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終別常州
段雪紅的一席話,不但驚住了袁晨,甚至驚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吳若傑眼睛瞪了老大,額頭也滾下汗珠,聲音顫抖道:「雪紅,你……」
「我怎麼?」段雪紅扭頭哭喊道,「難道那夜不是你親口承諾予我,讓我做吳夫人嗎?」
「可是我……」吳若傑看了看紅了眼睛的袁晨,急得不行,卻難以解釋。
「夠了!」見眼前情形竟然如此令人不齒,袁晨突然怒嚷了一句。可吳若傑卻似乎還想解釋,道:「圓圓,你聽我說呀。」
「還有什麼可說的?」袁晨冷笑了一聲,搖頭苦笑道,「可憐我還日夜等你念你,卻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輕而易舉便能見異思遷。是,這段雪紅是五官精緻,是武功高強,但是你們才認識多久呀?你們才說過幾句話呀?你就上了她的當?入了她的圈套?」
「陳圓圓你閉嘴!」段雪紅竟然也大哭著怒罵起來,「憑什麼你能喜歡將軍,我就不可以?我也是女子呀!我已經錯過一個袁將軍,絕不會再錯過吳將軍了!」
「說這話你也真不知羞恥!」袁晨冷笑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麼說,不但不能證明你和將軍的關係,反而不但抽你的臉,更是在抽將軍的臉!」
「那又如何?」段雪紅搶白道,「總比你出於藏春閣強得多!」
袁晨聽到這,一腔噴涌的怒火戛然而止了。是呀,她奚落對方恬不知恥。卻未想過以她藝妓的身份出身,又如何能配得起吳若傑大將軍的封號呢?雖然她在藏春閣中一直潔身自好,全於自保,可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
「沒話說了吧?哈哈!」段雪紅雖然被五花大綁。卻也難抵她仰天大笑,似乎為二人唇槍舌戰中終於佔了上峰而沾沾自喜。
「的確,我不如你清白。」袁晨低聲喃喃說了一句,沉默了一會兒,竟然猛地回頭向柳明手中的刀撞去。柳明大驚失色,慌忙閃刀躲避,這才避免了一場劫難。
「讓我死!別攔著我!」袁晨放聲大哭,不顧攔阻,直向那寶刀奔去。
「圓圓!」吳若傑突然大喊一聲。這一喊,包括尋死的袁晨和大笑的段雪紅在內的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你若是想死。誰也攔不住你。」吳若傑說。「我也承認。確實和段雪紅有了夫妻之實,也怪我一時惆悵,未能忍住。我知道如此做是對不住你。你若真是悲痛欲絕,想以死了恨,我也不攔著你。但是你若死了,我也絕對不在這世上苟活!」說完,他一把拔出佩劍,橫於脖頸處。
「將軍!」段雪紅轉喜為憂,大喊一聲,淚水也滑落下來。
「你……」袁晨驚愕地看著眼前情形的變化,不知如何應對。可是在她的心裡,已經為吳若傑的舉動所感動。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將軍!萬萬不可呀!」手下人等紛紛抱拳下跪。勸解不已。可吳若傑卻不為所動,只是直直看著袁晨,似乎在徵求她的意見。
袁晨也看著吳若傑,良久,才緩緩放下手來,卻說道:「好,我可以不死。」吳若傑剛鬆了一口氣,卻聽她繼續說道:「不過不是為了你,而是因為我想清楚了,你根本不配合我死在一起!」
吳若傑一驚,撒手扔掉寶劍,嘴唇哆嗦道:「什麼?你說什麼?」
袁晨看著他,口齒清楚,聲音卻異常生冷道:「我說,你不配合我死在一起,你不配擁有我。自今日起,我們分了吧。」說完,她轉過身去,淚如泉湧。
「圓圓!我……」吳若傑雙手顫抖,欲上前勸解,卻被矮子攔住,叫道,「將軍,小心對方的寶刀。」
「你讓開!」吳若傑也紅了眼睛,對矮子大嚷道。可矮子就是不讓,任憑吳若傑瘋狂地抽了他幾個耳光,也咬牙硬生生挺住。吳若傑越打越怒,越哭越瘋,竟然回身拾起寶劍,剛要抬手生劈下去,卻頓在半空,咬了咬牙,猛地回頭劈向了李甲。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李甲竟被活生生劈開了脖頸,鮮血噴涌,倒地斃命。
「李將軍!」柳明見狀,大叫一聲,悲痛不已,卻也無能為力。
「將軍!你要殺便殺了我吧!」段雪紅突然也哭喊道,「我也不想活了!」
「你……」吳若傑看著段雪紅,又扭頭看了看袁晨,再看看院內的這場亂象。搖頭痛苦不已,卻突然抬手揮劍,斷開了捆綁段雪紅的繩索。
「將軍!」段雪紅猛地一驚,「你……你這是何意?」
「你走吧。」吳若傑垂下頭,也垂下寶劍,低聲說,「還有柳壯士,你們一起走吧。還有圓圓,如果你不想留,也走吧。」
「什麼?你……你竟然讓我和她一起走?」段雪紅手指袁晨,紅著眼,微微顫抖道。
「滾!」吳若傑突然大聲喊。
段雪紅身子一抖,眼淚卻無聲落下,終於扭頭跑出院子。柳明見狀,一把拉起袁晨,也向院外走去。
在和吳若傑擦身而過的一瞬間,袁晨多麼想對方能伸出手拉住自己呀。可是沒有。吳若傑低著頭,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就任由她如此被帶走了。她的心在滴血,可是她哪知道,吳若傑的心也在滴血。臨出院子前,她聽到了他的最後一句話:「告知各城門,放這幾個人出城,不許為難,否則格殺勿論!」可最後那「格殺勿論」四個字卻毫無力氣,似乎整個人已經垮了。但是當袁晨回頭看時,柳明已經將她拽離了拐角,看不見了。
柳明追上了段雪紅,強行拉住她。卻被她回手甩了個耳光。柳明撫著臉頰,罵道:「你若也不想活,休要拿我撒氣,我追上你也並非要好言相勸。只是想告訴你,劉大人還等我們回報情形,若你如此赴死,恐怕也要傷了他培養你的一片苦心。」
段雪紅停止了抽咽,思緒良久,才扭頭恨恨地瞪了袁晨一眼,對柳明道:「我先行一步,便不打擾你們的好意了。」說完,哭著跑開了。
柳明帶著袁晨鑽巷子,走小路。來到城邊。卻見城門大開。果然如吳若傑命令一樣,卻不知是否有詐。沉吟良久,他才橫下一條心。和袁晨走向城門。可直到走出城門數里,也再沒遇到一兵一卒。看來吳若傑的確言行一致。
走進城外的一片樹林,柳明一把將袁晨背在肩頭,飛奔起來,不知跑了多久,才終於停下身來,擦了擦汗。
袁晨卻默不作聲,獨自站在一旁,似乎仍有心事。
「還沒緩解出來?」柳明問道,「還在想那個負心漢?」
袁晨苦笑了一下。道:「負心不負心,與我何干?唉!」
「那你為何嘆氣?」柳明笑問道。
袁晨搖了搖頭,看了看遠方的黑暗說:「我嘆的是漫漫長夜,遙遙路途,不知將去向何處。」
「我們剛才是從北門出來的,」柳明指著北方說,「我們一路向北,去往揚州。」
「哦。」袁晨點了點頭,無心聽這答案,因為她的那句話是另有所指,可惜柳明沒聽出來。
可柳明卻仍自顧自說:「我們再揚州休整一日,便繼續北上,劉將軍此時應該已經率兵一路向北而去了。」
「哦。」袁晨又「哦」了一聲,卻嘆了口氣。一路北上,她離吳若傑越來越遠了。
「劉將軍大軍北進,闖王大軍東行,兩邊合圍,應該不出數日,便可攻陷京城了。」柳明搖晃著腦袋,洋洋自得道。
「哦,」袁晨又敷衍了一聲,點了點頭,卻突然瞪大了眼睛,問道,「什麼?你的意思是他們要殺入京城?」
「他們?」柳明看了看她,笑道,「應該說是『我們』。我們要一起殺入京城!」、
「可是,可是……」袁晨可是了許久,也沒可是出來什麼。
「怎麼了?你擔心什麼?」柳明低頭仔細看了看她,笑問道。
袁晨擔心什麼?當然是擔心她冥冥中註定必將見面的闖王李自成了。可是這要她如何所說呢?她擔心這段歷史真的成真,她擔心她真的會成為那李自成的女人。一個農民,頂多是個農民領袖,一個中年人,也許因為是古人,還會長得更老一些。陳圓圓為什麼會跟他呢?一定是霸佔的,是的,一定是霸佔的。袁晨如此想著,心生厭惡,說:「我們能不能不隨軍北上?」
「為什麼?」柳明愣道,「我已外出多日了,總要回去稟報呀。那段雪紅都先我一步回去了,我若不回去,豈能像話?」
「可是你們沒完成任務呀。」袁晨說,「若是回去將軍問罪於你,你作何解釋?」
「哈,」柳明笑了一聲,說,「我雖然沒能親手手刃吳三桂,可是卻摸清了他的底細。他的隊伍,若是說沒有攻擊力,卻是言過其實。不過若是讓我帶兵,只消其十分之一數量的義軍,便可全殲他們。」
「什麼?」袁晨一驚,問道,「那是為何?」
「哈,」柳明又笑道,「他的兵丁不知從何募集而來,不過於江南待得久了,也變得不會打仗了,連刀都拿不穩。每日只知喝酒作樂,尋花問柳。實不相瞞,我們安插郎中於其軍中附近,竟接了無數染了花柳之症的兵士。這真是,人不滅他天滅他,想他也成不了氣候。我如此回去一報,劉將軍高興未及,怎會怪我?」
袁晨聽后,心頭暗暗為吳若傑所詬病不已。下頭士兵如此,也是上行下效,想剛才如此絕情離他而去,現在看來,也不算錯誤。
「所以我一心回到軍中。」柳明繼續說道,「一來了了此事,二來也好隨軍北上。依我看,明朝覆滅只是時間問題,等闖王開國評功,我也想得了功名,做回元勛呀。」說著,大笑起來。
袁晨看了看眼前這個和最初見面時相去甚遠的男人,不知道是什麼使他改變成如此面貌。不過也許不是對方的改變,而是在這個亂世中身不由己。也許從未改變的,只有她自己。
笑夠了,也休息夠了,二人又上路了。不消片刻,走出了林子,來到了一處小村,小村竟然有一處驛站售馬,二人購了馬匹,一路疾行,中午便到了丹陽縣,晚上便進了揚州了。
揚州地處江蘇中部,位於長江北岸、江淮平原南端。和冀州、兗州、青州、徐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一起,素有「古九州」之稱。自古以來,便有無數文人騷客以揚州為題材吟詩作對,而千古名句也淵源流傳。如李白的「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杜甫的「商胡離別下揚州,憶上西陵故驛樓」,杜牧的「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黃慎的「人生只愛揚州住,夾岸垂楊春氣薰」等等。
二人於夜間進了城,時值春日,楊柳抽枝,似乎與昏黃燈火之中搖曳,夜深人靜,燈火微明,彷彿將春風嫩葉之香氣烘焙。雖此情此景令人陶醉,可袁晨卻無心鑒賞,催出柳明快些找尋住處,畢竟熬了一夜一日,她有點吃不消了。可柳明去不緊不慢,邊賞邊行,行至一家門面闊氣的客棧前,才拉馬停下腳步,看了看牌匾上金光燦燦的「順意客棧」四個大字后,扭頭笑道:「今夜你我二人就居住於此,可好?」
袁晨心緒煩亂,胡亂點了點頭,卻想起什麼似的說:「可要開兩間房間。」
「那是當然。」柳明尷尬地應了一句,下馬後,走進客棧內。
客棧仍未關門謝客,小二也仍未睡,忙接了馬韁繩過去,又招呼二人入住。不消片刻,袁晨已然進到為她獨自準備的房間之中了。
洗澡水打好后,小二下去了。袁晨鎖好門,看了看那浴盆,嘆了口氣。
難道吳若傑和段雪紅同床共枕之前,也會同盆共浴嗎?她胡思亂想著,卻又立刻勾回了這個想法,並告誡自己說,想那些做什麼呢?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長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解開衣物,退去褲襪,終於將一隻纖纖玉足探入水中。可正在這時,外面突然有人撞了門一下,力道不重,卻由於門上有鐵環,聲音很是明晰。
袁晨一驚,忙收回腳,裹好衣物,低聲問了一句:「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