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心平氣和道愁腸-
雲若回頭看了一眼靜靜的躺在地上的小梧,腳下的步子停滯了下來,帶著祈求的眼神望著眼前一臉清冷的人,「你可以……」帶上他嗎?淚眼朦朧的眼裡含著太多讀不懂的情緒,寄託著她太多的期盼,承載著她所有的希望,就像漂浮在水上奄奄一息的人拚命的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殷切的,懇求的,期盼的,所有的言語都匯聚在她那無聲的言語中……她不想留他一個人孤單的在這裡……
那人深邃的眼神望著她,似有心疼,似有動容,又似冷漠,幽深的瞥了眼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的小梧,沒有言語,只是轉過身,靜靜的牽著雲若的小手,走出了火海……
雲若不知道他是如何帶她走出火海的,只知道他那無聲的拒絕了她之後,身體突然一輕,緊接著又陷入了黑暗之中,迷糊間,好聞的葯香味一直在鼻尖徘徊。
雲若再次醒來,已是三日之後,身上已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裳,就連她從來不打理的那頭亂糟糟的頭髮也梳了一個好看的髮髻,右臂上纏著白色的紗布,傷口已不是那麼疼。
當她睜開眼的剎那,他正好給她上藥,脖子上涼涼的,他那俊美的臉龐頓時放大在她的眼前,高挺的鼻樑,烏黑的眸子,如墨的青絲,如雕刻般的五官,雲若這才發現,原來這人竟是生得一副好模樣,只是心腸卻……
雲若眸子里閃過一抹熟悉,卻又想不起這熟悉的感覺來自哪裡。也無心思再想,索性閉了眼,不想再看他。
那人卻已發現她已經醒來,收回塗抹藥膏的手,蓋好,放到一旁,伸手觸上她的額頭。
溫涼的雙手滑過她溫熱的額際,葯香充斥著鼻翼,很是舒服,雲若十分沒骨氣的抵住蹭了蹭。
那人掃了一眼桌邊的湯藥,嘆了口氣,依著床坐下,兩手輕輕的掀開她身上的被子。
「燒已經退了,起來吃了葯再睡可好?」他輕聲細語,兩手扶起她。
他不說,雲若只覺得心裡有些難受,身上並無不適。被他這麼一說,雲若突就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渾身都不舒服,於是睜開眼睛疑惑的看著他。
他好似讀懂了她眼裡的疑惑,出口提醒道:「燒雖已退,但你身子還有些虛弱,何況你臂上的傷……」
雲若這才順著他手上的力度撐起身子,捏了捏拳頭,才發現果真全身無力,連呼吸也有些困難,只怕是那日淋了雨,感了風寒,加上那日在火海……
他又往裡邊坐了坐,讓雲若靠在自己的身上,拿起手邊的葯碗遞到她的嘴邊,柔聲道:「只是染了少許寒氣,喝點葯,明日便能好。不過……」他看了一眼雲若右臂上纏著的白色紗布,眼神複雜,「你手上的傷,怕是要養些時日。」
雲若雖氣他未曾帶上小梧,卻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他與她只是萍水相逢,非親非故,他肯衝進火海救她已是不易,她又有何身份要求那麼多呢。想到這,心中的悶氣頓時消散了不少,順從的喝下了葯。
「你是大夫?」雲若垂著眼帘,看不到情緒,擦了擦嘴角,開口問道。
他身上有著好聞的葯香味,剛剛扶她起來的時候,狀似無意的摸上她的脈搏,道出風寒明日便好之言,足以見得這人不是大夫也是個常跟藥草接觸的人。
他看起來十分的正常,自然不可能是個藥罐子,所以她猜測他是名大夫。
「嗯。」他放下碗,扶穩了雲若,淡淡的道:「起來吃些東西可好?」
雲若靠在他的胸口,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帶著胸膛微微震動,輕輕的搖了搖頭。
那日的情形還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那噁心的屍體焦臭味道,小梧身上的血腥味,木材燒焦的煙熏味還充斥在她的心頭,她怎吃得下去。
沒有了小梧,沒有了小桐,沒有了家的她,今後該如何生活。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若她不再是乞丐了,她會怎麼樣。
如今,她的家被人燒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屬於她的乞丐生活已經不在了,她已什麼也不是,只是個無家可歸,無親可靠的人。
「你會收留我嗎?」
雲若靠在他溫暖的身上,貪婪的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喃喃的開口,眼裡是祈求,是疑問,是期盼,是希望,她已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了。只知道她就是這麼直白的,直接的,直率的,自然的,問了出來。
她已什麼都沒有了,她只想找個能棲息的地方,讓她能好好的活著。
他似乎怔了一下,似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如此的毫不掩飾。愣了一會兒,他溫和的笑笑,修長的手掌把玩著雲若烏黑髮亮的青絲,輕輕的道:「嗯。」
他在猶豫間救下她時,就已決定帶著她,就算她不問,他也會如此。他應得太快,太自然,雲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心裡是高興的,因為他答應了……
雲若伸出另一隻未曾受傷的手,抓起他胸前如墨的青絲,放到手中把玩,喃喃的說道:「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錢,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今後我就是一個人了。」眸子里含著淡淡的憂傷。
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聽,好像不說出來不痛快似的,再次開口:「你知道嗎,他們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若是沒有他們,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熊熊烈火一點,一點的燒沒了,我保護不了他們,我救不了他們。你說,要是他們看到我還好好的活著,會不會特別的討厭我?恨我不把他們拉出火海,恨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葬身火海?」
說著說著,雲若眼角不知不覺滲出了淚水,他白色的衣袍被一點一點的打濕,他只是用手柔柔的替她擦拭著眼角,卻不說話,不阻止,不言語,只是靜靜的聽著。有時,人悲傷時,需要的僅是一個聆聽之人。
「從小,我就被人丟到破廟裡,沒爹沒娘,沒人疼,沒人愛,如果沒有他們,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還能如此健康的活著。可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的面前,一點一點的消失,一點一點的離開我……這裡,就像被人活生生的剜了一塊,很疼,很疼……」
雲若伸手戳了戳左胸的地方,平靜的說著,淚水卻無聲的流了下來。
「雖然我生下來就是個小乞丐,但我從來沒覺得老天爺不公平,我一直過得很開心,很開心……小梧小桐把我當親人一樣疼愛,寵著我,護著我,每天嘻嘻哈哈的,偶爾不開心了還能找三娘鬥鬥嘴,其實我知道,三娘雖然嘴上說討厭我們,其實心地還不錯的,那天夜裡,我看到她偷偷往我懷裡塞饅頭呢,你說她是不是很傻?自己都快要餓死了,還給我饅頭。可是……」
雲若沒有再說下去,一雙明亮的眼睛猶如一條取之不竭的河流緩緩的流淌著,一滴滴晶瑩的淚珠像一顆顆斷線的珍珠掉落在地,任憑他怎麼擦拭,依然流淌著……
直到她哭到疲憊,哭到眼淚乾涸,靠在他身上靜靜的睡了下去。
他小心的扶雲若平躺在床上,看著她平靜的睡顏和那雙哭泣得紅腫的眼睛,心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他伸出手,緩緩的擦拭著她眼角殘留的淚珠,如墨的幽深的眸子鎖住雲若小小的臉龐,看不出情緒。
「別哭,你不會一個人,以後我來護你可好?」
看似無聲的言語,卻是他對雲若許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