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子修遠

第二章 公子修遠

離開千竹園,紫陌繞過何修遠住的園子,一路走去了從前南邑公主的書房。

佩蘭曾經偶然提起過南邑公主從不讓人進她的書房,連收拾的侍女也不例外,紫陌遵循了南邑公主留下的這一習慣,但她自己也不常來,也未曾像公主從前那般收拾過,如今桌上已經蒙了一層細灰。

南邑公主雖然出身尊貴,卻是酷愛讀書的一個人,書房中數個書架上各類竹簡琳琅滿目,其中還有不少歷史悠久的珍惜孤本被妥善小心的收藏起來,而且她還十分有才華,紫陌翻看過她寫下的一些評論和體悟,大多言辭犀利,一針見血,其中不乏對現行政治法度的評論,這位公主倒是毫不掩飾自己對政治的熱情,批判起來也不吝嗇言辭,而她所存的聊聊幾首閑寫光陰風景的抒情詩也是語言精妙,頗有風骨,稱得上是才貌雙全的才女。

不過今天紫陌不是前來拜讀她的文章,而是來看一副畫。

那副畫一直展開在房中的書桌上,因為被反覆撫摸而絹帛上微微起了細小絨毛,全幅以簡單的墨線勾勒出的美男子肖像圖,沒有任何色彩,卻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了一個人外在所能有的所有優點,若不是在南邑公主留下的一些類似日記的手冊中反覆提及到對一個男子的刻骨思念,紫陌也只會將畫上的人當做某個畫師的筆下的一個美好幻想。

那男子飄逸的謫仙氣質,太過脫俗的容貌,完全不像是一個生於流俗的凡人。

紫陌取出藏在袖中的絹帛,在畫像旁展開,兩廂一對比,絹帛上所畫男子原本不錯的容貌登時黯然失色,落差之大就仿若螢火與月光相較。

實在太耀眼了。

她捲起絹帛上已故駙馬的畫像,感覺自己好像正在窺探一段不為人知的皇室秘聞。

南邑公主心心念念不容任何人窺探的男子,並不是已故的駙馬,甚至連一個確切的名字都沒有記錄下來,洋洋洒洒六卷手冊卻寫盡了一個少女從十二歲到十五歲的愛戀,鍾情於斯,卻又道盡滄桑,矛盾的感情對比讓紫陌感覺疑惑。

北江長公主,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尊貴如斯卻又愛而不能的人,究竟是有著怎樣的背景,他和公主之間又有過什麼樣的故事,讓一個從小被捧在至高地位的公主愛得如此深刻又絕望。

接回顧城後接連幾日,紫陌一直待在公主府里埋頭研究南邑公主的喜好,從落筆寫出第一個字,紫陌就小小的鬆了一口氣,絹上散發著墨香的字跡,與留下的記錄資料上一般無二,看來靈魂雖然不同,寫字的習慣卻作為本能保留在了身體上。

而最讓紫陌慶幸的是,在這個對女子要求頗多的時代,南邑公主卻另闢蹊徑,她雖然博學卻不屑與人交往,而女子必修的琴棋書畫,她只有書和棋還有些涉獵,琴和畫則一竅不通,這對紫陌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書法和棋藝是可以通過努力很快提高,而琴和畫則需要先天的天賦和後來的不斷學習實踐積累,最難是其中的意境修為,絕對不是經過一段時間的突擊就能達到原有水平的,既然南邑公主原本就不會這些,作為後來人的紫陌也絕對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公主,佩蘭來給您送燕窩了。」

紫陌將桌上亂起八糟的東西攏了攏,佩蘭端著托盤送來一盅燕窩,這是南邑公主以前的習慣,雖然感嘆此舉既奢侈又*,紫陌還是笑眯眯的享用了。

「公主,總管今日來報,說顧公子的病情需要用到一些極名貴的藥材,是否開庫房取葯?」佩蘭有一張俏麗的瓜子臉,眼大而有神,身材有些瘦小,卻透著一股我我見猶憐的味道,說起話也柔柔弱弱的。

公主府里的藥材分為兩種,一種是常用藥材,由藥材庫保管,醫官根據季節和用量隨時採購更新,一類則是皇帝御賜或旁人贈送的名貴珍品,一般用不上,便全鎖在庫房裡,鑰匙由公主府的大總管掌管。

紫陌隨口問了句需要的都是些什麼藥材,佩蘭撿了幾個記得的回答,紫陌光聽著名字便覺得金光閃閃,喝完了燕窩吩咐佩蘭告訴總管要用什麼儘管取來,不必再來回話。

佩蘭收了碗,聽了紫陌的話一臉不可思議,走出公主卧房時不禁聯想到幾個姐妹最近一直在討論的事。

難道真如府中傳聞,那位多病的顧公子成了公主的新寵?但從沒見公主去寵過他啊,可如果不喜歡,又怎麼會這麼大方的把價值千金的藥材隨隨便便就賜給了他呢。

佩蘭不由又想到了同在病中的何公子,照她看何公子的容貌比顧公子要更出彩幾分,可境地卻是天壤之別,公主的心思果然是不能隨意參透的。

關於公主是怎樣看上貌不驚人的顧公子並如此寵幸,在公主府中衍生出了多個版本,這些版本雖然時間地點和故事情節不同,卻都一板一眼講得跟真的一樣。可惜作為流言的一大主角,紫陌卻渾然不知自己的所謂艷遇已經被渲染的多麼精彩,她每日除了出來吃飯和飯後在花園消遣,剩下的時間不是在書房讀公主留下的資料,就是在房中研究棋譜或者練字。府中的事都交由總管袁橫打理,用不著她自己親力親為,所以她也就一味的躲懶,對府中的瑣事也並不過問,自然也就不知道此時的修遠正過著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

何修遠所住的逐雲閣與千竹園相隔並不遠,原本園中種滿了各色菊花,因為少有人打理,花葉斜溢旁出,顯得雜亂無章,在大好春日裡顯出一股格格不入地衰頹之氣。

天一日日暖和起來,到了晚上還不免有些涼,夜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進屋內,讓衣衫單薄的人一陣瑟縮,扶著牆壁慢慢走到窗邊親自關上了窗子。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后,卻是活著比死了更讓人覺得無奈,修遠雖然對公主府內的事毫不關心,卻不妨礙那個叫顧城的少年的消息傳入耳朵,大總管裁撤了原本在他身邊服侍的人送到公主的新寵那裡,後來連藥材也是隔三差五才送來一回,幾番折騰下來,他原本有些起色的身體又漸漸虛弱起來,公主曾下過死令,倘若他死了必定要讓人來陪葬,所以他死不了,連一絲一毫的想法都不必奢望。

偌大的公主府不會缺那幾個奴僕,也不會缺藥材,他現在之所以到如此境地全然是袁橫的刻意安排,那個他入府後只見過一面的精明老人,在先皇后徐氏未出閣時便是國仗府上的管家,公主出嫁後由皇帝欽點為公主府大總管,效忠於皇家,做事果斷利落,看人也極其透闢。

他曾將一壺毒酒放在他的面前,對他道:「今日午時何木被處斬,如今何家所存唯你一人,我昔年與何家主事有過交集,極仰慕他的才學,可惜他的文集還未修整完成便遭遇禍亂,留下一樁心事未了便撒手人寰,你作為他的後嗣心氣也是極高,在公主府中做一個卑下男寵確實折辱你了,如今我給你一個選擇,倘若你想要以死明志,可用這杯酒做了斷,從此世上再也沒有何家一人。」

語氣悠然如閑話家常一般自在,一出口就點中了他的死穴,「世上再無何家一人」,輕描淡寫一句話,像一座山般壓下來,巨大得壓抑讓修遠覺得喘不過氣來。袁橫將他陡然變化的臉色盡收眼底,意味深長笑笑,拿起桌上為修遠準備的酒自斟一杯,當著修遠的面飲盡。

酒是上好的菊花釀,自然也沒有落毒在裡面,袁橫負手踱步走出房外多時,修遠依然覺得全身僵硬,如墜冰窖,耳邊反覆盤旋著袁橫打開門前最後一句忠告:「修遠,你莫要不知趣。」

何家家世顯赫,曾經出過三任丞相,六位將軍,歷朝歷代在朝中為官者更不勝枚舉,他少時拜名師,學天下文章,百家之言,深知君子忍辱負重之理,卻始終做不到對公主俯首帖耳,低眉順眼。

他的不知趣讓袁橫終於失去了耐性,當日禁令一下,袁橫冷眼站在一旁觀看,並未有半分插手的意思,後來新寵入府,袁橫便將逐雲閣的人手悉數調派到千竹園伺候,留下的一人也只不過擔負送葯一職,剩下的事修遠不得不親力親為,袁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倘若他再一意孤行的對公主忤逆下去,只能是求死無門,生受折磨。

修遠不怕死,卻不能就這樣默默的,作為公主的男寵死去,那烙印太過恥辱,幽冥鬼蜮都不會再有他立身之地。

今晚月色極好,四周靜謐無聲,他復將窗子打開,放眼望園中花影婆娑,樹蔭交映,此情此景,恰似當年在家中書房夜讀時抬頭向窗外望見的一般,只可惜月是一輪月,人非當年人。

修遠對著窗外之景悵然若失,待流目看見屋內多出了一個人時,幾乎以為自己是眼花才將他物錯看成一個人影。

可那確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身素白的衣袍像披著月光而來,對上修遠錯愕的神情,只是從容一笑,宛若春風拂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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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顧傾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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