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也。
方帝姬雖然不是什麼君子,她的義子乾兒也不是什麼君子,但好歹混跡於京城貴胄之中多年,對外的時候也擺出一副文修武備的世家公子樣,為了不落伍孩子們也學過這最為風尚的駕車、賽車。雖然他們學的是怎樣駕馭有四匹駿馬的嶄新戰車取得最快的成績,但現在換成三匹劣馬拉的土車,也可以勝任。
陳良駕車,王乾坐在他身邊,何如掀開車廂帘子,探頭進去:「娘,您莫嫌我栝噪。到這個境地也只能去殺了他,保你平安。」
方帝姬默然不語。
章華淡淡道:「誰去?要刺殺他,只有金五最有可能成功。。。他也知道。」
方帝姬臉上的肉跳了兩跳,咬了咬牙,緊閉著眼睛不肯開口。
章華偷眼瞧著方帝姬,故意說:「金五雖然死無全屍,總算死的痛快,沒怎麼遭罪,娘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章華並非逞能任性或為了給金五報仇才故意激她,他仔細想過,什麼時候去殺丞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趁著現在她身受重傷又乾死了個最喜歡的義子的時候逼她下定決心,等到傷勢好轉金五被淡忘的時候,若是丞相見方帝姬難以誅殺又設下陰謀詭計天羅地網捉拿她,娘她心軟又重情一定會答應的。如果能殺了丞相固然很好,如果殺不了他,也能讓方帝姬日後不與他重歸於好,以免再次上當。
娘她未必能立刻就答應派人去殺他,但娘的心若徹底離開他身上,如同鷹躍長空龍入大海,再沒什麼能拘束她的。
陳良卻不曾想那麼多,只是單純而溫柔的說道:「娘,孩兒知道您是為了親兒子的安危和地位不捨得下手,生怕他死後您獨自一人壓不住朝堂江湖綠林三方面,會讓家人陷入危險,可是您不能一味顧念舊情。一旦您死了,難道他會留著您的血脈嗎?他對孩子的感情難道會對您的感情更深嗎?您一輩子和他生死與共相互扶持,這在江湖上廟堂上都是伉儷情深的佳話,可實際上呢?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
「您覺得他不會傷他和您的兒子,可是您也認為他永遠不會對您兵刃相向,所以每次去見他的時候都為了讓他知道您的心意卸下軟甲,哪怕情況再危險局勢容不得一絲喘息您也要和他交心,可是他呢?他懂么?他對的起您嗎?娘!他不在您的預料之內。您對他用情太深,猜不透他會怎麼做。」
王乾安耐住焦躁的心,認真道:「大哥說得對!娘您別和他講什麼情面。」
章華耐心道:「大哥說得對。您脫出夫妻情分來想想,以他的性情,會留下三個極有可能為母報仇的孩子嗎?虎毒不食子,人卻不同。」
「我對他沒什麼情,否則我不會為了清凈給他置辦姬妾。孩兒們,娘在乎的是武功、權勢、財富,他只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方帝姬淡淡道:「但是現在我失去了在乎的東西,金五死了,怒令智昏啊,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對不對。」
方帝姬微微有些苦澀卻十分坦然的說:「我從沒陷入過這樣難堪的境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現在不是少年了,以前我無論做了多少事逃了多遠殺了多少人,都不會覺得有一點疲倦,有時面對的困難和危險越多,精神反而越好。總覺得自己的力量是永遠也用不完的。但我也只不過是個人,而且現在是個滿身疼痛,滿懷憂慮的老人。」
「我辛苦掙扎奮鬥了一生,流的血和汗比別人十個加起來還多。但現在卻要像一隻被獵人追逐的野獸一樣,不停地躲閃,逃亡……我曾擁有過這世上最大的一片土地,但現在卻連安身的地方都沒有。最可氣的是,追逐我的獵人是我訓練出來的,追逐我的獵狗也是我訓練出來的。」
「我的家業,我的名望權利,我的僕從,我心愛的一切,如今都是別人的。」方帝姬道:「但只要我能活下去,這些我還能奪回來。金五死了,我不希望你們步他的後塵。」
王乾連忙道:「娘,我們弟兄四個都不怕為您去死,我們只要您為了,為了啥都行,只要您活著,和以前一樣有呵天罵地,橫衝直撞的虎膽,逢山開路遇水填橋,一路斬將奪旗的活下來,我們也算死得其所。您是當世英豪,您不能一蹶不振。」
「我知道。我不會對不起金五和你們三個。我的好兒子,你們真是好孩子。」方帝姬閉了閉眼睛,道:「章華留在我身邊,陳良王乾,你弟兄二人,拼盡全力想盡辦法,殺了丞相。假若不能,也要把殺妻一事宣揚出去。」
王乾大喜過望,連聲應諾。殺氣騰騰的整肅行裝,擦刀塗毒,易容改扮。
陳良一如既往的溫順,心裡頭有些忐忑的說:「娘,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方帝姬仰起頭:「我過去什麼都知道,因為有足夠的消息。現在什麼信息都沒有。」
陳良微微有些黯然道:「娘,您廣交好友廣施恩惠,人緣是出了名的好,誰提起金刀帝姬都是挑大指稱讚,哪怕是大您一輩的武林人士都稱您『帝姬娘娘』『金刀霸王』,又在三山五嶽九州暗藏了無數的人手,現在卻」
章華把一口銀牙咬碎,低聲道:「娘的朋友,還不都是他的朋友。受過娘恩惠的人,不也欠他一分人情。他在明娘在暗,尋常人不明白怎麼回事。娘待承他的地方太多了。」
方帝姬淡淡道:「朋友不是要你能看見,才叫朋友。一路上要不是有朋友替我遮掩,接連有人給我傳功,我們走不到這裡來。」
王乾狐疑道:「娘,您哄我們吧?」
「被我拉著手算命的窮漢,你還記得么?他是青鳳劍掌門的父親,我的故交,他剛試著幫我打通丹田。」
王乾依然不肯信:「可我聽見你和他說話了,運功的時候你們倆怎麼能說話?」
章華嫣然一笑,道:「那不是窮漢說話,是給娘當枕頭的少女用腹語冒充的。那姑娘就是青鳳門新任掌門,容貌極美性情賢淑功夫高超,是王二哥妻子的人選之一。走吧,哥哥們該走了。」
王乾最後問了一句:「舅父,魏國公為什麼不來救您?」
章華道:「舅父以捉盡天下貪官污吏為己任,身兼刑部與御史台兩職,舅父眼裡只有國事沒有家事。」
王乾嘆了口氣:「可恨我派去給舅父送信的人也被殺了,要不然,丞相也難逃法網。」
方帝姬從袖子里抖出一包藥粉,淡淡道:「見血封喉的劇毒,在客棧時,掌柜的是我的故交易容來相見,我叫他給我拿的東西。你儘管放心用,是那些人用慣的東西。他在擒住你倆的時候,扮成了捕頭的樣子。他得到信息知道你們帶著個窮和尚,他見了我但沒認出來是我。你帶上三隻響箭,用響箭驚擾來人,可以分辨身份。」
陳良和王乾從馬車上跳下來,跳到車邊上拴著的兩匹馬身上,陳良撥轉馬頭,大聲道:「娘,你會活著嗎?」
方帝姬斬釘截鐵的說道:「會!」
王乾大喜,道:「我們也會活著回來的!」
換做章華在馬車外駕車,過了一會,他低聲道:「娘,你是不是想留在京城?」
「嗯。」
「為什麼?就因為您有足夠保密的地方躲藏?」
「因為命中注定,我居京城則生,遠京城則死。」
「說話的人可信么?」
「他說我娘會被殺,我娘就被殺了。他說我會嫁給弟弟,我就嫁給結拜弟弟了。他說我走匪路入綠林,最終直登官道,也准了。他說我有一女六子,算上你們確實如此。他說我命中注定夫妻反目,子女成仇。」
章華微不可查戰慄的一下:「我們把你帶離京城,反倒會害死你?娘!我不知道會這樣。」
方帝姬淡淡道:「我知道,我不怪你。」
章華帶有一絲期冀:「那人也有算錯的時候吧?」
「那人是大羅金仙,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能點石成金,在萬軍中救過我的性命。」方帝姬帶有一絲冷笑:「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一定會准。可誰知道大羅金仙會不會騙人。」
「他會騙人么?」
「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耍我。把我氣的要殺人,你知道我一向很少殺人。」
………………
陳良王乾離了方帝姬,撥轉馬頭預備迎接丞相。
王乾四處打量,盤算了半天,提著一雙熟銅鐧爬上路邊一顆百年老樹上。
陳良的寶刀上塗了毒藥,箭尖兒上也沾上毒液,見血封喉的毒藥。
他過去從不用毒藥,但要保住方帝姬的性命,要給被壓成粉末的金五報仇,淬毒又算什麼?
要解心頭恨,親手斬仇人。
說起功夫來,他們因為太過年輕,只是丞相府中二流好手的水平,但就算丞相府中的一流好手,也不知道丞相府慣用的兵陣布防,更不知道在兵陣中怎樣接近丞相和帝姬娘娘所在的位置。但這些最為機密重要的知識,陳良王乾可以說是爛熟於心。
這就是他們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