿來著。
她深吸一口氣,在不遠處花匠吉桑的注視下,為了不被家裡人看出什麼破綻,咬著牙挽上了赤司的胳膊,同時認真地說,「收回剛才的話。赤司君你非常幼稚。」
「濫用職權的筱宮桑似乎沒有立場說這句話吧。」
他的表情鎮靜而坦然。
——喀拉。
筱宮少女的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