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花滿樓的黯然被憐星捕捉到了,她望向花滿樓的眼神也帶了些憐憫。
——這種憐憫是勝者對敗者的。
憐星牽著邀月走進了卧房,花滿樓則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陸小鳳似乎發覺了其中的不尋常,他也跟了上來,隨意踢了鞋,便愜意的躺在了花滿樓的床上。
花滿樓嘆了一口氣,和衣卧倒。
他的被子、枕頭上還沾染著邀月身上的墨玉梅香,淡淡的,縈繞在他的鼻尖。花滿樓喉頭微動,他似乎想起,今夜他的身邊卻沒有躺著那個人了。他承認,他有一點點不習慣。
當初,邀月以一種強硬而又近乎無賴的姿態擠進他的生活里,一點點改變著他原本的習慣,當他漸漸的習以為常時,今天的情景又如同當頭一棒,讓他驚醒,原來他也是自私的。
另一個房間,憐星歪著頭,看著邀月。她也很是不解,「姐姐,你為什麼同意跟我睡?」
邀月看著憐星,認真答道:「因為這是花滿樓所希望的。」她雖然失憶,但卻不傻,剛才他們二人的交流,她也聽到了。
「是因為這是花滿樓所希望的么?」憐星眼睛里含著笑,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姐姐,見你現在的樣子,我有時候真希望你一直想不起來。」憐星低著頭,輕輕道,「因為你現在的模樣,讓我喜歡,也讓我難過。我歡喜的是,你忘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難過的是,在你心裡,你已經把我看得不那麼重要了。」憐星語氣哽咽,眼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
邀月看著憐星的這番模樣,心中鈍鈍的痛,她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摸了摸憐星的頭髮,「你是我妹妹啊……」她低低道,似是感嘆,「無論如何,你在我心中,很重要。」但是,七童,也一樣很重要,邀月默默想著。
「是么?」憐星抬起頭,似是很欣慰。
夜晚,寂靜而又悠長。
陸小鳳在床上翻了個身,突然坐起身道:「花滿樓,我睡不著。」
黑暗中,有人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陸小鳳故意沒話找話聊,「我們明日便要走了。」
那人翻了個聲:「我知道。」
陸小鳳一笑,他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在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黑暗中,陸小鳳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沉默了一會兒,「你問吧。」
陸小鳳跳下床,眼睛里充滿探究的神色,「你是不是喜歡邀月?」
室內一片寂靜,這是一種沉默,沉默的意思有很多,而這種代表著承認。
陸小鳳點點頭,道:「看來我猜的不錯,你是真的喜歡她。」
黑暗中,溫柔而帶有著揮之不去的黯淡聲音傳到了陸小鳳的耳朵中,他淡淡說道:「沒錯。」這個沒錯,遠遠的聽,竟像是一聲嘆息,卻也是肯定了陸小鳳剛才的猜測。
陸小鳳挑眉,「恭喜你了,花滿樓。」他祝賀道,「可是你似乎不太高興?」作為花滿樓的好朋友,他自然沒有忽略剛才花滿樓語氣里的黯然。花滿樓也會嘆息?陸小鳳十分不解。
花滿樓:「你忘了,她失憶了。她就像個孩子,對我只是依賴,並無男女之情。」
陸小鳳一愣,隨即失笑:「沒想到花滿樓也會為這件事煩惱。」
黑暗中,花滿樓的嘴角溢出了笑,卻是微微的苦笑:「我是人,是人在這世上就會有歡樂,有了歡樂自然也會有煩惱。」
「你想知道邀月到底是怎麼想的,何不親自問她?」陸小鳳問道。
花滿樓道,「我又何必給她添加煩惱?若她憶起往事,再記起今日種種,豈不尷尬為難?」他果然溫柔細心,連以後的種種都已經為邀月考慮到了。
陸小鳳笑了,這樣的花滿樓對他來說是新奇的:「我很奇怪,那你喜歡的到底是失憶的邀月,還是失憶前的邀月?」
「邀月就是邀月。」花滿樓肯定道,「失憶過後的是她,失憶前的也是她。這世上自然也只有一個邀月,我又豈能將她分成兩個人看。」
陸小鳳更加覺得有趣,「你既然知道這世界上只有一個邀月,那你為何有偏偏自尋煩惱,介意以後的她會怎麼想的呢?」
花滿樓嘆了一口氣道,「她不知道她已經失憶,但是我卻不能裝作我不知道。這樣趁人之危,不好。」
陸小鳳也跟著後面嘆了一口氣,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他這個朋友的苦惱,「看來導致你苦惱的原因是因為你是個好人。」
花滿樓搖搖頭,「不,我不是個好人。」
陸小鳳又是吃驚,又感興趣:「你不是個好人?」
花滿樓很肯定的說:「不,我不是。」他繼續道,「今天我才知道,我不但不是個好人,而且還壞透了。」
「聽到你這樣評價自己還真是難得。」陸小鳳倚在床邊,雙手抱著胸,「那假如邀月愛上了別人呢?」陸小鳳壞心眼道,「假如別人趁人之危了呢?你不會難過?不會吃醋?」
「我自然會吃醋,也會難過。」花滿樓承認道,在此刻,他跟一個普通的男人並無區別。
「然後呢?」陸小鳳繼續追問道。
「如果她真的愛那個人,我希望那個人也是真心愛護她。我回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不讓他們苦惱。你說的對,雖然偶爾想起時,我還是會傷心,還是會難過,但是這是她的選擇。只要她覺得開心,便足夠了。」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這話讓他感到吃驚,但是也讓他感到正常。如果真有這麼一天的話,他相信花滿樓的祝福絕對是真摯的、發自內心的。
因為他是花滿樓。
陸小鳳已經開始有點同情花滿樓了,他是君子,卻不是個聖人。一個人該有的情他都有了,他還未來得及享受愛情的甜蜜,卻已經開始先嘗起愛情給他帶來的其他酸果。
他大可以讓邀月一直這樣失憶下去,只要他願意,這未嘗不可。邀月她什麼都不會想起,她只會一如既往的更加依賴他,甚至再也離不開他。這種自私的念頭絕對會在花滿樓的腦海中出現過,但是他卻不會這麼做,反而願意去等一個位置的結果。這個結果,或許是甜的,或許是苦的,也許他現在心情已經焦躁不安,但他卻不能表現出來。
陸小鳳無比明白花滿樓現在焦灼的心境,他在等著邀月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因為在那時,他便可以坦然的表露自己的心意。然而,沒人知道恢復記憶的邀月會怎樣,因為他們都無法預測在已經想起所有事情的邀月的心裡,這段二人時光究竟可以佔多少比重。
然而,花滿樓心中的秤又不允許他在邀月失憶的時刻做任何一步逾距的事情,雖然這些做法,可以極大的改變二人的關係。但是這在花滿樓眼裡卻是自私的,卑鄙的,不道德的。愛情讓人開始患得患失,然而花滿樓情緣一個人忍受內心的煎熬,也不願意讓邀月在將來會埋怨他。
——因為他給邀月準備足夠寬闊的退路。
陸小鳳有點佩服他了。
第二日一早,天還蒙蒙亮,陸小鳳、憐星還有常百草,通通都告辭了。他們急著趕回杏子林,小樓里又回復到了往日的安靜,除了五大惡人依舊忙得雞飛狗跳。
自從杜殺在街上對一個女子一見鍾情之後,他便時常坐在一邊憨憨地傻笑。對此,屠嬌嬌把杜殺的這個行為總結為——發花痴。
午後的一場疾雨後,緩解了多日的炎熱,花滿樓也開始侍弄他的那些花草,讓它們也呼吸呼吸雨後清新的空氣。這時,小樓里卻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她看起來十分憔悴,見到花滿樓,她的眼睛亮了亮,「花公子。」
花滿樓聽到這人的聲音,也頓了頓,「是……峨眉派的孫姑娘?」
來人正是孫秀青。
孫秀青道:「是我。我剛剛路經這裡,看到這座小樓里百花盛開,十分美麗,便情不自禁的走了進來。」
花滿樓聽了,笑道:「沒想到孫姑娘也喜歡花。」他微微一頓,表情疑惑,「我以為姑娘在萬梅山莊,已經與西門莊主喜結連理了。」
孫秀青的臉色黯了黯,「花公子說笑了。西門吹雪雖然對我有救命之恩,但是我與他也有數不盡的血海深仇,又怎麼會與他……與他……」
花滿樓已經聽明白了,他面帶憂色問道:「那孫姑娘如今要去哪裡呢?可有人投靠?」
孫秀青搖搖頭,「我本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如今便是四海為家,走到哪算哪罷了。昨天我見這個小城特別安寧,便信步走到這裡,沒想到會遇到花公子。」她抬頭望了望天,道:「看來天色已經不早了,我還要趕路,就不打擾了。」
花滿樓笑道,「既然孫姑娘已經來了,不如就讓七童略盡地主之儀吧。」
孫秀青咬了咬下唇,顯得特別為難:「多謝花公子,那秀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跟著花滿樓走進小樓,好奇問道,「這裡就公子一個人住?」
花滿樓搖頭,「不是的,還有人住在這裡,說起來你們也是認識的。只是她剛睡醒,出去玩了,待會我再為你引見。」正說著,便聽得外面有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趕來,花滿樓站起身來笑道:「看來是她們回來了。」
果然,一個白色人影匆匆闖了進來,緊跟隨她後面的是累的滿頭大汗的五大惡人。
邀月本想衝進花滿樓懷裡,打算向他說說今天一天所見到的趣事,不料卻瞥見花滿樓旁邊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邀月立刻停住腳步,警覺地望著那個人,不滿道:「你是誰?」
「是你?」這一聲,卻是杜殺說的。他有些激動,臉上更是紅個通透,他有些磕磕絆絆的走到孫秀青面前,羞澀地來回搓手,「姑娘,你還記得我么?前幾天,我么在大街上撞見過的。」
哦,邀月明白了,這就是杜殺喜歡的那個人。
花滿樓聽了杜殺的話,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孫秀青有些慌張:「你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杜殺一臉挫敗,臉色頓時黯淡下來。李大嘴按捺不住,他一把拎起杜殺,往他胸口捶了幾拳,證明他是個響噹噹的漢子,一邊向孫秀青吹噓:「哎,姑娘,我三弟這麼一表人才,你不會不記得他的。」
孫秀青很肯定地道:「我不認識他,也從來沒見過他。」她有些倉皇地尋找花滿樓的幫助,「花公子……」
邀月很不喜歡孫秀青看花滿樓的眼神,她擋在花滿樓面前,不滿道:「不許你看他。」
花滿樓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手,對眾人道,「有什麼事還是先到樓上說吧。」他臉上的淡淡笑意似乎表明他好像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