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方依土挽著翟娘。一副器宇軒昂得勝歸來的摸樣,到了南天門外,拿金母召見的聖旨和忠孝侯的信物進門,和輪值的魔禮紅客氣了兩句,順便評估了一下自身。
北方多聞天王魔禮紅,封號比她高,這是正常的,給皇宮看大門的一向是忠臣猛將,譬如說當年薛仁貴平定高麗之後還是玄武門守將,而後代的九門提督一向是要職。嗯……從氣勢上來看,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沒法子,人家從商周練武直到現在,自己成仙不足三天,還沒練武。
魔禮紅遞換信物的時候看到翟娘一副賢妻樣站在她身邊,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說:「天庭嚴禁男女私情。」
方依土哈哈大笑:「翟娘是我的好姐妹,只是某當城隍的時候請她做了一次城隍夫人,沒有男人。」
魔禮紅愕然,搖搖麥斗似的大頭,道:「女女私情雖然沒寫在天規上,但若是被人查出來,也不好收場。」
方依土一抱拳:「多謝天王提醒。」
魔禮紅愣了愣,也抱拳:「忠孝侯客氣了。」
「事出有因。」她解釋道:「在凡間的時候,某為了方便通常都冒充男人,天王你瞧某這身量摸樣,是不是個俊俏的郎君?」
魔禮紅點點頭,忍不住呵呵的笑:「在凡間的綠林中,你穿上男裝確實像個器宇軒昂的少年郎。」
方依土看出他不喜歡客套,此處雖是南天門,到底是人跡罕至,就改口說你呀我呀的:「總是有許多家裡有適齡閨女的人想當我的丈人,如果說自己是女人,要麼招惹非議要麼是他們家裡頭還有適齡的兒子,再勝過別人的時候就會有什麼好男不跟女斗的屁話滿場亂放,一決雌雄的話也不能再喊。若不說自己是女人,直接駁人面子往後不好做事。這位,有時候是方翟氏。我省事,她也不算無依無靠。」
魔禮紅笑著搖頭:「凡間的禮法,有時候確實煩人。」
方依土一挑眉,沙啞的嗓音一副蠻橫的語氣,道:「可不是么,我贏了就是我贏了,我輸了是技不如人,死是我的事,磨嘰什麼。」
魔禮紅失笑:「你這脾氣真夠沖,倒是投脾氣,你如是男子,我真當叫你一聲方兄。」
方依土哈哈大笑:「天王兄,告辭了。」
方依土拉著翟娘進了南天門,走不多遠,就看見季友依然衣袂飄飄、板著臉道:「妾身恭候多時了。娘娘召見。」
方依土正色道:「方某是不是應該沐浴更衣之後再去覲見娘娘?」
季友道:「娘娘急召,不必計較那些繁文縟節。」
隨著不苟言笑的季友到了瑤池外,方依土站定,翟娘給她整了整衣領、腰帶,拽了拽袖子,彈了彈裳下擺的土。眾仙為之側目,心說這是哪裡來的蠢蛋小子,趕在瑤池裡和女人這樣親昵無禮。方依土指了指腰帶上系著的卯金刀,低聲:「我不該帶刀進殿,解下去。」
翟娘解開如意結,抱定金刀:「好了。」
方依土從懷裡拿出王母的聖旨遞給她:「給我收好,攢著。」
翟娘雙手接過,揣懷裡,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季友臉色一如既往的陰沉,引她進殿,低聲冷笑道:「忠孝侯好大的排場,在瑤池內,也叫人伺候。」
方依土淡淡道:「翟娘是我的人,娘娘引她成仙后又把她給了我。她為我整理儀容,未曾違禮,有何不可?」
季友冷哼一聲,站在殿門外躬身道:「啟稟娘娘,忠孝侯已在殿外候旨。」
一名宮娥迎了出來,笑容滿面深施一禮:「娘娘命忠孝侯快些進來。」
方依土對她笑了笑,邁步進殿,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臣忠孝侯方依土,拜見娘娘。」
「免禮。」金母笑的雍容華貴,和藹可親:「方卿辛苦了,這幾日勞頓了,賜酒。」
宮娥托著銀壺玉盞飄然而至,倒了一杯,方依土喝了,只覺得自己過去喝的酒都是泔水,只有這香甜醇厚的酒才是酒啊。又倒了一杯,她又一飲而盡。連喝了三杯,宮娥不再倒酒,方依土饞的要命,勾勾手,露出一個充滿男性氣息的迷人微笑,低聲道:「勞煩仙子再倒一杯。」每逢騙酒顯魅力啊。
宮娥回首去看金母,金母非常愉快的拿著張勃遂的信,無暇顧及她飲酒的事。那宮娥紅著臉想了想,娘娘也沒說賜酒幾杯,就又給忠孝侯倒了好幾杯。
方依土喝的略有些醉,道:「這麼小的壺,怎麼喝了這麼多杯還有?」
宮娥輕笑一聲,抬起明眸看著身量高大又穿著男裝的方依土,清澈甜美的聲音輕輕道:「忠孝侯有所不知,這酒壺亦是法器,雖容不下三江五湖的水,卻也裝得下大明湖。自從裝滿酒之後,歷年來娘娘給臣子賜酒都用此壺,忠孝侯您善飲,飲得十壇八壇也就罷了,豈能飲得盡一湖之多?」
方依土醉眼朦朧,低頭看著面前嬌小玲瓏的宮娥,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季友站在殿內門側,心說:不要臉!你這麼不知廉恥翟娘知道么!
金母心情正好,才不管方依土多喝了幾杯酒和宮娥說了什麼,道:「方卿立下大功,想要什麼,儘管說出來。」
方依土抖擻精神,恭恭敬敬的說:「為娘娘排憂,乃臣分內之事。」
金母道:「能把分內之事做好,就不易啊。方卿不要推辭,想要什麼儘管說。」
方依土道:「臣與七公主打鬥時,七公主一劍削斷了臣手中鋼刀,若不是有上仙在危急時刻將此寶刀借與臣抵擋,臣此刻性命全無,也就沒有全服七公主的事。娘娘若要賞賜,借刀給臣的上仙當居首功。」
金母道:「是誰這樣及時?」
方依土道:「臣慚愧,臣不知。」
「方卿在天庭上無依無靠,又是初來乍到,不必慚愧。把刀拿來我看看。」
方依土看著裊裊婷婷走到面前的宮娥,道:「臣面見娘娘之前,把刀解了。請仙子辛苦一趟,去殿外找翟娘。」宮娥微微一笑,輕聲道:「天庭不比凡間愚鈍,忠孝侯往後不用解兵刃。」說罷,快步走向門口。方依土忽然抬起頭看了看金母,又低下頭,如此再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金母心情正好,道:「方卿有話不妨直說。」
「臣有一個不情之請。」方依土撩袍跪倒,趁著酒興仰頭看著金母,虎目含淚,萬分誠懇的說:「臣與翟娘自幼相伴,她數次捨身救臣,又為臣貽誤終身。臣知道天庭嚴禁男女私相授受,只是臣,臣知道翟娘這些年來吃苦受累、生死相隨也無怨無悔是因為臣過去和她做過假夫妻。臣想在守喪兩年之後,私底下叫她娘子,臣知娘娘為嚴守天規,貴為七公主也因冒犯天條被貶為凡人,只是臣與翟娘並非男女,又無夫妻之實,臣身無長物只能以虛名謝她,還請娘娘恩准。」
龍吉公主在一旁用屏風隔開的地方批改奏摺,聽她提起七公主和她自身的要求,瞭然一笑。素手輕拍龍書案,點了點頭。
金母想了想道:「你恰逢死難,她能殉主赴死十分難得,你若是男子,就算本宮賜婚給你二人也沒什麼不可,可你」她看了看眉頭緊皺一臉期冀的方依土,嘆了口氣:「罷了,傳旨,封翟氏女為忠孝侯夫人,翟氏隨主修行。」
方依土大喜過望,磕了三個響頭,激動難耐:「方依土叩謝娘娘隆恩。」其實沒想現在就把翟娘過明路上,但既趁著酒興,又要謀划未來。
金母嘆了口氣,搖頭微笑:「你本該要些別的東西。罷了,成也重情,敗也重情啊。」她心說,你應該要本宮給你尋一位名師,或是要天庭上群臣中有真本事的人指點你修行,你卻要了個口頭上的稱呼,也罷也罷。
宮娥捧來了金刀,嬌聲道:「啟稟娘娘,這是卯金刀,是二公主的兵刃,位列紫府神兵之一。」
金母道:「方卿,你去奉還寶刀,謝過二公主。」
「臣遵旨。」方依土接過寶刀,躬身退出殿外,剛走向翟娘就是一個趔趄。
翟娘扶住她,奇怪道:「你怎麼一身的酒氣?好香。」
方依土把手搭在她肩上,站定,努力定了定神,還是仰起臉傻笑道:「娘娘賜酒,某不勝酒力。」她閉著眼睛試圖運功把酒力推出體外,失敗了。迷迷糊糊的說:「這刀是二公主的,你說我在把刀奉還之前,會醉么?」
翟娘柔聲道:「我看現在就差不多醉了。你快趁著沒倒下之前走回去歇息,別讓我把你扛回去。」她挽著方依土的手臂,趁著她迷迷糊糊強撐著沒倒下的時候把她拉回暫住的宮室,輕手輕腳的服侍她脫去了外衣解開頭髮。
方依土醉了卻不老實,忽然唱道:「我做男兒漢志氣剛,尋了一個老婆亞賽孫二娘。站著比我高哎,坐著比我長,腳也比我大呀,力氣比我強,打之罵之立下家法呀,捨死忘生我要管教婆娘。」
翟娘失笑道:「你這是怎麼了?」
方依土臉色一沉:「方落就是這麼想的,我知道。」她往後一仰,就那麼睡著了。
等到方依土打著呼嚕睡熟之後,翟娘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轉過頭來要倒杯茶喝,卻看到季友一臉深沉的看著自己。季友倚在窗邊,窗外綠竹依依,柔媚的陽光穿過竹葉透過窗欞照在她的頭髮和側臉上,如詩如畫。
翟娘連忙理了理鬢角,柔聲道:「妾身有什麼不適的地方么?仙子為何這樣看著妾身?」
季友用一種探究未知的眼神看著她,淡淡道:「你為什麼對她這樣細心?」
翟娘訝然:「止歸是我的主公,妾身服侍主公當然要盡心竭力。」
季友似乎並不能理解這樣的話,又問:「你為什麼要讓她當你的主公?」
翟娘道:「她對我傾心相待,妾身自當投桃報李,不負俠義。」
季友莫名的笑了一下,搖著頭走了。纖瘦的背影似乎有些落寞,但翟娘只是泡了一壺濃茶,準備一會吧壺嘴塞進方依土的嘴裡,讓她喝點茶解酒。
不多時,有一名宮娥前來傳話,言道:「二公主召忠孝侯前去一敘。」
翟娘告罪:「忠孝侯不勝酒力,尚在昏睡,待侯爺醒來妾身一定轉告。」
擬旨的事,從很多年以前就是龍吉公主負責的,敕封忠孝侯與翟氏煙兒成婚、將張勃遂重歸仙籍這兩件事,也都由她擬旨。龍吉公主一邊寫,一邊微笑:「娘娘,七妹重歸仙籍這件事昭告三界,會引起軒然大波。」
金母揉著額角:「本宮豈能因為別人的幾句非議,就讓女兒在外面受苦。勒令他們閉嘴也就是了。」
龍吉公主笑道:「娘娘,勃遂被貶為凡人又重歸瑤池這件事雖然不小,可也比不上忠孝侯與翟氏女成婚事大。為勃遂妹妹,群仙或許只是說些什麼,還得稱讚娘娘英明。可忠孝侯與翟氏女皆是女子,女女成婚,有違陰陽,昭告三界后一定鬧得一通大亂。」
金母皺眉道:「說的很是,但本宮已經應允方卿,豈能出爾反爾。」
「正是拿忠孝侯成婚之事壓過七妹之事。」龍吉公主淺淺甜甜的一笑:「忠孝侯求取婚事,不僅是為了答謝翟娘生死相隨,也是為了保全天家顏面,兒臣聽她話里話外都是這意思。她置身於風口浪尖,娘娘可要保住她。」
「這本宮倒是沒想到。」金母滿意的微笑:「天庭上人壽無疆,多事些倦怠懶惰之徒,能有這樣做事周全的人實在難得。」
龍吉公主道:「娘娘,蟠桃宴在即,兒臣想調忠孝侯過來,助兒臣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