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帝姬一人在屋裡頭叫了燉的爛爛的肉丸子,燜的軟軟的肘子,對著鏡子瞧瞧自己這和尚打扮的身子,開始雙手齊上大把抓菜,滿臉抹油。
她自己是覺得有些噁心,終究養尊處優了幾年有點不適應這麼邋遢的生活。
在夥計來收盤子的時候,雙手合十:「彌陀佛~小二施主,貧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小二一邊鄙夷這個酒肉和尚,一邊對著這不倫不類的叫法暗暗發笑,依然滿臉堆笑:「大師父有事儘管吩咐。」
方帝姬道:「貧僧今日衝撞了白虎星,需用香灰豬油塗面才能隱身遁形讓白虎星君找不著貧僧。店裡若有供財神觀音的香爐,煩請施主幫貧僧包一包香灰。此事須避人耳目,不可入第三人之耳。」
小二道:「我們這兒只供關老爺,可不是供佛爺的香灰,不知道大師父得用不?」
方帝姬心說我管你哪個?是香灰就行。笑呵呵雙手合十:「如此最好,關公亘古一人忠義無雙,最辟邪。」
小二應了一聲,撇著嘴角端著盤子出去了,不多時拿了一大包香灰進來:「我們掌柜的正換香灰,我要了一包。大師父慢用。」
方帝姬從袖口裡摸出幾文大錢,這也是易容的時候不知道誰給她塞進去半吊錢應急的。
她笑呵呵拿油手把大錢遞給小二,小二瞧了眼油潤油潤的胖黑手和臟乎乎的大錢,都沒敢直接用手接,拿抹布一迎:「大師父您擱這兒,我不用辟邪別沾那麼多油,掌柜的該罵人的。」
方帝姬等著小二出去了,就把香灰包打開,把抹了滿臉油的臉直接埋進去,然後拿油手搓。灰白色的香灰一沾上葷油,就變成油膩膩的黑色,葷油味兒香灰味兒混在一起說不出的難聞。
她慢慢的很有技巧性的把滿臉和好的油泥搓的連耳朵后脖子胸口都是,又黑又丑,油膩難聞,這就安全多了。
易容沒氣味不正宗,沒弄泔水算好的。
金五娘趴在房樑上看的目瞪口呆,他是眼睜睜看著的。
方帝姬從被擦乾淨臉露出嬌姿艷質,那青青旋旋新剃的頭兒,白艷艷粉捏的臉兒,顫簌簌裊娜的身兒,變成一個又黑又臭滿臉褶子油膩一笑起來門牙上還有片翠綠翠綠的蔥葉的和尚。
章華趕到對面看到陳良王乾生死不明,著急的趕回來要問應該怎麼辦。誰料想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和尚,又問道一股油膩的蔥臭。他仗劍厲聲:「和尚,你來錯地方了。」
方帝姬不說話,只呵呵的笑。
章華還要再說什麼,金五娘從房樑上翻下來,低聲道:「他重新擦臉了。」
章華伸手掀開她身上破舊又油膩的百衲衣,看了看那被他觀察的細緻入微的傷口,點點頭:「大哥二哥生死不明,其他人盡數被毒殺。兩位哥哥沒有掙扎和打鬥的痕迹,那裡沒有打掃,但是很乾凈。」
方帝姬淡淡道:「必須去救他們。你們去,不要安排什麼戰術策略,直搗黃龍救出人然後最快離開。」
金五娘道:「我去就行,十娘留下來保護娘。娘這兒不能沒人。」
「一會把我抬到街邊乞丐堆里,乞丐和窮和尚我慣常冒充,學的很像。」方帝姬把袖子里散的半吊錢套出來,一把一把的塞在章華手裡:「如果見到他了,就把這些錢當暗器用。沒什麼信息,就是他不知道,你得活著回來。」
章華沒再說什麼,知道這是迫不得已。金五娘道:「娘,您受委屈了。」
方帝姬把六個大錢揣在懷裡:「我終究在苦日子裡熬過來的,你們倆可不一樣,十娘打獵的時候沒帶辣椒面兒都能和人翻臉。你們倆記得,陳良王乾要是沒救了,屍首就留在他那兒。」
章華輕聲道:「如果他們殘廢了呢?」
方帝姬疲憊的微笑道:「這裡有我一個殘廢就夠了。金兒,救人的時候一切聽從章華的吩咐。」她握住章華的手,用力握了握,眼中顯出一種理智而冷漠的光芒。章華明白她的意思,也用力回握。
金五娘心直口快的說:「娘!不能因為沒用就不要啊!」
章華連忙道:「娘的意思是,如果救不來,就別讓哥哥們多痛苦。」
方帝姬皺了皺眉:「我也囑咐你們一句。如果我不能思考或不能表達,別讓我混沌一世。不能說姓方的可以寫,不能看姓方的可以聽,若被他下毒以至神志不清這輩子治不好,不拘誰都應該殺了方帝姬。」
章華立刻道:「娘,我應該去哪兒找兩位哥哥?那裡沒有留下任何信息,也沒有地址。」
方帝姬淡淡道:「本地縣衙,或許還得去大牢。我沒死他不敢用私底下的人手,我的人不幹凈有幾個他的死忠,他的人里一樣不幹凈也有我的弟兄。你不用去找毒殺他們的人是誰,就是其中的死人之一。」
章華和金五娘把和尚從客棧里拖出去,隨意的丟在距離客棧不遠的牆角,然後揚長而去。
他二人離開不足片刻,就有一隊捕快來到客棧中,進去片刻后又出來。為首一人是個中年人,面容俊朗眉目清奇,身上的捕快服略有些不合身。他只進客棧里看了一圈,就走了出來。
方帝姬運動殘存的內力,調整筋肉,讓自己看起來是個口歪眼斜直流口水的痴獃僧人。
為首的捕快果然在客棧掌柜的恭送下走向這個和尚,他在三步外站住腳,非常和氣的看著這個歪在牆角枕著磚頭的臟和尚,說:「大師父寶剎何處,如何稱呼。」
方帝姬睜開渾濁的睜不開還直淌眼淚的眼睛,因為她剛剛把一丁點香灰彈進眼睛里了,這時候非常自然的眼睛抖動流淚,歪著嘴,露出帶蔥葉的牙,不清不楚的說:「瓶生絲暈油生,碳民(貧僧是雲遊僧,曇明)。」
為首的捕快微微點頭,心說你說的這是什麼玩意?他仔仔細細上下打量這和尚,心說不可能,消息一定有誤。帝姬平日里多愛乾淨的一個人,專門在花園裡挖了泉水一天兩遍洗澡用,哪怕是二十年前最落魄的時候補丁摞補丁也是乾淨整潔的少女,她就連裝乞丐都是凈衣派的,裝和尚也會是乾乾淨淨的和尚。
方帝姬毫不動情的易容改扮的丈夫,歪嘴流淚嘴裡頭糊裡糊塗的繼續說:「瓶生酷刑數絲年,曲產房靈驗山,擼過敬城摸想餅到了。(貧僧苦行數十年,去參訪靈岩山,路過京城沒想到病倒了)」
他點點頭,耐心又溫柔的說:「剛才那兩個人為什麼把你扔出來?」
方帝姬最知道應該怎樣誤導他:「不曉得。好像絲瓶生摸用了。(好像是貧僧沒用了)」
他心中一驚,心說難道方帝姬不是在陳良王乾金五娘章華這一行人的護衛下逃出京城的?不可能,那一刀的刀傷極重,她一個人不可能逃走。或許方帝姬根本沒有逃出京城,她確實在京城中有一個極其隱秘的養傷地,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裡,她是不是在哪兒?陳良王乾保護的方帝姬和其他六路一樣是假的?
轉念一想,我之前知道的都是調查出來,現在想的這些都是這個和尚說出來然後我推斷的,或許有詐。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摸方帝姬的臉側,要從手感上判斷一下有沒有易容。
方帝姬笑呵呵的仰起臉任他摸。
但除了滿手又黑又臟還黏黏的油泥之外什麼收穫都沒有。
這個和尚沒有易容。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章華和金五娘縱馬趕到幾條街外的縣衙,還沒來到近前就被人攔住,厲聲詢問來意。
章華一腦袋的簪環首飾,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嬌聲道:「我要見青天大老爺,我要他審這個流氓!」
衙役看這位大小姐是又有錢又漂亮就是腦子不太靈光,再瞧旁邊坐在馬上的小子又黑又楞還穿的普通,心說,我要是把這位漂漂亮亮白白嫩嫩還香噴噴的小姑娘給縣令大人弄到手了,太爺不一定怎麼賞我呢。立刻道:「這位姑娘,您有事兒後面請,來人吶,把這個一看就是流氓的小子抓起來,關進大牢。」
金五娘愣頭愣腦的扯著嗓子喊:「你們不能這樣,你們冤枉好人,那是我媳婦!」
章華嬌滴滴的看了他一眼,一跺腳哼了一聲:「誰是你媳婦,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大小姐!」
衙役連忙道:「快點堵嘴,堵嘴!讓他別喊了!」然後又對章華滿臉堆笑:「這位姑娘,您請,您快請。」
章華假作胸大無腦狀,把短劍藏在袖子里,眉開眼笑的進縣衙了。
金五娘假意掙扎,就被抹肩頭攏二臂,捆了個五花大綁,嘴裡頭塞了個又酸又臭的核桃,帶著一雙有千斤之力的大手被推進大牢里。
他一進大牢門口,就瞧出此處氣氛不對,心中暗喜。
衙役們繼續執行凈街,心裡頭暗暗猜測那個小姑娘會被行伍出身還當過土匪的縣令糟蹋成什麼樣。
你說章華章十娘能被糟蹋成什麼樣?當然是一劍下去,縣令帶著笑橫屍當場,他擰著小身子在縣衙之間慌慌忙忙的跑來跑去,假裝要擺脫追來的流氓縣令。
其實縣令不想糟蹋這個小姑娘,他想把這縣城中難得一見的美女獻給丞相,以搏加官進爵的榮耀。
縣衙里沒什麼人,看到她慌慌張張躲閃的樣子,也都或嬉笑或憐憫的任她逃跑,知道縣令就喜歡和妓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縣衙里只有一間偏僻屋子門上有鎖,章華一劍劈開鎖,進屋一看,是兩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不管他的事,現在沒閑心管這個,反正縣令被殺了,丞相在這兒,丞相比他該管這事。
又找了兩圈,沒有關押人的痕迹,於是躍牆而出,直奔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