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堯王抉擇
爽朗的笑聲穿過厚厚的硃紅色大門,飄到了寢宮之外。
似乎有片刻的死寂,而後那扇大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轟然一聲,寢宮中的明黃帷帳被鍍上了一層皎潔銀白的月光,隨之而來的便是穩健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但見一人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數名手持長槍的御林軍,他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遇到暗影,將照入寢宮內的光線悉數擋住。
遠遠看去,地上帷帳隨風而舞,宛若鬼魅王i昂,將那道頎長的身形時而遮掩時而拉扯時而誇張化,為這明黃珠玉的寢宮平添了幾分沉鬱陰冷的氣息。
待看到寢宮內詭異的情景時,那人狠狠的怔愣了下,下一刻,他已經快速反應過來,猛地衝過去,卻被那蒙面人厲聲喝住!
「站住!堯王爺,為著你父皇的生命安全,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好!」
蒙面人時刻注意著他的舉動,露出外面的雙眼陰鷙冰冷,只望一眼,如置千年冰窖,再望第二眼,又似是被火爐烘烤。
冰火的雙重摺磨與煎熬,幾可將世間所有的恩怨道義善惡因果盡數毀去。
段天諶緊緊攥住了袖中的手,展臂擋住身後御林軍的腳步,臉上溫和有禮的神色驀地裂出一道猙獰的痕迹,面部弧線冷峻,彰顯出此刻他極其不悅的情緒。
他往前一步,冷峻冰寒的氣息驀地撲向蒙面人,冷冷叱道:「快點放開本王的父皇!」
他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乍一聽,也稱不上有氣勢。
可此刻聽來,這話竟像是被誰拿了擴音器急劇擴散而出,飄蕩在偌大的寢宮裡,甚至還能聽到裊裊迴音。
一波一波,一重又一重,無數次的疊加,到頭來竟排山倒海般傾覆過去,震撼人心,幾可撼天動地。
蒙面人暗自心驚,凌厲的眸光在他的臉上逡巡,許久,卻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獲取的信息。
儘管他蒙著面,看不清此刻的任何神情變化,甚至雙眸里冰芒遍布荒涼闊遠,可那眼角眉梢竟詭異的上挑,似無謂,又似挑釁,教人忍不住去猜測黑巾下的那張臉該是如何欠扁。
架在蒼帝脖子處的匕首被他推進了幾分,月色皎潔,灑在輝煌奢華的寢宮內,蜿蜒在蒼帝明黃色的裡衣上,兩相混合之下,明黃和銀白正好被反射出凜冽刺眼的寒光。
他看著蒼帝下意識眯上了眼,又回頭瞥瞥長身玉立於前的段天昊,一計頓生。
「堯王,你不是一直都對那個位置念念不忘嗎?怎麼,面前擺著如此好的一個機會,你居然也捨得放過?」他眸光含笑,卻淬滿了裂冰,看似渾身放鬆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懶洋洋的。
段天昊怔愣了下,腦袋裡有極其短暫的空白。
待回過神來,他暗淬了一句卑鄙無恥,竟趁此刻對峙的特殊時刻,說出這番挑撥離間的話。
可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長年累月為皇宮裡吃人不吐骨頭的殘酷所逼迫,已經學會了最基本的生存法則——喜怒不形於色。
雖心中恨極怒極,他也不顯山露水,只靜靜的盯著蒙面人,彷彿注意力集中一點,就能把那塊黑巾盯出璀璨的花朵來,並不急著為自己辯解。
四目相對下,他忽然從此番行徑中明白了對方的根本目的!
可一旦想到這樣的目的,他立時警惕萬分,薄唇緊抿,冷聲呵斥:「本王原本還以為,你的膽子就是大些,行事還是有分寸的。誰成想,你竟然如此狂妄自大,把主意動到本王的父皇頭上。你以為你的本事能夠有多大,就不怕有去無回嗎?」
一旁,張公公瞳孔猛地一縮,不敢置信的看向段天昊,其間迸射出來的冷冽凜然的視線,幾欲將他整個人洞穿。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為何看起來,堯王爺竟像是與蒙面人熟識似的?
難不成,此次蒙面人能夠輕而易舉的潛入皇帝寢宮裡,還是得到了堯王爺的默許和幫助,而他們此刻的「談話」,不過是彼此之間所做的一場戲而已?
可是,堯王爺又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竟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下如此毒手?
相較於張公公的激動,蒼帝則顯得冷靜了許多,只是在聽到段天昊和蒙面人之間的對話時,臉色有一剎那的冷肅和凜冽。
他並不說話,細看之下,隱隱能看到潛藏在他眸底深處的一抹期待,彷彿是在期待著事情的後續發展。
所幸他隱藏得極好,縱蒙面人和段天昊如何精明睿智,也難以發現。
「什麼難得的機會,本王聽不懂。」段天昊徐徐道,神色格外平靜坦然,「不過,本王可以告訴你,既然本王能夠來到這裡,並且身後還跟著御林軍,自然是做好了準備,並且斷了你的後路的。若是識趣,你還是乖乖的放了本王的父皇。」
蒙面人緊緊蹙眉,心中警惕頓生,手下一用力,便猛地扯起蒼帝,饒到龍床后的位置,似是在查看什麼。
段天昊不予理會,橫豎對方的後路已經被他切斷,除了堂堂正正的走出大門,諒他插翅也難飛。
他走到張公公旁邊,伸手解開了穴道,卻見張公公猛地蹦起來,也不顧及自身的身份,抖著手指指責他,「堯王爺,您怎麼可以這樣?皇上可是您的親生父親,更是蒼朝的一國之君,您怎麼可以與他人聯手加害皇上?」
段天昊沒答,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沒必要對一個奴才交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蒙面人已經押著蒼帝繞出了龍床,滿目陰鷙。
他知曉此前所做的布置,已經收到了成效,此刻自然不敢有任何放鬆,只把注意力全部放到蒙面人的身上,以至於連旁邊張公公眼裡閃過的暗芒也無從發覺。
「堯王爺,你可真是好本事。以往我倒是小看你了。」
儘管後路被封,他也不見絲毫慌亂,尤其是看到被擋在身前的蒼帝時,那份底氣也更足了些,根本就不在意外面是個什麼情況。
此前,他在蒼京的勢力,幾乎被段天諶一鍋端了,元氣大傷之後,很多更加隱蔽的勢力也慢慢被他啟用。
而此次行動,他所啟用的,便是那一股最隱蔽的勢力,世上也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藉此力量,他才能悄無聲息的繞過蒼帝身旁的天子隱衛,順利到了此處。
這寢宮,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對方能夠發現那處隱秘通道的存在,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蒼朝皇宮那麼大,早已被他的勢力滲透到了天上地下數尺,其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除了他和近身侍衛外,並無人能夠了解清楚。
在他看來,段天昊能夠封住他的去路,本就是撞上了狗屎運而已,若說段天諶有這份本事,他還深信不疑,可段天昊……
那就算了吧。
這個人,也算是在他的監視注目下長大的,有幾斤幾兩,他難道還不清楚?
不過,他似乎忘記了,段天諶也是在他的掣肘下成長起來的。
而此後很多次給予他重創的人,卻是被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監視著,且不曾露出絲毫反抗意識的段天諶!
段天昊一派淡然從容,也不試圖去否認彼此的關係。
他的父皇,並非常人,或許在他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已經猜透了其中的關聯,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去浪費那麼多的精力,顧及太多辯解太多?
見他不語,蒙面人卻是朗聲大笑起來,滿帶嘲諷的瞅著蒼帝,出言諷刺,「皇上,想不想知道,你在你兒子心裡是個什麼地位?又或者,想不想了解,你這個父皇做得夠不夠稱職?」
「你想怎樣?」蒼帝不回頭,只是神色複雜的看著對面的段天昊,脖子上架著一柄匕首,森寒之氣直逼面頰,他也依舊泰然如山。
蒙面人冷哼了聲,並不打算回答他的話,而是直接看向段天昊,語氣里似乎還帶著些許笑意,「堯王爺,你不是一直都對那個位置心生嚮往嗎?如今,只要讓我把你的父皇帶走,再以你此前的部署,迅速的控制住整個皇宮,你還擔心坐不上那個位置?」
段天昊默不作聲。
他靜靜的站在光影中,背後彷彿繞了一層光環,直讓人閉上了眼睛,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唯一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只有他聽了那些話后長久的沉默。
沉默中,蔓延出來的,是無止境的恐慌。
張公公心中焦慮,看著蒼帝臉色慘白還被蒙面人控制在手裡,連忙竄到段天昊身旁求道:「堯王爺,您別再沉默了,快點救救皇上啊!皇上可是您的親生父親啊……」
蒙面人冷嗤,「親生父親?堯王爺,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親生父親可不止是你一個兒子,想要盡孝道,也不該選擇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只要你讓我帶走了他,蒼朝就盡在你手,以往魂牽夢縈的人和事,也盡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你確定你要放過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
段天昊依舊不答,那袖中的手,緊緊攥了起來,觸摸到幾張薄紙,神色瞬間變幻不定。
就在他跟隨大理寺卿離去的路上,忽然收到了幾張薄紙。
其上所言,不過是前些日子所謀划的幾件事情的回稟。
——派去西北接掌三十幾萬大軍的章勤,於半路被人追殺,幾番躲藏,才從西北逃回了蒼京城外。
據章勤透露,刺殺他的人,出手狠辣無情,似是要將其趕盡殺絕。若非他逃得快,恐怕早已成了世間冤魂。
——而在那日吏部尚書出城迎接東梁國使臣的過程中,另有一批人出手,攪亂了那日的局面,將他派人安排給他那個六哥的「證據」,盡數栽贓給了他。
起初,他還沒能想透其中的關係。
這兩件事兒雖小,有些不值一提,可他卻隱約覺得,其中透著一種詭異,甚至是出乎意料的巧合——
但凡是他想要對他那個六哥不利的,都在半路被人攔下。
而在整個蒼京,乃至是整個蒼朝,能夠有這個能力,並有這個動機的,除了眼前這個人,他還真是想不到還有誰。
難怪,在他監國期間,他的父皇會如此安靜。
也難怪,他那個六哥明明不在,而他卻隱隱覺得不安,甚至是威脅遍布。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知道,原來此前的諸多部署,皆是他人眼裡的笑話。而他自己則像個白痴般,自導自演著自以為是的戲曲,賣力而認真,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那些人的戲中小丑。
不甘心嗎?
他想,答案是肯定的。
不為別的,只因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本以為會賺到盆盈缽滿,結果卻成了要犧牲的那一個。
他就是一塊墊腳石,又臭又硬,往常所持的尊嚴和高傲,於那幾張薄紙的回稟面前,已然變得蒼白無力。
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可能。
也不是不感到出離憤怒!
甚至,此刻在瞪著蒼帝的眼神中,還躍動著兩簇火紅炙熱的火苗。
他沒有掩藏此刻的情緒,將視線由蒼帝緩緩移動到蒙面人身上,薄唇輕吐,「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麼?」
「知道什麼?」蒙面人低笑,濃眉微挑,「我知道的,估計你現在也知道了。不過,有件事兒,你可能不是很清楚。早在諶王南下時,你這位好父皇,已經把他身邊的龍鱗衛撥給諶王了。我想,你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話無異于晴天霹靂,讓段天昊努力壓制的不甘情緒爆發出來。
他急速往後退去,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身形還略顯不穩,蹬蹬蹬的腳步聲起,混亂而難聽。
意味著什麼,身為皇室中人,他又豈會不清楚?
龍鱗衛俗稱天子隱衛,世人只知道,這是隸屬於蒼帝的精銳,卻不知道這樣的一批人,只效忠於歷代帝王。
之所以會清楚其中的關係,還是數年前他前往上書房探望他的父皇時,偶爾間知曉的。
猶記得當時他的父皇跟他說,等他長大后,就將這些人悉數交到他的手上。
如今,這才過了幾年,他還記得如此天大的謊話,卻不知說這話的人早已換了心思換了對象。
一時間,憤怒、震驚、悲哀、諷刺等諸多情緒齊齊湧上心頭,他仰天長笑,呼出胸中的激憤不甘。
可事實上,他穩住身形站定后,就什麼都沒做。
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激烈的情緒,恍若海浪翻滾騰掠,剎那間傾江倒海,洶湧澎湃,只一眼,就讓人無比驚心。
他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那個位置是他自幼就懷揣著的目標,而他所做的一切也皆是為此。
放棄?
或是抓住此次難得的機會,榮登大寶?
他腦中飛快的繞著這兩個問題旋轉,微垂著頭,看著兩鬢斑白的蒼帝,卻不期然的想到了很多久遠的事情。
其餘三人時時刻刻注意著他的神色變幻,或平靜,或得意,或擔憂。空氣也因這短暫而考驗心臟承受能力的抉擇而格外凝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段天昊重新抬起頭來,眸光里霎時劃過一道陰冷,如一盆冷水當頭兜下,在冰天雪地中凝成冰劍,刺穿蒼帝的心臟。
蒼帝見狀,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聲,饒是之前有多鎮定自若,此刻也露出了崢嶸而凜冽的殺氣,毫不猶豫的直射向一臉堅定的段天昊。
蒙面人得意一笑,還衝段天昊微微頷首,「我收回方才的話,如今也不小看你了,而是直接佩服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本來他所打的主意,就是要悄無聲息的擄走蒼帝。
誰成想,一個不察,竟會橫生出那麼多枝節,並將動靜鬧得那麼大。
如今由寢宮通往外面的隱秘通道已經被封住,他想要不費吹灰之力的帶走這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恐怕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
何況,就算他可以順利帶走人,恐怕以後在這個皇宮裡來去自由的資本,也將會被人發現了。
如此得不償失,可就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是以,他才會不遺餘力的挑撥蒼帝和段天昊之間的父子關係,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
所幸,段天昊沒讓他失望。
蒼帝卻像是讀懂了他心中的想法,不怒自威的臉上布滿冰霜,不看段天昊,反而是看向他,緩緩問道:「要把朕擄走,也得給個理由吧。」
他說得很鄭重,不想,此話卻引得蒙面人冷笑不已。
待笑聲停止,蒙面人才以冷到零下幾十度的聲音緩緩道出:「蒼帝不愧是貴人多忘事。今日是什麼日子,你忘記了,可你總該記得,十七年前你派顧硚埋伏在落霞谷里而導致的慘絕人寰的一幕吧?」
這話就像是一個引子,剎那間點燃了塵封在蒼帝腦海里的乾柴。
火苗轟地竄向高空,映亮了他無比慘白的臉色。
「你……你是……你居然是……」他不敢置信的指向蒙面人,雖早有預想,卻沒猜到對方會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那一個。
「我什麼?這才十七年而已,你應該還能想得起來吧?」
蒙面人卻自己撕下了覆面的黑巾,露出一張妖孽絕美遠勝於女子的無雙容貌,不出所料的看到蒼帝見鬼般巨震的神色,薄唇冷冷勾起一抹弧度,卻冷冽至極。
短暫的震驚后,蒼帝也快速反應過來,眸光里似是蘊滿了興奮,蒼白的臉頰也因此染上了些許不正常的紅色。
他喉間溢出一抹冷笑,淡淡道:「這麼多年,朕還真是小看你了。」
佘煜胥唇角輕輕勾起,宛若彎刀,刀身森冷鋒銳,「的確。你是小看本宮了。當年的血海深仇,本宮可是時時刻刻都銘刻在心的,若是不努力將自己變得強大,哪裡能報得了這仇?」
他冷冽的眸光傾斜而出,仰首環顧著四周,又繼續道:「不過,說起來,你也討不到好處。落霞谷埋葬了本宮的舅舅和東梁國數十多萬的士兵,而這泱泱宮廷森森斬刀,也除去了雲氏滿門和你最寵愛的女人。似乎,本宮也不算是很虧!」
「你說什麼?」蒼帝卻忽然激動起來,欲要上前揪住他的衣領,豈料稍微前進一步,脖頸處就已經鮮血斑斑。
與此同時,絲絲疼痛以肉眼難見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驚得他身子抖了抖,抬起的手也隨之頹然的僵在了半空。
「當年的事兒……當年的事兒……你到底……到底……」他似乎有些語無倫次,甚至還有些恐慌,向來殺伐果決連手都不會抖一下的人,卻在猜想到當年之事時,忽然顫抖了身子。
許是覺得他此刻的情緒還不夠激烈,佘煜胥繼續打擊他,「當年的鎮國公雲同奉,該是如何驚才絕艷的一個人呢!最後卻平白蒙受了這等冤屈!還有那艷冠群芳的雲貴妃,嘖嘖,論起來也算是人間絕色啊,只是可惜了……」
縱然蒼帝再如何不敢相信,此刻也猜到了其中的關係。
他自詡睿智無雙,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卻沒想到,最後竟會在陰溝里翻了船。
十七年前,眼前這個人,也不過是個未長成的毛頭小孩兒吧。
他竟然折損在了一個毛頭小孩兒手裡,也足夠諷刺了!
如今最悔恨的事情,便是誤信讒言,將他最心愛的女人推上了斷頭台。
他恨!
前所未有的恨!
可惜,他這般追悔莫及的模樣,落入佘煜胥的眼中,竟變得無比諷刺。
「正好。今日是本宮舅舅的祭日。就拿你這顆人頭去祭奠他,想必在九泉之下,他也會感到萬分歡喜的。」佘煜胥詭異一笑,轉而重新看向段天昊,微抬起下顎,詢問道,「堯王爺,你可想清楚了。此事於你有利無害,若是你袖手旁觀,不僅全了與本宮的情意,還能省卻一番功夫,輕而易舉的得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段天昊依舊思考著,並不急著做出回答。
可站在寢宮內的人都明白,如今考慮得越久,事情就越容易往最惡劣的方面發展。
蒼帝開始急了,他可不想去做什麼祭祀品,如今明白了當年的真相,只恨不得為雲卿操刀於路,手刃此人。
「昊兒,你也不必想了。」蒼帝終於正眼看了他,「朕給你個任務,把這人給朕擒拿下來。只要你把他給朕拿下,那個位置,朕就直接送給你。」
佘煜胥繼續冷嘲熱諷,「現在才知道求助,是不是太遲了?想起來,你當初要將顧硚收押入牢、將你兩個兒子遣入大理寺時,不是很果斷的嗎?」
蒼帝不予理會,雙目赤紅,死死的盯著段天昊,等待著他的回答。
段天昊默然,看著眼前這個叫了二十幾年的父皇,眸光複雜。
不過眨眼之間,他的眼睛里就布滿了猩紅的血絲,越發襯得整個人憔悴不堪。可在那份不堪里,卻隱隱透露出令人心驚的毀滅和殺氣。
段天諶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父皇了。
似乎是從十七年前那一場巨變開始吧。
那次的事情,徹底改變了他六哥段天諶的人生命運,也將原先溫潤威嚴並存的父皇奪走。
如今看到這個男人懊惱悔恨的模樣,他忽然懂了些許什麼。
有些心虛的別過臉,他轉而將視線投到佘煜胥身上,淡淡道:「既然要走,那就趕緊走吧。否則,一會兒人就該來了。」
「昊兒……」
「王爺……」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或憤怒,或驚慌,落入佘煜胥的耳中,卻顯得格外動聽。
他唇角輕勾,緊緊押著蒼帝,慢慢與段天昊錯身而過……
……
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顧惜若一襲白衣當先策馬在前,脊背挺直,動作乾脆利落而又格外謹慎。
身後緊緊跟隨著那一批人,黑衣勁裝,神情冷峻,氣勢煞然,即便是在夜間行路,依舊不見絲毫疲憊和慌亂。
他們一致看向前方那挺直的纖瘦背影,眼底皆是掩飾不住的欽佩。
他們都是歸顧硚將軍管制,平日與王鈺也算是熟識。
儘管他不說,旁敲側擊之下,他們也多少都知道,前面那人是顧硚將軍的掌上明珠,也即現今的諶王妃。
他們一直待在滄州這片山林里,一年當中,總有那麼一個月是在顧硚手底下受訓的。
訓練之餘,也聽顧硚將軍屢次提起過這位諶王妃,雖說語氣里頗多嫌棄,可他們都看得出來,這嫌棄里透露出來的濃濃疼愛之意。
如今一見,這位諶王妃可真是超乎了他們的預料。
這一路上,蟲蟻蛇鼠橫行,山路坎坷曲折,卻不曾聽到她哼過一聲,皺過一下眉頭。
偶爾斜瞥過去,那雙明亮眼眸里漾滿的瀲灧光芒,足以叫人感佩萬分。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此刻顧惜若內心裡並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麼輕鬆淡然。
這樣的環境,她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夜間趕路,她也是第一次經歷,說不覺得辛苦,那是騙小狗的。
可再苦再累,她也不能耽誤了正事。
她那年輕爹爹和蒼帝在打算著什麼,她不是很清楚,可這是頭一次,有人敢把如此緊要的大事交付給她,既不親口囑咐她要如何如何,似乎也不擔心她會把事情給辦砸了。
就沖著這一份相信,她沒有理由去敷衍去辜負。
她一直都希望,她能夠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所謂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便是她努力學習的宗旨。
她沒有穿越女那般隱忍的性子和頂尖的心計,也不用處於那麼波詭雲譎的環境中,兼之前世出身於書香世家,也不需要去考慮大家庭里或腌臢或無奈的事情。
如今換了個環境,想要變強,唯有一步一步鍛煉自己。
滄州城外的北部山林,群山連綿起伏,格外壯觀。
不多時,一行人就走出了一座小山。
前方有個分岔路,一左一右,山路崎嶇,皆通往另一座小山深處。
顧惜若駐馬凝視,仔細辨別著方向,恰逢王鈺從天而降,拿馬鞭指了指前方,清冷問道:「往哪裡走?」
王鈺一臉為難,「大小姐,這……這屬下也不是很清楚。」
「嗯?」顧惜若鼻音冷哼了聲,下巴微抬,斜睨著他,毫不客氣的斥責,「人都走到這裡了,你居然跟我說。你不知道?」
王鈺忙不迭的抹汗,「回大小姐,當初將軍也沒跟屬下說起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以,屬下雖然也知道此處有分岔路,卻也不敢多問啊!屬下知罪!請大小姐責罰。」
顧惜若癟癟嘴,想著如果責罰有用,她倒是十分樂意。
可如今兩條路擺在面前,若是走錯了,可不是能夠直接走回來那麼簡單的。
她抿了抿唇,又垂眸看向王鈺,不確定道:「你確定,我爹什麼都沒跟你說起這回事兒?」
王鈺下意識就搖頭,卻在半路猛地停下來,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回大小姐的話,將軍是沒說,咱們該往哪裡走,不過卻格外囑咐了句……」
「你不早說!到底囑咐了什麼?」顧惜若霍地探身,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王鈺默默的吞了幾下口水,有些心虛的低頭,不敢看她,低聲回道:「將軍說了,您若是不知該如何選擇時,根據往常的習慣去走就是了。」
顧惜若真想狠狠拍他。
這算是什麼囑咐?
往常的習慣,往常的習慣……
她往常的習慣就是遇路往左拐!
等等!
往左拐?
難不成她那年輕爹爹想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
想了想,她憤然轉頭,亮得過分的雙眼裡卻是盛滿了堅定和自信,指了指左手邊的那條路,不容拒絕道:「就走那條路!」
她記得,小時候顧硚曾經跟本尊說過,真正的成長,不是害怕做錯抉擇,而是在做錯了抉擇之後,能夠勇敢的承擔起最後的後果,不管好的,還是壞的。
她要做強者,首先就要學會如何去承擔責任。
如果這個習慣都不對,那也沒關係。
她身後那麼多人,總不至於全部被埋葬在了這裡。
啊呸,大難當前,就不能想點好的嗎?
顧惜若狠狠的鄙視自己,馬鞭在身後揚起又落下,啪的一聲,駿馬便如。離弦的箭般倏地沖了出去。
身後諸人緊緊跟上,踏碎了一地的皎潔月光。
今夜,註定不能圓滿。
……
佘煜胥押著蒼帝,恰好與段天昊錯身而過。
就在這時,段天昊卻霍然側身,五指抓成鷹爪狀,直撲佘煜胥的面門。
佘煜胥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招,下意識抬手去擋,握著匕首的手不免卸了幾分力道。
段天昊瞅著空檔,欲要將蒼帝扯過來,不想,手臂卻被什麼東西捶到了般,突然麻了起來,極其短暫的停頓后,佘煜胥已經重新將蒼帝控制在手中。
最好的時機已經錯失!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守在寢宮外的御林軍還沒看到有何動作,兩個人就已經各歸各位。
若不是彼此氣息不穩,衣袍下擺擺動,幾乎看不出他們在那狹窄的空間里快速移動過。
段天昊霍然扭頭,低頭看了看腳邊圓滾滾的一個瓷瓶。
想到就是這個小東西砸過來,讓他手臂出現極其短暫的發麻狀態,胸腔里的熊熊怒火驀地爆發出來,雙目里血色瀰漫火光曈曈,殺氣強烈。
再抬眸看向張公公時,他整個人幾乎陷入了癲狂當中,瞪圓了眼,恨不得直接將他扒了皮抽了筋,喝其血啖其肉。
張公公也傻了,怎麼都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樣一個地步。
居然是他……居然是他阻止了堯王爺的相救!
他……他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皇……皇上……奴才……奴才該死……奴才該死……」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跌坐在地上,朝蒼帝重重的磕頭,咚咚咚的聲音,飄蕩在寢宮內外,似古寺傳出的鐘聲,沉重哀痛里寫滿了懺悔。
段天昊憤恨回頭,眼神遞過去,寢宮外候著的御林軍全部涌了上來,將那扇硃紅色的厚重大門圍堵住。
「你逃不掉的。還是趕緊把本王的父皇放了!」段天昊周身戾氣縈繞,此刻的他,就如一把倒懸的寶劍,鋒刃直直對著佘煜胥,殺氣滿滿,凜冽森寒。
佘煜胥將匕首離得更近了些,剛才是他失策,竟真的以為段天昊會任由他隨意帶走蒼帝,如今機會錯失,他自然要牢牢抓緊手裡的這個籌碼。
越過段天昊的肩頭,他瞥了眼額頭處血流不止的張公公,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堯王爺,你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只不過,今日你的運氣似乎不大好呢!」
段天昊心中發堵,耳旁又聽到那一聲聲撞擊,怒從中生,指著張公公冷冷叱道:「給本王帶下去!就地處置!」
立即有人上前,將滿臉絕望的張公公帶了下去。
蒼帝面無表情的看著,直接無視掉他無聲的掙扎。
佘煜胥在旁嘖嘖稱嘆,重新看向段天昊時,冷冽光芒直射而出,襲向他的面門,「堯王爺,一直以來,你不是最想要得到那個位置嗎?如今這大好的機會就此放棄,但願日後你不會後悔。」
段天昊冷哼了聲,看向蒼帝,眼裡滿是歉意,「父皇,您且撐著會兒。待六哥回來,定會保證您平安無事的。」
蒼帝沒立即回話,眸光平靜,卻是沉得很深,教人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段天昊心裡苦澀,知道自己已經在他心裡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形象,喉頭乾澀發苦,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暗嘆了聲,麻木的吩咐御林軍,務必要將寢宮內外圍得緊緊的,自己則與佘煜胥進行無聲的對峙和較量。
這時,龍床后忽然發出一道轟然之聲,以言暢為首的黑衣人快速聚集到佘煜胥身後,神色冷肅,氣勢凜然。
「怎麼了?」覺察出言暢的異常,佘煜胥擰了擰眉,不悅叱道。
言暢神色凝重的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在他冷冽銳利的目光之下,竟像是豁出去般,硬著頭皮稟報起來:「主子,屬下無能。屬下等人一路走來,竟被人發現了行蹤,皇宮裡的地道,都被人發現並毀去了。」
「什麼?」佘煜胥睚眥欲裂,倏地低頭看蒼帝,見他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心中頓時瞭然。
「高!高!高!」他放聲大笑,滿帶嘲諷,「本來還想讓你多活一會兒,可惜你不識好歹,那就怪不得本宮了。」
待咽下滿腔的不甘之後,他手下一動,那柄匕首就劃過蒼帝的脖頸……
------題外話------
感謝青筱月、zhouji666ok、熱帶魚123、yiyi060411、780377774、gaoqiong816、liuqiuju1982、13724004528的票票和滿天星的思念″鮮花打賞和鑽鑽亮瞎我的眼了一兩張票票都可歡喜好半天這次直接激動了尤其是滿天星的思念″的贈送,現在我都覺得在做夢。(來掐我一把看我是醒著還是睡著)追文的妹紙知道我幾乎不求送什麼一我更新不多不準時給親們造成困擾我沒那個底氣二這是美人們的選擇若我的文寫得好讓你們覺得值得送便是對我更大的獎勵支持沒有無所謂有我就想把親抱起狂吻嘎嘎(我失態了)我還需要繼續努力也很感謝親們給予我這樣的機會(坑爹三百字表達不出我的激動和熱情還非得把符號都去了捶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