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番外六 六女情長
「恭喜父親,得聖上重用,此去江南,必能大顯身手。||」
座上之人淡淡一笑:「我同你母親南下,你與你兄弟人在京中,還要你這當大哥的多加看顧。切記,不可荒廢了學業,來年春圍,我同你母親還要等你的家書捷報呢。」
堂上少年面色微紅,兩隻眼睛卻熠熠發亮,聽父親如此言道,笑道:「家中還有祖父、大伯在呢,兒子萬萬不敢貪玩誤了正事。妹妹同幾個弟弟又都是最乖巧聽話的,有祖父、祖母看顧,兒子在一旁提點著,父親與母親不必擔憂掛懷。」
「只怕你妹妹淘起氣來……罷了,你去後頭再看看你母親,我還要去見你祖父。」
看著大兒子出門向後走去,白安珩微微笑了起來。彷彿就是昨日,順哥兒還仰著頭,扒在自己腿邊兒,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自己,跟在自己身後鬧著要蟋蟀玩兒。這一轉眼,都到了要下場的時候了。
心中輕嘆一聲,站起身來,彈彈下擺,朝外面父親書房所在之處走去。
一轉頭,十餘年彈指而過,可韓筃卻彷彿沒經受過什麼歲月風霜一般。連每回去宮裡給娘娘請安時,也不時被娘娘打趣,說她的年歲都活到別人身上去了。
見兒子走了進來,身材修長,就彷彿自己十幾年前頭一回看到白安珩時似的。好像畫中走下來的一位偏偏公子,神采飛揚的站在自己面前,含笑看著自己。
心中恍惚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伸手沖著兒子道:「見過你父親了?」
見了母親,順哥兒臉上笑得更歡喜了幾分,幾步走上前來,叫韓筃拉著自己的胳膊,側坐到她身邊:「見過了,今日先生開的題目兒子解了出來,先生說做得好,說是明日要拿去給幾位友人一同看看,到時再提點兒子幾句呢。」
「學問固然要緊,只別死讀書,再熬壞了身上。跟你大伯、父親當年學學,每日就算不打拳習武,也要騎上一圈兒馬……只別瘋跑,再從馬上碟下來。」
見母親嘮叨了起來,順哥兒的臉微微發皺,只得連聲應道:「兒子知道了。」
自家的兒子,怎麼看怎麼愛得慌,再加上過不了多久,自己便要同丈夫一併放外任去了,家裡只剩下這一群小的,心中哪裡能真正安得了心?
想著,自然又是一通囑咐,一直到媛姐兒從甘氏那裡回來,順哥兒才算是解了圍。見了妹妹,兄妹二人自又在一起一同安慰,言道,必要上照顧好祖父母、尊敬大伯嬸嬸。下必要看顧好弟弟妹妹,同堂兄弟姐妹也要好好相處。
直到白安珩回來用飯,這才算完。
「下個月中旬,便要啟程了。東西我都叫下人們收拾出來了。這一回去江南那邊,你是巡撫、欽差,風光倒是風光了,只可惜兒女們都不在身邊兒……」
白安珩聽出她人還沒離京呢,就又惦記起自家的孩子來了。笑著拿手點著她的鼻尖兒道:「你若真捨不得,這幾年出去時,不如再給順哥兒他們添個弟弟妹妹?說回來,你不一直覺著只有一個女兒,沒的跟媛姐兒做伴兒的,怕她一個人孤單么?不如再給他們添個妹妹可好?」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聽他如此打趣,韓筃還是不由得紅了臉,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嗔道:「都多大的年歲了?這話叫人聽見,也不怕臉紅?」
「你才多大?宮裡娘娘和你同歲,去年不也又添了個小皇子么?你又哪裡老了?」說著,故意咂著嘴道,「瞧瞧,我這二八佳人的『老妻』……」
話說到一半,就被韓筃氣笑著在他腰上擰了一把。白安珩一邊倒吸著氣,一邊心中暗自寬慰——還好、還好。幸好現在天晚,人又在床上,如若不然,在兒女面前被她來這麼一下子,自己還不失了態?
險些失了態的白大人摟著自家年過三旬,卻還在其口中如二八佳人的老妻歇息了。忙忙碌碌一個來月,韓筃算是把家裡能收拾的都收拾出來了。而白安珩也把朝中的、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離行那日,白鏨同甘氏把兒子、媳婦送到了大門口兒。又由白安玙帶著順哥兒等幾個兄弟,把這夫妻兩一直送出了京,上了運河,看著船遠遠的去了,這才迴轉回來。
京城之中,有那看熱鬧的口中不由得低聲嘆著:「這白家,真真是好運到。出了一位宰相,後來又出了位大將軍。現在可倒好,這位白二公子人品翩翩不說,如今已做到了二口之職。這一回來,說不準就要接著白老大人的位子,接著做宰相了!」
當年大皇子篡位,白家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一家三父子,硬是立下了那從龍之功。
看看當初那些跟著大皇子一併折騰的,不都死的死、亡的亡,最好的結果也是發配邊疆的命。
白安玙騎在馬上,面色微寒。沒辦法,自早些年前在軍中呆的,這臉上想多些笑模樣都多不出來了,唯獨不同的神色,也唯有妻子王氏,在閨房之中能窺得一二。不過,仗著有這些冷麵孔,那些路邊之人只敢低聲說話,卻沒哪個敢膽子大的高放聲音。
眾人只知白家得了那從龍之功,才有如今的風光。可又有誰知道,當初為了助皇上一臂之力,白安玙毅然棄文從武,連自家爹娘都多年未見?自家兒子直長到六七歲上,才頭一回見著親生父親?
又有誰知,為了在朝中站穩、自保,白鏨是如何一步步小心行事,生怕行錯走差?
還有白安珩,數次遇害險些喪命之險,如今更是沒有一個人還記得。
更有皇上登基之後,為避皇上忌憚,乃至兔死狗烹之禍,白鏨寧可裝病在家,三年未曾上朝,又可是尋常人家能做得出來之舉?
就是如今人回到朝中,為了兩個兒子的前程、小兒子、孫兒將來打算,白鏨又避諱了多少?
更不必提家中家學、家訓等等……
船行州上,韓筃看著兩岸風光,把離京之時的那些擔憂之情漸漸拋開,轉頭沖白安珩笑道:「都說江南風光好,細想想,這些年來除了那幾年在合縣之時,我竟都沒離過京城,連這河上風光也都只見過京周幾處的湖、河之景呢。哪裡有這運河寬闊?」
「如今不就要去了么?」白安珩也換成了輕省的衣裳,走到她身邊,伸手攬著她的肩膀,「聽說那邊景緻極好,四時風光都與京中不同。且又是文人相聚之地,最是文雅,也最是浮華之處了……」
「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韓筃忍不住笑道:「你這話倒像是個和尚說的,你才多大,哪裡就有這許多老聲長談?」
「是誰之前還念叨著自己老了?如今倒說起我來了?」
新來的這位巡撫大人,脾氣未明、秉性不清。雖有不少京中傳言,但到底沒親見過,不相處相處,誰知真假?
新上任的白大人,年歲不大,面色溫和含笑,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實是想不到竟已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眾官員相見,亦是應對得宜,頗有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架式,任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那太極打得是出神入畫,想必必是得其父親的真傳才能如此吧。
煙雨重重,罩得水面、山間朦朧一片,宛若仙境。
看著湖上如詩美景,韓筃不由得輕嘆一聲,眼睛彎了起來,笑道:「來了小一個月,可算是能出來看看了。」
白安珩忙在一旁笑道:「都是在下的不是了,勞累夫人忙了這許多日。」
韓筃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誰讓白大人公事繁忙,小女子只好等大人您得了空兒才好帶著一併出來遊玩,若是耽擱了正事——可就不好了呢。」
白安珩臉上僵了一僵,只得一揖到底:「都是在下的不是,夫人大人大量,還請原諒則個。」
韓筃哪裡又真氣他?不過是說笑罷了。
自白安珩到了這裡走馬上任以來,下頭那些官員們從一開始的相見、相識后,便慢慢變著花樣兒的打探、試探起白安珩的喜好來了。
升官發財,不摸清上峰的喜好可怎麼能升得了官?又如何能發得起財?
於是乎,各類宴席、戲會層出不窮。韓筃還能借口剛到這裡,還要打點收拾住所,鎖事太多,推了不少官家太太們的相請。白安珩這裡就不便都推,當去的還是要去給個面子。
可誰想到,文的、武的,香的、臭的。只有想不得的,沒有他們這邊兒沒有的花樣兒的。
看著那鶯鶯燕燕花紅柳綠的,更有一個賽一個的清秀小倌兒相公公子的,白安珩這些日子每出去一回,回來臉就白上一分。
他知道皇上為何會叫自己來這裡,畢竟,前面那幾任可都是栽在這上頭的,自己有個白家極好、極嚴的家風在前頭頂著,又這麼多年從沒這在事上出過什麼紕漏。皇上這才在之前一怒之下抹掉了上一任,把自己塞了過來。
可就算是自己家風再正,可眼見著那日他們把個色骰子、摸牌都弄了來,非要再讓自己下場賭上幾把,還打著文雅的旗號非說小賭怡情,且不耍錢,便不是賭。自己實在是忍不了了,才借口初到此地,要帶著妻氏出遊,躲了之後半個月的清靜。
那可真是一群狼啊,且個個都是出口成章的風雅狼,真跟自己以前見過的大不相同。
夫妻倆帶著下人上了一條船,正在煙雨朦朧的湖上遊玩著,不遠處又過來了條小船,下人來報:「趙大人帶著家小在那邊的船上……」
白安珩臉上微微一黑,真真是想躲都躲不開。要不下回再打算出門兒時,多派幾拔下人分頭走,叫他們摸不清自己要去哪兒?
正琢磨著,就見韓筃正拿著帕子掩口偷笑,忙把臉一板,咳嗽一聲道:「就說今日船上有家小,不便會客,過幾日再相請。」說罷,等下人離去了,忙轉到捍衛筃身邊,低聲笑道,「這幾日小的只伺候夫人一人,任是皇上到了——也不去見,可好?」
「誰稀罕?」韓筃啐了他一口,笑著捻起一粒櫻桃,塞到他面前。
白安珩忙張口銜了,坐到她身邊一本正經道:「自然是在下稀罕。」
官坐得再大,也沒個頭。錢掙得再多,也不嫌夠。倒不如攜子之手,兒女情長一番來得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