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決裂
葉長安回去時宿舍里一個人都沒有,她在黑暗中站了一會,慢慢爬上了床。
明明身體已經累到極點,卻怎麼也睡不著。那些可怕的東西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回來折磨她,他們想要把她逼瘋,可她不能輸,不可以輸。
最終還是遲疑的伸出了手,她從床頭的包里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片吞了下去。
「沒什麼大不了葉長安。」神智逐漸模糊時她對自己說:「不會再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晚安。」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宿舍里突然熱鬧起來,周媛跟胡琬剛從外邊回來,熱火朝天的討論著自己今天新買的衣服,街邊剛開的甜品店,後來更是放起了某歌手新出的搖滾單曲,激烈的音符敲打著她的神經,頭比先前更疼了。
她把被子拉過頭頂,一直在半夢半醒間徘徊。
恍惚間彷彿回到了剛入學的時候。
幾個姑娘都是爹媽親戚齊上陣,大包小包的往宿舍搬,竹西家就在本地,可惜爹媽出遊未歸,另派了幾個人過來打掃收拾。
20平米的宿舍一時間被擠得水泄不通,葉長安孤零零的站在門口,看著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子們同父母撒嬌、聊天、道別,心裡空蕩蕩的厲害。
閑來無事的竹西首先注意到了她,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嗨,你也是這個宿舍的?」
長安點了點頭,手就被牽住往裡走:「那怎麼不進去啊,你一個人來的?」
她沖竹西笑了一下:「嗯,裡邊人太多,我等會兒再收拾吧。」
許是自己性格里欠缺那麼些溫婉恬靜,竹西瞬間就對葉長安產生了極大的好感。典故里說美人一笑傾城,大概就是那麼一瞬間,也把竹西給傾倒了。
她們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小聲聊著天,明明四周異常嘈雜煩亂,竹西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安靜下來。
長安話少,大部分時間都是竹西在說,氣氛居然異常融洽。她們從風土人情談到歷史地理,又從地理歷史聊到文學詩歌,竹西雖然有些風風火火,可架不住家裡有個博覽群書的老媽,自小耳聞目染,天文地理都涉獵了一些,在這方面倒是跟葉長安一拍即合。
後來不知怎麼就聊到了各自的家庭,長安只說自己家在隔壁b市,竹西也沒多講,倒是說起了自家哥哥,隨後問她:「你猜猜我跟我哥這名兒是怎麼取得?」
竹西一直記得長安念那首詩時的語氣,平淡到彷彿毫無感情,可後來很長時間裡只要有人叫起她的名字,她都會下意識的回憶起那時的葉長安。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這是竹西的外公最喜歡的一首詩,喜歡到從中挑了倆詞給她和哥哥做了名字。
後來幾個姑娘迅速熟識,叫周媛的姑娘來自江南水鄉,叫胡琬的姑娘來自西北邊境,雖說成長環境迥異,性格倒還相投,迅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只除了葉長安。
倒不是說葉長安不好,只是身上的疏離氣息太過濃厚,叫人如何都親近不得。
開始時竹西想盡辦法想同葉長安成為推心置腹的閨中密友,可無論她怎樣努力,葉長安面前總會有一道屏障將她隔絕在外,她可以清晰的看到葉長安在那個領域中孤獨又安然自得的生活,卻如何也無法再向前邁進一步。
這樣的距離倒也保持的剛剛好,平常大家也都會相互照應,只是難以交心罷了。後來發現長安暈血的癥狀,幾個姑娘也都是真心實意的伸出援助之手,如果不是後來出了一系列的狀況,也不至於鬧到現在這般眾叛親離的地步。
最先跟葉長安鬧掰的是周媛。
大一十一月份的一個周末,宿舍里的人都在,周媛坐立不安了一會,突然宣布:「我跟夏初在一起了。」
四周頓時就安靜下來,竹西和胡琬驚得目瞪口呆,她倆看看周媛,又看看葉長安,誰都沒有說話。
長安原本坐在窗戶邊看書,偶一抬頭就見其餘三個人都在看自己,她一臉茫然的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周媛此時鎮定下來,盯著她說:「長安,我跟夏初在一起了。」
葉長安眼裡染了笑意:「那真是恭喜啦。」隨後繼續低頭看書。
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竹西和胡琬對視一眼,刻意扯開了別的話題,這才又重新熱鬧起來。
直到夏初請她們宿舍吃飯,葉長安才覺得這人有些面熟。
坐在對面的男生眉目俊朗,髮型穿著都很時尚,只是舉手投足間有些拘謹,可究竟在哪裡見過她卻實在是記不清了。
等夏初出去接電話時竹西湊過來小聲問:「你不會真的不記得他了吧?」
葉長安點點頭又搖搖頭:「有些面熟。」
竹西無奈的翻了個白眼:「這你都能忘!就是之前發帖子暗戀你、後來還表白把你嚇暈的那個!」
這下葉長安總算回憶起此人,一時間有些尷尬。
那邊周媛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陰陽怪氣道:「竹西你們在說什麼呢,怎麼,對我男朋友有意見?」
這時夏初正好推門進來,一時間很是尷尬,眾人誰都沒有說話,各懷鬼胎的埋頭吃飯。
只是自此之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周媛對葉長安的敵意和防備。最終的決裂是在他們交往的一個月後,周媛生日的那天。
當時周媛請了許多朋友一起去學校對面的飯館吃飯,男男女女坐滿了整個大廳,酒過三巡后氣氛越來越熱烈,不少男生借酒壯膽跑到葉長安那一桌敬酒。
葉長安雖然反感卻也不想讓別人尷尬,統統以茶代酒應付過去,倒也相安無事,直到一個喝多了的男生跑過去故作親昵的摟住葉長安硬逼著她喝酒。
只一瞬間竹西就看到葉長安的臉色變得慘白,幾乎是下意識的打掉了那個男生的手,那人卻借酒裝瘋再次伸手,抱住葉長安就想往她嘴裡灌。
這時周圍的人也都覺得那個男生有些過分,還沒來的及阻止就聽見一記響亮的耳光。
葉長安不知是氣的還是怎麼,整個人一直在抖,她慢慢攥住剛剛揮過去的手,異常冷漠的吐出了幾個字:「離我遠一點。」
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齊齊看向那個角落。
許是覺得丟盡了面子,那個男生居然還想上前。下一秒就挨了夏初一拳,撞倒了一桌湯湯水水杯碗碟盤。
一時間場面有些混亂,幾個人上前扶起那個男生,幾個人拉住了夏初,其餘人還獃獃站在原地不知作何是好。
夏初掙開幾人,搖搖晃晃往前走,他今天也喝多了,臉頰和眼睛都有些紅,突然就指著葉長安問:「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
四下里再次安靜下來,眼睜睜的看著事情走向越發狗血。
終於有個膽大的上去拉他:「夏初,你喝多了,走,咱們回去吧。」
夏初推開他,眼睛更加紅了:「說啊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周媛崩潰般的衝上去給了他一耳光,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葉長安一語不發的拿了外套也想離開,卻又被他攔了回去,死死盯著她道:「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答覆,就別想走。」
葉長安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聲音冷淡道:「答覆?」她嘲諷勾了勾唇角:「身為周媛的男朋友,你以什麼立場跟我要答覆?」
夏初張了張嘴,支吾道:「我……我喜歡的是你。」
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所以呢,就憑這個我就要接受你?」
「可我比別人都喜歡你!」
葉長安搖了搖頭:「我們統共沒有見過幾次,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談何喜歡?」
她繞過夏初往門外走,這次沒有人攔她。
華燈初上的夜晚,風有些涼,她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又起了那個幼時曾經以命相惜的少年。
有很多很多年沒有再見,她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卻仍舊記得小小的他坐在自己旁邊,一筆一劃的寫著什麼。
寫完后少年指著本子上工工整整的字跡道:「吶,這是我的名字,就是這樣寫哦。」
紀巍年。
這個名字是現在僅存的,她能找到他的唯一線索。他們曾經相互約定回到這裡,若是有緣,終會再見。
恍恍惚惚回到宿舍,只有周媛一個人在,她原本趴在桌子上哭,聽到聲響后立即坐了起來。
葉長安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默默遞了張紙巾過去。
周媛沒接,抬頭看向她的眼神惡毒又憤怒:「葉長安,你很得意是不是?」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人永遠沒有理智可言,即使無辜,也無法免遭遷怒。
長安沒有說話。
周媛冷笑一聲,扭頭去了陽台,自此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