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 09
如果能扭頭就走的話就太好了,事實上她也確實差點就這麼做了,只是轉身的動作做到一半,身體卻下意識地停頓下來。
要求一起去上學什麼的,畢竟是自家母親大人的提議。雖然她不覺得赤司是那種會打小報告的人,但被他家的司機和自己家門口的傭人看到,大概也會有不太好的影響。
——好像關係並不好呢。
——筱宮小姐看起來脾氣很差的樣子。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旁人談及這些話題是臉上揶揄的表情。
而最近的日子已經讓她夠鬱悶的了,被母親大人找麻煩絕對是她不想面對的狀況。
所以雖然很不情願,筱宮少女還是上了赤司家的車。
寬敞的後座可以並排坐下四五個人,兩人之間的間隔著不至於讓人覺得尷尬的距離。赤司只在她從外面拉開車門的時候側目瞄了她一眼,筱宮涼就莫名被他看得很心虛,於是態度也難得地溫和了下來,主動朝赤司點點頭,問了句早上好。
兩秒鐘后,得到對方「嗯」的回應。
開端還不算太壞。
車裡並沒有打開空調,晨間的風從車窗窗縫裡擠入封閉的空間內,拂過臉頰的涼意讓還有些迷茫的少女開始緩慢地清醒過來。
她把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忽然鼻尖一癢,沒忍住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這下徹底清醒過來了。
旁邊的人一直低頭看攤開在膝蓋上的書,手肘撐在窗邊,手背托著下巴;車子行駛的非常平穩,而他的眼睛也一直沒有離開書頁,哪怕只是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也能做到心無旁騖。
彷彿活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似的。
筱宮涼聽到書頁在他的指尖下翻動的聲音。
「把窗關上。」他說。
少女的額角一跳,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司機應聲關上了車窗。
驚訝之下,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轉過頭,用不加掩飾的驚審視眼神打量不動聲色繼續看書的人。
「這種眼神太失禮了。」雖然視線完全沒有偏移,但赤司卻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筱宮涼的每個動作,「看來以古板著稱的英國人沒教會你怎麼做一個淑女。」
一點都不客氣的語氣。
但奇怪的是,這次筱宮涼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對他尖銳的評價感到氣憤之類的,而是單純的覺得好奇。
她突發奇想地覺得赤司有點像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炸毛的刺蝟;多半時候他會豎起堅硬的背刺讓自己看起來不可接近,膽敢對他伸出手的人會被他的自我防衛刺傷,但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在他偶爾鬆懈的時候,幸運的人會意外地觸摸到他柔軟的腹部。
這種靈光一閃的想法迅速在少女腦內成型,具化成直觀的畫面。
她覺得這種極端的反差還挺有趣的。
——不好。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被日本這個糟糕的國家帶壞了。
少女心虛地甩了甩腦袋把頭別向另一邊,眼神飄忽地看向窗外;但與此同時,她又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偷瞄旁邊人的反應,擔心自己古怪的想法會不會被他看穿。
敏銳的第六感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漸漸陷入危險的漩渦之中。
思緒正在越走越遠,就在她疏忽的瞬間,赤司突然抬頭,兩人的視線相交的剎那,她看到那個人異色的雙眼中清晰而深邃的紋路,瞳仁彷彿是沉澱在河流深處的結晶,閃爍著難以捉摸的暗色光芒。
筱宮涼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凍結了,指尖冰涼。
片刻后,猛然回過神的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本意是想要通過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不小心吸氣過猛,一個沒忍住使勁咳嗽起來。
赤司的眼睛垂下來,不耐煩地嘆息一聲,從左手邊的車門置物處拿出一瓶礦泉水地給她。
筱宮少女看了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臉,沒有馬上接過。
她不知道裡面是不是下了毒。
她花了十幾秒鐘才緩慢地回過神來,不能怪她反射弧太長,只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太多,已經超乎了她能接受的範圍。
喝完赤司遞來的水,她心情忐忑了整整五分鐘,覺得液體劃過的喉嚨里似乎有火在燃燒。
幸運的是她最終也沒有毒發。
在車子眼看就要接近洛山高校坐落的區域附近,筱宮涼要求司機停車。
「到這裡就好了。」她說完以後留意了一下赤司的反應,他沒反應,司機應要求減速然後在路邊停車,這段「驚險」的旅程終於走到了重點,她鬆了一口氣,說,「我在這裡下車,要不然被人看到我從你的車上下來,大概會被誤會吧。」
「嗯。」赤司的手指逐行劃過書上的文字,淡淡道。
「還有……」她想了想,然後說,「以後不用特地到我家來接我了,我有私家車不適症,具體情況我會跟母親說清楚的。」
這個奇怪的理由讓赤司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又是一聲毫不在意的「嗯」。
筱宮涼拉開車門,深吸一口京都晨間的清新空氣,然後邁出去,轉身關上車門。直到黑色私家車的影子逐漸消失在她的視野中,她的大腦才緩緩恢復了正常的運轉速度。
——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喲嘎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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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千尋走進一年級a組的教室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趴在前排靠窗位置桌上的身影。她的頭髮在透過玻璃射折射入室內的柔和光線下顯得十分柔順,像是一匹漆黑的絲綢。
放輕腳步慢慢靠近,陽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少女的桌角;他想要摸摸她的頭,但是當他剛剛抬起手,對方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先是動了動脖子,接著緩慢地從交疊的手臂間抬起頭。
於是黛千尋看到了一雙氤氳著水霧的眼睛,和她平時的氣勢略有些不同,半夢半醒中的筱宮涼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十六歲女孩。
他勾起嘴角笑了,還是把掌心落在她的頭頂,揉了揉。
幾根毛翹起來。
「沒有帶便當嗎?」
「我媽媽才不會給我帶那種東西。」說這句話的時候戴著一些輕微的鼻音。
她坐直身體,伸展覺得酸疼的後背;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之前眼中的迷茫瞬間被洗去了似的,又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不和朋友去餐廳吃飯嗎?」
「沒有朋友啊。」
「聽起來好像很可憐。」黛向下咧了下嘴角,旋即笑起來,「來吧,前輩請你吃咖喱。」
她側了側頭,思考這個提議的可行性,「我想吃沙拉。」
她站起來整理了一下皺起來的制服裙角,「前輩不和籃球部的人一起吃午飯嗎?」
聞言,黛煞有介事地皺眉,抓抓頭:「不行啊,每次和那些傢伙一起吃飯,他們都會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好像在說『三年級的前輩應該請客』什麼的,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一直這樣真的讓我很為難。」
「前輩就這麼讓他們欺負你嗎?」內容聽起來有點像質問,但語氣卻是玩笑似的輕快。
黛搖搖頭,「我會逃走,然後他們就去『欺負』隊長了。」他遙想當年,感嘆道,「每次看到他們第二天還活著,我都會感嘆上帝的慈悲。」他裝模作樣地在胸口劃了個不標準的十字。
筱宮涼笑著搖頭,擺出一張寫著「我不信」的臉。
她在歐洲待了許多年並不代表她一定相信上帝的力量,她更相信作死的人,一定會死。
洛山的學生餐廳的環境乾淨而寬敞。
現在已經過了人最多的時間,許多位置都是空著的,一眼看過去也不過有靠窗邊的幾張桌子邊還坐著沒結束午餐的學生。
筱宮涼走進大廳的第一眼就看見了那些人。
她記得之前見過一次那個叫葉山的人,在籃球部的諸位幫赤司做值日的時候。她當時堅信那些人都是受到了赤司的威逼無力反抗,才會去替他做值日,而不是出於互相幫助的友誼。
她打從心眼裡不相信有誰能跟赤司做朋友。
但是,現在她卻看到葉山把自己的叉子伸進赤司的盤子里叉走了還沒有動過的香腸。
因為人不多所以大廳里很安靜,她又清晰的聽到了那個背對著她坐著,頭髮有點長的學長軟綿綿的聲音說,「不好好吃飯的話,可是會長不高的啊,小征。」
她愣了一會,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