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芸芸,你真的打算放療后就讓奶奶出院嗎？」程皓剛才是聽到夏芸這麼說的，不過奶奶眼下已經是這麼不濟的光景了,如果還要出院回家，其實就已經是放棄治療的打算了，他聽得心急起來,便特意把夏芸叫到外面的走廊上問道。
「恩。她老是惦記著家裡的老房子,還是讓她回老家住著,她才會安心的。」夏芸並未隱瞞,如實和程皓說了自己的打算。
「可是這樣的話——奶奶她——」程皓也難得有這麼吞吞吐吐的時候，不過這意思也是很明白的了。
「我知道，不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只是早晚的問題，還不如讓她最後的時光里過得舒坦點。」夏芸說時,神色泠然。
程皓動了動嘴角，不過終究還是沒有再出聲。
他是只有干著急的份，因為他既不是能夠可以救死扶傷的醫生也不是奶奶真正意義上的至親，真要論到做決定之類的大事，他一個外人其實也是插不上手的。
夏芸果然說話算話。
再過幾天，等奶奶做了一期放療后，就開始給奶奶準備出院的事情了。
出院那天，程皓也是過來接奶奶出院。
住了這麼長一段時日，病房裡已經堆積了很多奶奶平常要用到的物品，見著夏芸在病房裡給奶奶收拾著貼身物品，一時半會也好不了，程皓便去住院部那邊幫忙辦理出院手續。
程皓才出了電梯，快要走出這邊一樓大廳的時候，未料到迎面就看到了多日未見的周承安，他身邊分明還牽著小男孩的手。
就這點來說，周承安看起來倒像是個盡責的父親。
周小傑之前在幼兒園的親子運動會上是見過程皓的，知道他是同桌斌斌的叔叔，此時倒也彬彬有禮的喊道，「叔叔好。」
被小孩子這麼一喊，程皓想起先前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和周承安乾的那一架，也是有點難為情起來，眼下便也硬著頭皮先打招呼道，「你也來這邊？」
「帶小傑過來做下康復治療。」周承安也只是簡短的應了一聲，說時朝程皓望了一眼。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不過就是被周承安這麼隨意一望，程皓無端覺得頭皮都有些發麻起來，其實他也沒做什麼虧心事來著的，但是在周承安面前就像是能夠被他一眼看穿心裡的那點心思似的，為了消除些莫名其妙上來的心虛感，程皓也便隨口搭訕道，「芸芸奶奶要出院了，幫她辦下出院手續。」
「恩。」周承安還是不動聲色的應了一聲，準備要走時還是隨口問道，「她奶奶有好些了嗎？」
「不好。本來就已經是晚期的了，老人家大概是抵抗力太差，化療反應太大，堅持不下去。芸芸也是順著她奶奶的意思，現在這個時候辦理出院手續，我也是挺替她擔心的，芸芸她還有個叔叔，不過好像一點都不管她奶奶的，這要是回家后，還不得都是芸芸一個人照顧，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顧的過來——」
程皓因為這事，其實也是糾結了好幾天的，他的意思是不管怎樣，住在醫院裡醫生護士隨叫隨到的，總是能讓人安心點的，這要是回家去了，依著奶奶的現狀，的確是很難說的。而且他最擔心的是這要是回家去了，芸芸還不得天天在奶奶床前照顧著，要這樣一天一日的陪伴左右切身的面對著親人的離去，不管對誰，都是一件過於殘忍的事情。
他是想得很多，不過一想到夏芸那沒有商量餘地的表情，卻又說不出口，也只是一個人在心裡糾結而已。
因此眼下周承安這麼一問，他便把這幾日自己的憂慮都給說了出來。
周承安聞言也只是泛泛的應了一聲，說完后這才繼續朝前面的電梯走去。
奶奶明顯是連行動都不太方便的了，不過幸好有程皓在旁邊一起幫忙跑前跑后的，而且從電梯里出來到車上的那段路，還是程皓幫忙背著奶奶坐進車裡的。
直到把奶奶送回到老家重新安頓下來，都已經是將近午後的了。
因為太久沒有回家，家裡無人居住都已經是積灰的了。夏芸一到了家裡，便給奶奶重新換了床鋪，又開始打掃起來凌亂不堪的家裡。
隔壁的鄰居見著奶奶回來，也是頗為關心的上門探望。
到下午的時候，附近住的近的熟人聞訊也都三三兩兩的上門探望，許是剛回家的緣故，奶奶的精神相比前幾日，倒是出奇的好。還和那些上門過來探望的鄉鄰聊了一會。
那些鄉鄰平時無事也都是很少去大醫院的，因此奶奶住院的時候是沒有去醫院探望過她的，此時剛回來，便是第一時間熱心腸的要過來探望的。
只是過來時，見著夏家也就夏芸一個人在料理照顧著奶奶的事情，而她的叔叔一家子其實也住在離奶奶不遠的地方的，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過來幫忙照顧，又想了下夏芸的父母以前在世時，對她奶奶的孝順倒是遠近都是知曉的，而且夏芸父母平常也是熱心的很，在這一帶的口碑都是很好的，即便是去世數年了，眼下一看到夏芸，心頭也是頗有感觸。
到了下午的時候，還是一個族親的大伯公過來探望時，看不過去才把夏雯爸媽給喊了過來。
大伯公是依著他們那輩人的評論覺得實在看不過去夏雯父母的做法，不過也怕奶奶聽到傷心，便把夏芸也給喊了出來，在院子裡面當著夏雯爸媽的面說道，「老二，這要是建新還在的話，贍養老人的話還得輪流著贍養，眼下建新是不在了，這爛攤子你怎麼好意思讓小輩一個人擔著？更何況，你把這裡的老宅地皮都賣光了，論理起來，該要你們一戶人家照管都不為過的。」
「伯公，這老宅地皮能值多少錢啊，我們根本沒賣到多少錢。小芸不在的這幾年，可都是我們家在照顧著他媽的。」說話的是夏雯的媽媽，個子偏瘦，不過臉上濃妝抹艷著，看起來平常也是很愛打扮的。
「值不值錢，要不要我讓遠貴家把地契拿出來給大家過眼下？還有說到照顧婆婆的這件事上，你是沒有資格提口的，要不要我讓左鄰右舍都過來給你評個理。」大伯公也是急躁的脾性，說時瞪了眼夏雯的媽媽，在族親里，他這點嚴令還是有的，果然夏雯媽媽被他這麼一瞪，就縮了回去不應話了。
夏雯的爸爸本來就是有心要照顧自己老母的，只是平常迫於老婆的壓力，這才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照顧老母，眼下剛好有大伯公在此，他這才鼓起勇氣囁嚅著問道，「咱媽這也沒多少日子了，咱們就和小芸輪著照顧咱媽好了？」說時一臉期待的望向夏雯的媽媽。
夏雯的媽媽雖然是沒有出聲反對，不過把頭別的遠遠的，顯然是很不情願的意思。
不過即便這般，也就算是說好了的，夏芸先照顧一星期，再夏雯的爸爸過來照顧一星期，兩人輪流著照顧。大伯公覺得事情商討妥當了，這才回自家去了。
提到照顧奶奶的這件事上，夏芸倒是懶得和夏雯的爸媽計較的，以及奶奶的住院治療費，夏雯爸媽也是一分錢都沒有出的，她都無意提及。唯獨有一件事，依著奶奶現在的狀況，她也是沒有底的，一個人陪著奶奶守著眼前的老宅，而且氣數將盡的老人家身上也發出一種沉沉的死氣，連帶著家裡都莫名的陰森森起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她自己自然是會一直呆在這裡陪著奶奶的。不過若是其中一周有她叔叔過來，她也便沒有反對。至少有她叔叔在的那一周，是可以給她壯些膽的。
程皓聽聞夏芸叔叔也會過來每周輪流照顧奶奶的，也莫名替夏芸鬆了口氣，他是沒有意識到夏芸是打算在這邊長住一段時日的意思，他因為要接奶奶出院的事情，工作上也已經耽擱一天的了，眼下在這邊，也是時不時的接到工作夥伴的電話，即便不太放心，還是要開車回去的了。
「芸芸，要是有事情的話，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程皓走之前還是很不放心的囑咐道。
「我知道了，我會的。」夏芸點點頭。
「還有芸芸，你確定真的不用請個保姆過來嗎？」程皓其實很想直接給夏芸奶奶再請個保姆過來，他就放心多了。畢竟錢能解決的事情就不是什麼事情，而且先前在院子里夏芸嬸嬸那發作的臉色他也是看到了的。
他是不理解老人家的傳統心思，即便下輩對自己再怎麼不好，臨走前還是要下輩在身邊才安心的。
果然，夏芸立馬搖搖頭應道，「奶奶事情也不多的，而且也不喜歡陌生人過來打攪她。你放心好了，我會應付的過來的。」
「那也行吧。」見著夏芸一口回絕，程皓也只得附和道，說完這才朝外面走去。
夏芸奶奶是一輩子的勞碌命慣了的，先前住在醫院裡的病房裡，其實感覺像是坐牢似的，此時陡然回到了鄉下，心境倒是愉悅點了回去。第二天起來時，勉強還能夠下地，便要夏芸扶著她到屋前院后的菜地里看了一圈，因為許久沒有人打理，那菜地里都荒蕪著，並無莊稼種著的。
轉了一圈后，夏芸見著奶奶有點提不上勁了，便又扶著她回床上躺著，自己則是去熬了米湯給奶奶喝。
此時的奶奶，其實根本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每天也只能吃那麼一點點流質的湯水而已，大約病人也是不覺得餓的，每天只吃這麼一點點，卻也沒有說過餓的。
夏芸本來胃口就不好，因為要服侍奶奶吃這麼一點點東西都如比登天還難，她自己自然是愈發的難以下咽起來。
只是才過了幾天，夏芸早上起來時，見著奶奶的精神愈發不濟了，那瞳孔里的目光都似散了很多似的，而且東西也是一丁點都吃不下去的了。
她心頭是下沉的厲害，可還是裝作沒事的問道，「奶奶，要不要起來到院子里坐會？」
「不用了。雯雯是不是要寒假才回來？」奶奶這才無比吃力的問道。
「她剛好學校里要放假，明天就回來看你。」夏芸自然意會到老人家的心思，立馬應道。
「她在學校里讀書也忙，要是沒什麼事就不用喊她回來了，功課耽誤了可不好，咱們家出了你們兩個大學生，奶奶已經是很知足了。」老人家儘管心裡是思念的很，口頭上還是說著無妨的話語。
夏芸聽得心頭難受起來，隔個一會便出去到院子里打了個電話給夏雯。
果然，夏雯先前是丁點不知道奶奶已經出院回家的事情的，眼下聽夏芸這麼一說，也是被自己的極品爸媽氣得半死，顧不得先去請好假，和室友交代了下幫忙請假的事情，立馬火燒火燎的要買火車票回來。
夏芸打了電話后，好一會後覺得自己情緒已經恢復回去了，這才重新走回到奶奶住的房間里。
奶奶此時神智都已經不甚清明的了，夏芸回房間里才一看，還是打電話給了夏雯爸媽。一聽老人家已經是彌留狀態了，夏雯爸媽倒是沒多久就趕了過來。
只不過夏雯媽媽嫌夏雯奶奶住的房間里晦氣，並沒有進去，夏雯爸爸心情自然是十分沉重，畢竟捫心自問，他是沒有好好照顧過他自己的母親的，眼下就這麼點時間了，即便是一瞬間心頭忽然後悔的要命，他也是沒有機會能夠再多照顧自己的老母的了。
即便是都近五十的人了，守在夏芸奶奶的床頭前，眼圈也沒一會就已經發紅的了。
奶奶下午的時候又醒了過來，不過此時的她其實連眼神都渙散的無光的了。
正好夏雯爸爸出去了下，房間里只有夏芸一個人守在她的床頭，奶奶呷了下嘴，似乎是要說點什麼，不過夏芸看她意識都應該不甚清醒的了。
然而下一秒，夏芸還是聽到奶奶氣若遊絲的問道，「丫頭，你以前大學畢業時不是有個男朋友的嗎，都談的差不多的了，怎麼一直沒有帶來給奶奶看？奶奶知道你是很喜歡他的——」
夏芸沒有想到奶奶都知道，只是一直沒有去提及她心頭的這道傷疤而已，眼下因為是自知天命將至，還是不忍她的孫女在世上一個人孤苦伶仃著，這般不放心不捨得，所以即便是即將離去，還是就入了定的惦記著這一件事，因為這是關乎到她的孫女的。
「奶奶——他——」夏芸才說了幾個字，就拚命的咬著自己的下唇，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變掉。
「雯雯還有她自個爸媽在，奶奶是放心的，就是唯獨不放心你。奶奶要是走了，你也得對自個兒好點，他要是出了什麼事還不回來的話，就不要再等下去了。以奶奶活了這麼大歲數的經驗看，程皓這孩子是個穩當的人，你和他過日子，是不會叫你吃虧的，丫頭，你要記得奶奶說的話。」奶奶說了幾句，似乎是太過於疲累，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夏芸點點頭應道，「奶奶，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說完后這才朝外面走去。她是一口氣直到走到了院子里，這才敢流下淚來，不過即便是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她也是拿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半邊臉，是並沒有哭出聲來的，唯獨那輕輕聳動的肩側是讓人知曉已經是悲慟欲絕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需要，這章基調寫的有點小憂傷。。。。不過還是小違和的祝親們六一快樂哦，今晚還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