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出生天
然而,想逃出去談何容易?
蘇慕歌在囚籠內吐納數息之後,終於認清楚一個殘酷現實,此番雖為重生,實與轉世投胎無異,除卻那些慘痛記憶之外,過往一身精純修為盡失。
現在的她,宛如一張白紙。
而那廂秦崢纏鬧許久,終令白梅失了耐性,布下一層結界將他困住。
若不是擁有千年難得一遇的純陽之體,恐他早被白梅一巴掌給拍死了!
白梅冷冷瞥向秦雍:「還等什麼?」
見到愛子平安,秦雍哪裡還有顧忌,依照白梅所教的手勢,頗為忐忑的揮舞起手中控妖旗。前排仙車內正嬉鬧的十幾隻小獸,一瞬豎直尖耳,再一瞬,口中豁然生出半尺長的弧形獠牙,朝囚籠撲了過去!
囚籠一側的鐵欄被它們咬斷,擠在最前排的囚奴紛紛跌下仙車!
不等他們爬起來,又被爭先恐後跳下囚籠的人潮踩下!
頃刻,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四溢,因踩踏而死的囚奴遠比被妖獸咬死的更多。新鮮人血的滋味,好似饕餮盛宴,刺激了那些拉仙車的巨獸們,它們的眼珠轉而血紅,巨掌在冰冷的地面緩緩摩擦,腥臭的口水不斷滴落。
看台突然有修士大喊一聲:「過來這邊,本大仙保護你們!」
囚奴們便無頭蒼蠅似的向看台涌去。
「沒成年的玄級嗜骨獸。」
蘇慕歌躲在籠子一角,心中略有了數,她矯健的跳下囚籠,並不跟隨人群,而是向西側一排篝火坑狂奔,一面跑一面大喊:「休被他誆騙!跟我來!到火邊來!」
嗜骨獸屬金,懼火。
此話她並沒有說出口,依舊引來看台上不少修士的關注。
再一看名牌上寫著「蘇慕歌」,認出正是先前關注過的小姑娘,愈發覺得有趣。其中便有一名褐袍修士,饒有興緻的笑了笑:「少主,此女心性極好,是個可造之才,可惜不知靈根資質如何。」
一側的藍袍修士點頭:「帶回七星宮?」
褐袍男修擺擺手:「不急。再看看。」
……
不過數十息的功夫,囚奴已經死傷過半。
看台上,秦雍激動的血脈僨張:「仙人誠不欺孤,實乃至寶!」
被入眼的慘狀所懾,再聽秦雍此話,秦崢握劍的手微微顫抖,怒喝道:「父王!您被灌了什麼*湯?!那些可都是您的子民!」
「仙人!孤必求取此寶!」秦雍目光堅定。
「可以,不過……」白梅笑著指了指秦崢,「人皇,本座實話與你說,本座瞧上你這寶貝太子了,只要人皇贈予本座為面首,你想要什麼,本座便給你什麼。」
父子倆不可置信的齊齊望向白梅真人。
「容孤考慮考慮。」震驚過後,秦雍蹙眉。
「可以。」
白梅好整以暇的斂袖微笑。
心裡卻在罵娘!
考慮什麼,自己就快穿幫了!
什麼時候不來尋仙,非在她打算閉關散功的時候出現!
十年變數太多,而秦崢這塊肥肉她是吃定了,但要秦崢死心塌地的留下修鍊,必須斬斷這廝的塵緣凡心。今天耗費靈力演這一齣戲,一是為了秦崢往後能夠心志堅定,二是要給七星宮那些噁心的賊修一個警惕:她只是閉關,她並非散功,她好得很呢!
妄想謀她性命,簡直是蚍蜉撼樹,自尋死路!
但當秦雍說出「考慮」二字之時,在秦崢心中,已經和「同意」沒有分別。他了解自己的父王,在一統六國和親生兒子面前,一定會選擇前者,畢竟兒子他多得是。
果然,十息之後,聽秦雍淡淡道:「孤同意了,被仙家看中,是他的福分。」
秦崢就閉了閉眼,氣勢全消。
……
蘇慕歌跑到篝火坑以後,展眼一望,不由緊緊皺起雙眉。
所有人都把她的意見當成耳旁風,全都奔向看台,沒有一個人跟來!可悲的是,就在他們臨近之際,之前喊話的修士卻幸災樂禍的笑了笑,揚手築起一層結界,阻擋他們的去路。
蘇慕歌見狀不由冷冷一笑。
對此她毫不意外,聚窟洲蠅營狗苟之輩甚多,一直是十洲三島內最不受待見的西南蠻荒地。從聚窟洲走出去的修士,無論修為高低,無論秉性如何,去到哪裡都倍受歧視,原因正在於此。
收回心思。
蘇慕歌從宮裝裙擺上撕下兩塊布條,本來想在自己大腿上划拉兩刀,一轉眼瞥見前方一名壯漢腹部受了傷,正汩汩冒著鮮血,她快步上前將布條按在那壯漢傷處。
那壯漢感激不已。
結果等布條浸滿鮮血之後,蘇慕歌抓起布條掉臉跑了。
那壯漢一口氣喘不上來便厥了過去。
蘇慕歌將沾滿鮮血的布條纏在兩手之上,從篝火坑裡摸出一顆極小的靈火石,就站在火坑邊上。等一隻嗜骨獸向她襲來之時,她動也不動,眼看那隻嗜骨獸的大嘴即將咬在她脖子上,她迅速偏頭的同時,將手中火石塞進它嘴裡!
嗜骨獸嗷的慘叫一聲。
未曾回神,蘇慕歌又抄起一塊大個兒火石,一腳踩住它的尾巴,朝它靈台重重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因為力氣使的太大,五官微微有些扭曲,顯得面目猙獰。
簡單粗暴。
卻真被她殺死了。
注意到這一幕的修士驚訝萬分。
嗜骨獸並不難殺,可那小姑娘只是一個凡人,懂得五行相生相剋,懂得靈火遇活血之後火靈激增,這都不算什麼,但能有如此迅捷的反應和精確的判斷力,實在是塊兒修仙的好苗子。
就有一些築基修士動了收徒的念頭。
若是擱在平時,白梅真人興許也會高看她兩眼,說不定還想栽培栽培。但她老人家今兒的心情明顯不怎麼愉快,一見自己的小寵死掉一隻,冷著臉屈指一彈,一時間其他嗜骨獸齊齊向蘇慕歌的方向襲去。
下一秒,她眼前突有光芒一閃。
竟是秦崢以手中寶劍斬破自己所布下的結界。
只見秦崢縱身一躍跳下高台,橫劍擋在蘇慕歌面前,一劍削掉一隻嗜骨獸的腦袋。
白梅真人一早發現秦崢手中寶劍似有靈氣存在,卻斷然不曾料到,此劍竟有這等威力。等她看到十幾隻嗜骨獸惱恨的沖向秦崢時,才驚惶甩出一道強勁靈氣,將它們定在原地。
那可是她的寶貝爐鼎啊,咬壞了誰賠!
這廂她一出手,就有人微微一笑。
隱在看台上的褐袍修士傳音:「少主,您看到了么?」
藍袍修士一愣:「什麼?」
褐袍修士眯著眼:「消息不假,白梅那毒婦果真開始散功了。」
藍袍修士一陣狂喜:「確定?」
「確定。」
「那咱們還等什麼?!」
「少主不可莽撞,她座下五隻金丹期靈獸,斷不是好惹的,還是等等四長老吧。」
「畏首畏尾,如何做成大事!此番定要將七曜獸魂鈴奪回來!」藍袍修士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根本聽不進勸告,飛身便躍入半空,召喚出三隻契約獸,出招就向高台上白梅真人攻去!「妖婦!終於等到你散功了!」
褐袍修士無奈至極,遂將靈氣打上半空,召喚隱藏在暗處的七星宮門人。
斗獸場里頓時就打成一鍋粥。
「走。」
秦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明白眼下是個好時機,於是一手提著劍,一手抓住蘇慕歌的手腕,朝他先前來的方向折返,「這邊的結界之前被我用劍破開道口子,咱們就從這走。」
蘇慕歌被他拉扯的險些飄起來。
卻沒有掙脫他的禁錮。
一路狂奔到斗獸場的圍牆底下,秦崢縱身一躍跳了上去,隨後趴在圍牆上伸出手,將蘇慕歌也拽上圍牆。
他跳至牆外,雙臂張開:「跳吧,我接住你。」
蘇慕歌向下看了一眼。
圍牆內外的地基是不一樣的,這個高度跳下去真有可能摔死。
「快些跳啊!」秦崢急得直跳腳,「有我在,你怕什麼?!」
「哦。」
蘇慕歌猶豫片刻正預備跳,上空突然一道火光劃過。
抬起頭,只見三條火龍正追著白梅真人的屁股咬,白梅則在前面抱著腦袋拚命逃,看樣子七星宮說的沒錯,這妖婦果真散功了。思索間,三龍一人已經飛的無蹤無影,少時,竟從天上掉下來一隻髒兮兮的銀鐲子,正落在一旁的草叢堆里。
看起來,像是白梅真人特意丟下來的。
蘇慕歌有些不解,她沒事兒丟個破鐲子幹嘛?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此物定是個寶貝,白梅真人害怕靈氣不足以支撐自身的時候,寶物會被對手從乾坤戒內強取出來,故有此一招。
能讓七星宮如此大手筆來搶的寶物,莫非是……
蘇慕歌眼眸一亮。
「慕歌!」秦崢簡直氣爆了,恨不得上去一腳將她踹下來,「你跳不跳!」
「噓,安靜。」
蘇慕歌一瞬不瞬地盯住草叢,卻又不敢動作,白梅既敢堂而皇之的丟,必定是有后著的。事實證明蘇慕歌的判斷十分明智,須臾,只見一條四階靈蛇從草叢中冒出腦袋,張嘴咬住那隻銀鐲。
蘇慕歌死心了。
正要收回目光,瞳孔倏然一滯。
只見那隻鐲子里突然冒出一隻巨大獸頭,如一把利劍,瞬間刺穿靈蛇蛇口。靈蛇疼的上下翻滾,銀鐲從它口中滾落,滴溜溜了轉了幾圈,最終停在距離蘇慕歌不遠的空地上。
蘇慕歌已經確定那銀鐲為何物了。
機遇擺在眼前,抓不住當真愧對列祖列宗!
當機立斷的跳下圍牆,蘇慕歌一把抄起銀鐲子,看都來不及看,忙朝袖兜內一揣,便一個助跑再度翻上圍牆縱身跳下!秦崢還沒緩過來神,一下子便被她撲到在地,摔的眼冒金星。
「快跑!」
這回輪到蘇慕歌將他拽起來,擇一條小徑悶頭逃竄。
……
兩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跑出秋霜古城的勢力範圍,跑進一片沼澤地才漸漸放緩腳步。太陽早已落山多時,四周空蕩蕩黑漆漆的,偶爾傳來異獸的吼叫聲。秦崢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道:「不行不行,我跑不動了。」
蘇慕歌比他強不到哪裡去。
這具身體嬌嬌弱弱,若非她意志強盛,早就昏過去了。
正打算坐下休息時,秦崢突然一腳踹過來:「喂!你去找些水來,本太子渴了!」
蘇慕歌睨他一眼:「抱歉,這附近沒有水源,你且忍忍。」
「沒找過你怎知沒有?」秦崢瞪她。
「這不是重點。」蘇慕歌皺皺眉,「秦崢,你為何不救你父王,反救我?」
「不許直呼本太子名諱!」秦崢從地上跳起來,厲聲訓斥,「要稱呼吾為太子殿下!」
「好吧,太子殿下。」蘇慕歌懶得同他爭。
「出海前,本太子曾答應過蘇太傅,要將你平安帶回秦國,本太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斷不會失信於太傅。」秦崢扶了扶銀冠,倨傲的揚了揚眉,「況且,你只是個弱質女流,而我父王久經沙場,有萬夫不當之勇,定能逃出生天!」
「言之有理。」
蘇慕歌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是這麼想。
斗獸場方圓設下的結界,斷不是凡人能夠隨意砍開的。
秦崢並不知道,他已經突破了練氣一層,不再屬於凡人行列,而他手中那柄寶劍也絕非凡品,看來在此之前,曾有過一番奇遇。但蘇慕歌並沒有將推測說出,萬一這小子曉得真相之後,非要鬧著回去救他爹那該怎麼辦?
萬一救人不成,再被白梅抓住做爐鼎怎麼辦?
上一世她被白梅困住時,秦崢曾出手相助過,蘇慕歌欠他一個人情。
雖然一直到死,他也不曾淪為爐鼎,反以金丹初期修為越級將白梅坑殺,一直被修仙界引為奇談,但最後的秦崢已經是魔非魔,道非道,人也不像個人了。
這一世,蘇慕歌實在不願再見他重蹈覆轍,便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本太子同父王曾有約定,一旦在海外仙域失散便返回秦國。」雙手藏在長袖中緊緊一攥,秦崢偏了偏頭,錯開蘇慕歌的視線,「咱們躲藏幾天,便想辦法渡海回去吧。」
「我不走。」蘇慕歌一口否決。
她肩上扛著重擔,勢必要回去崑崙,也不允許秦崢離開。白梅此番隕落便罷,若還活著,等十年散功期滿,定會前往凡人界再將他抓走。
十洲三島之內有能力保護他的,只有崑崙和蓬萊。
蓬萊修士最少,名望卻最高,是個好去處,但拜得大能為師的幾率很小。
蓬萊仙尊桑行之,道號向陽子,仙劍譜的魁首,永遠都是他的太上忘情劍。
聽說他的為人就和他修的劍道一模一樣,古板冷漠,刻薄無情。
相傳曾有一名蓬萊弟子被妖獸咬傷,桑行之恰好路過,聽見呼救便過去瞧了瞧,繼而站在一旁說了幾句風涼話,後來那名弟子你猜怎麼著?
他死了。
也不知是被妖獸咬死的,還是被桑行之說的羞愧難當自盡了。
之所以是聽說,只因過往五百年的歲月中,蘇慕歌一次也沒見過他本尊。
但蘇慕歌對傳言深信不疑,當年獸潮爆發攻入崑崙時,她曾被師父派去蓬萊求教抵禦獸潮之法,桑行之連洞府都沒讓她進,只讓座下童子傳給她三個字——「關好門。」
就這三個字,氣得師父好幾年氣血不順,背地裡忿忿捏爆不少桑葚。
思緒跑偏了。
蘇慕歌揉揉太陽穴。
看來保守起見,還是將秦崢帶去崑崙吧,雖然不清楚他的靈根資質究竟如何,單憑純陽之體這一點,足以引起崑崙元嬰長老們的注意。
只要隨便哪位長老將他收為入室弟子,白梅再想動手就難了。
她道:「秦崢,我必須告訴你,我不再回去了。」
秦崢竟不意外,只將兩手一攤:「那你想去哪?」
「我要去崑崙求仙問道。」
「還想求仙問道?」秦崢一聲冷笑,「你還不曾看夠這些神仙的骯髒手段?」
「崑崙與聚窟州不同,待你見識過罷,便可知何為真正的修道者。」這話說完,蘇慕歌心裡隱隱發虛,崑崙修士雖比聚窟州有愛的多,但彼此之間明爭暗鬥並不少。不想秦崢以後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她又補充一句,「太極兩儀,天清地濁,正邪自古相輔,就連向陽子的蓬萊島,也未必不曾藏污納垢。」
「行了行了!」秦崢不耐煩的一揮手,拔高聲音吼道,「本太子依稀記得,慕歌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七年未見,怎麼越大越像太傅,整天沒完沒了的說教,知道你們蘇氏家族學識淵博,唯獨本太子鼠目寸光,行了吧?!」
他這一吼,倒是點醒了蘇慕歌。
她不再是當年的靈犀真人,言行舉止總要稍加註意一些才是。
好在秦崢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似乎也不怎麼熟。
她望天。
有些不理解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奪舍?輪迴?
秦崢吼完之後,帥氣的將寶劍歸入鞘中,「走!」
「走哪兒?」
「當然是去崑崙!」
秦崢挑挑眉,神氣活現地道,「本太子想明白了,既然來到仙域,若不學些本事回去,也太對不起自己了!等本太子得道為仙之後,再回去好生炫耀一番!」
蘇慕歌垂眸不語。
莫說求仙之路難如登天,就算真讓他熬到飛升,也是一兩千年後的事情了。修者彈指一揮,人間便是滄海桑田,等他回去時,哪裡還會有什麼秦國。
「發什麼呆,走。」秦崢說走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住,「崑崙在哪?」
「不急。」蘇慕歌搖搖頭,「夜間沼澤多有妖獸潛伏,不宜走動,咱們在這休息一晚,明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海船直通崑崙。」
一看蘇慕歌一派胸有成足的模樣,秦崢鬆了口氣,背靠著一塊兒大石席地而坐,有些疲憊的閉上眼:「慕歌,你知道的可真多,太傅讓父王帶你出海,的確很明智,不過他就你一個女兒,為何也不替你想想,萬一你回不去了怎麼辦?」
嘟嘟囔囔的,聲音越來越小。
蘇慕歌一直在等他睡著。
等到周遭陷入寂靜以後,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走遠一些。將一隻手探進袖子里,摸出那隻破舊銀鐲,霜白月色下,鐲身上的奇異紋路巧奪天工。
但鐲子只是俗物,真正神奇的,是鐲子上墜著的七粒小巧銀鈴。
蘇慕歌心下略有些忐忑。
思忖道:「銀霄,我如你所願,帶你出來了,不打算現身謝謝恩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