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死訊
慕皖以為自己聽錯了,腦中有些混亂,她想是不是因這幾日快馬加鞭趕過來,惹得神思倦怠,才會幻聽出那樣一句話。
她臉上表情依舊是方才的淡然,只有那眼神有些怪異,定定的看著稟報完后便低頭不語的屬下,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緩緩開口,似是確認,又似是疑惑不解:「你方才與我說什麼?裴然如何了?」
屬下頓了頓,將頭垂得更低,沉聲道:「門主節哀,裴主子已經去了……」
裴然死了嗎?
慕皖感覺身上好像被誰抽走了力氣,一時找不到可以支撐站穩的重心,向後踉蹌退了幾步,屬下見狀忙上前來扶了她一把,慕皖抓著他的手臂站穩了身子,有些木然的問他道:「他……如何死的?」
「事發深夜,屬下亦不知是何緣由,只是後來去打聽時聽街頭百姓傳,那日深夜有兵士將裴主子所居府邸團團圍住,言是奉丞相之命,清剿邪教狂徒。」
「丞相?」慕皖反覆咀嚼著這兩個字,臉上的木然淡去,漸漸的換上一副冷笑表情,手臂微微用力將扶著她的屬下甩開,那人被她推得向後退了幾步,後背險些撞到牆上去,眼睜睜的看著素日里沉穩少言的主子大喇喇的將她的兵器流光錦挽在手裡,走出大門揚長而去。
雲遷剛剛回府就感覺到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盯著他,這種感覺很怪異卻又很熟悉,他不動聲色的繼續走,從大門外到內院,一步步走得從容,直到他進入廂房之中,立在房中吩咐正在清掃的下人統統退出院外,非召不得入內。
院門緊閉,廂房的大門卻依舊敞著,雲遷兀自坐在榻上喝著一杯清茶。耳中有腳步聲漸行漸近,他未曾抬頭來看,只在身旁的案幾被赫然擊得粉碎時,才蹙眉淡淡的看向來人。
慕皖手中挽著流光錦,臉上是淺笑嫣然的表情,眼神卻冷得刺骨,雲遷毫不懷疑她的下一個目標是自己,且定然會用上殺招,她如今在魑魅宮中地位了得,功夫也日益精進。卻還未到與他敵對的水平。
「除了你假扮裴然夫人那次。似乎每次見你。都免不了要戰上一戰。」勁敵當前,雲遷第一句話卻是直戳慕皖傷疤而來,端得一派雲淡風輕,說出的話卻讓慕皖面色一沉。再不猶豫,直朝他襲來。
三十二招。
慕皖的汗水順著額上的髮絲滴下,隨著她旋身躲避的動作墜下,跌碎在地上,二十招后她體力便有所不支,雲遷卻是有條不紊的化解著她的殺招,並未露出半分疲態,亦未有半分還手,只在三十二招時突然出手。疾如閃電般的動作,讓慕皖還未來及看得分明,便被她擒住了動彈不得。
「你與我在這裡打來打去卻是無什意思,裴然之死與我無關,不論你今日是勝了還是敗了。這句話都不會改。」
慕皖並不掙扎,任由他控著自己,背對著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似乎冷笑了一聲,道:「莫不是因丞相為親自到場督辦,這件事便算不到你頭上了不成?」
雲遷收回牽制她的手,緩緩道:「我做過的事,從來不會抵賴,沒做過的事,也容不得半句栽贓。」
慕皖將流光劫一寸寸收好,聞言笑道:「我聽聞,當初裴然找到世子時,你亦在場,今日裴然突然身死,而世子也不知所蹤,而這兩樁恰好都與你脫不了干係,如此巧合,丞相大人要如何說?」
「自然要有說法,只是不是現在。」雲遷沉聲道。
慕皖不語,半晌冷然道:「裴然屍身何在,把他給我,他是魑魅宮的人,即便死也要死在魑魅宮中。」
「我帶你去。」雲遷微微沉默后對慕皖道,走在前面為她引路,率先出了院子。
去的地方是丞相府的冰室,夏日取冰皆從此處鑿冰,盛夏炎熱無論什麼都難得保存許久,這裡也便成了最合適不過的貯存間。
與偌大的冰塊顯得格格不入的是冰室中央立著的那張簡易床榻,然而床榻上卻空空如也,仿若一直只有這麼一張空床擺在這裡,未曾被人動過,也未曾有誰在上面躺過。那副場景看得雲遷眉頭一皺,抿唇不語,慕皖則在一旁笑道:「這便又是一樁怪事,丞相言帶我來領屍,怎得就剩一張空床,莫不是詐屍了?」
冰室中寒氣襲人,原本不過是在身側遊走,卻因她的這番話多出了幾分森然刺骨之感,一時間未有人言語,為防暑氣入侵而緊掩上的三層門將外界聲響一縷隔絕在了門外,冰室中一時安靜至極,加之慕皖方才的那番話,這般寂靜中倒頗有些不能言說的詭異。
天下之事,多得是不可言說清楚的怪狀,慕皖卻從不相信鬼怪一說,一如她從不會祈求神明保佑一般,鬼神之談不過是人心中的業障,而在她看來,人心之內鬼,要比的這些虛無的鬼怪之說害人更甚。
她在來之前便已確認,裴然之屍身是由雲遷收斂,此番他卻帶她來看一張陳列在冰室中的空床,用意如何慕皖並未深加揣測,只好整以暇的看著三步之遙的雲遷要如何解釋。
雲遷似乎並未如何關注她的探究目光,臉上端得一派從容之色,看不出任何心虛之召,他仔細看著那張空床,又將目光放在床周遭已經落了一層白霜的地上,似乎從上面看出些許蛛絲馬跡來,他蹲下身來仔細打量那些細小的痕迹,微微斟酌了一番后沉聲對慕皖道:「有人先來了一步。」他指著地上不甚明顯的拖曳痕迹道:「即便來得是個男子,也未必能輕鬆將裴然屍身盜走,必定要費些功夫,這地上痕迹雖不明顯,卻還能看到清楚。」
慕皖嗤笑道:「天下奇聞都在今日一日見齊了,丞相自說自演的本事愈加精進了,讓慕皖佩服。」
雲遷站直了身子,看她一眼:「不過是具屍身,留下也無用處,我又誆你作甚?」
這句話說的十分坦然,卻恰好點在了重點上,裴然的屍身之於慕皖的意義是曾經助推她登上高位的恩人,不論從人情還是道義上,她為裴然斂屍安葬都是天經地義。
之於魑魅宮,裴然雖死,身體中養著的那位毒卻還在,雖然他體內那道毒不如當初若菡的那般金貴難得,卻也是頗有用處,不論是魑魅宮宮規還是公子意願,裴然的屍身最終回到魑魅宮都是不容爭議的。
然而這副軀體之於雲遷卻是毫無用處的,他不是莫問,有收藏美人屍的怪癖,又如他所言,不過是一具冷屍,他又留之何用?
冰室中寒氣刺骨,慕皖浮於周身的躁氣和暑氣在這樣冷得氣息中已經被消逝了七七八八,混沌多時的腦子難得冷靜下來,條分縷析,這一切雖然不同尋常,又樁樁件件直指雲遷,照理說雲遷脫不了干係,然而卻不能排除有人在故意為之,誤導她的視線。
魑魅宮中多年,陰謀權術看得多了,便不再單單相信眼前所見,更何況即便此事與雲遷實有干係,以她眼下的本事也是無可奈何的,且若因此與他撕破了臉,討不著好處不說,只會又是一樁麻煩,月落如今已經進入了蒼鷺山,她在魑魅宮好不容易穩下來的地位即將面臨更大挑戰,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她不能再為自己樹敵。
從冰室中出來,慕皖並未與雲遷再多言什麼,雙方心裡的想法卻是心照不宣,慕皖從丞相府中出來,找了一處人多眼雜的客棧棲腳,將手下之人盡數打發出去,她從用過晚膳后便一直待在廂房中,坐等有人找上門來。
子夜時分,廂房臨街的窗子被人輕輕推開,來人手法極輕又十分嫻熟老道,一番動作下來除了推窗戶時微微的響動,並未再發出任何驚擾人的雜聲,輕手利腳地繞過屏風向床榻而去,在看到床上未曾展開的被褥后後背明顯一僵,下一刻一柄寒光四射的劍便已經架在了她頸上。
慕皖從習武來慣用的武器便是流光錦,用劍不過是寥寥數次,卻不妨礙她手腕微微施力便能割斷這個夜半來客的脖子,如水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劍鋒上投下一道閃亮的光影,借著月光慕皖看清來人的身形,是女子才有的婀娜,女殺手並不少見,然這個女殺手,她看著卻覺得眼熟的緊。
「轉過身來。」慕皖沉聲道,將劍又向她頸上緊了幾分。
女子聞言動了動,並未有反抗什麼,而是如她所言轉過身來。
月下朦朧,廂房中的屏風桌案在這般朦朧的光影下都只是能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然而慕皖卻將這個女子的容貌看得極其清楚,兩個人相向而立,女子的臉上籠著一彎柔水月色,將她眼中微微閃爍的淚光映得格外清晰。
「果然是你。」慕皖收回架在裴蕭蕭頸上的劍,「今日我從丞相府中出來,在巷尾看見的那個過路女子,可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