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狐面少年,風息的浪漫
雲意猝不及防,轉眸時,花燈已經燒得只剩下半隻兔子……耳朵也沒了,火光在眼裡跳動,瞬間散發是冰冷與戾氣,連軒轅也不禁微怵,禁錮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鬆開。
以為她會對自己出手,然而,她只是頭也不回地步入驛館大門,孤冷的背影,飄然消失在視野之中。
軒轅怔然良久,垂眸看那被燒得只剩骨架的花燈,心沉了沉。那麼丑的玩意兒,她卻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送燈的人是誰?
他霍然大步離開,轉角處,冷喝道:「出來。」
「嘶,對待老人家好歹禮貌點。說個『請』會死么!」黑暗中走出一人,髒兮兮的拄著拐杖的老頭,面容被亂髮遮掩,只露出兩隻賊兮兮的眼睛,下頜的鬍子都打了結,看起來與街上的乞丐無二。
然這樣貌不驚人渾身邋遢的糟老頭卻是獸族數一數二的高手。軒轅冷冷哼了一聲:「為老不尊,又怎能讓人尊敬!剛才,沒偷去哪個花樓吧?」
「嘿嘿,只是去看了一眼那花魁。」老頭以指代梳,一邊梳理打結的鬍子一邊猥瑣地笑道,「至於王的寶貝,老頭子可是緊緊跟著呢,連她呼吸多少下都記得清清楚楚,絕對沒少一根汗毛。」
軒轅不理會他的調笑,沉聲問:「她與誰一起?」雲意以為甩開自己,其實,他暗中有命人跟蹤她。也是保護她的安全。老頭子雖有些為老不尊,武功卻已臻化境。雲意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行蹤盡都落入了他的掌握。
「嘿,還能有誰。就上次大鬧獸族王庭的那妖孽小子!」老頭子不知從哪兒摸出個酒葫蘆,扒開塞子灌了一口,眯著眼睛砸吧了下,瞄了眼滿臉陰沉的軒轅,嘿嘿一笑,偷偷摸摸從袖袋裡摸出本冊子:「給,這東西雖是死的,王夜半寂寞之時,也可藉此聊以安慰。」
聽說雲意和臨淵一道,軒轅腦海里不禁浮現無數他們相處的畫面,妒火中燒,慍怒非常,不耐地扯過他手裡的冊子,看也不看就想扔掉,然目光無意一瞥,卻連忙湊到眼前,定睛一看,頓時呼吸一滯。
畫中人,竟是雲意。而且,還是那等撩人的姿態……軒轅感覺身上升起一股燥熱,「這冊子哪兒來?」
「嘿嘿。」老頭子笑得猥瑣,「王喜歡,盡可以去買。滿大街都有兜售。」
聞言,軒轅大怒:「兜售?」
「是啊,翠松書局印了不少呢,私底下不知多少紈絝買了去,對王的女人相思成疾。」老頭子似乎嫌不夠,又加了把火,軒轅緊緊抓住畫冊,指節泛白,青筋暴起,已是怒到極點。
「究竟是誰?」
老頭仰頭又灌了口酒,慢悠悠吐出一個名字:「凌司空。」
軒轅轉身就走,他要將凌司空揪出來,碎屍萬段!雲意的美,只屬於他一人。
*
雲意推開房門,眼前的一片璀璨華光。
屋子裡,掛滿了精緻典雅的各色宮燈,錯落有致,顏色絢麗,流光溢彩,美不勝收。雲意不禁輕輕吸了口氣,有些轉不開目光,娟制的燈面上,畫著神態不一的美人。或坐或卧,或撫琴或舞劍,姿態翩躚,神韻天成,美如仙人。
她不禁摸摸自己的臉,自己有那麼美么?隨手撈起一盞細瞧,畫的卻是小時候的她,紮起裙擺,怕到樹上,搖落漫天花雨。畫面活潑俏麗,神情動作惟妙惟肖,彷彿身臨其境,又回到了燕宮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
她看得出神,燈影一晃,有人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走出來,「喜歡么?」清冷如仙的面容,剎那染上了燈光的絢麗,美得驚心。
雲意心頭一悸,痴痴凝眸,「風息?」只覺身在夢中。
「云云。」白皙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熟悉的溫度,那樣真切,「真的是你?」她驀然握住他的手,眉目間涌動著動人的情致。
「是我,云云。」風息微微一笑,眼若琉璃,氤氳著春日的煙色,讓她心醉神馳。
他將她圈入懷裡,親吻著她的嘴角,溫柔語氣流淌在五光十色的世界,「得知云云要來,我準備了許久。這燈,喜歡么?」
「來了也不告訴我。」雲意輕咬他的下唇,手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身,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低低喃道:「那畫中人,果真是我么?」
風息垂眸注視她,笑說:「都怪為夫學藝不精,竟連娘子也畫不成……該罰……」語氣漸低,聲音染了性感的沙啞,格外地撩人。
雲意心跳如鼓,低頭在他脖子以下巡視,這雪白的衣,似天邊的流雲,靈動飄逸,衣領上精緻的袢扣,半開的玉簪,栩栩如生,惹人憐愛,她手指撥弄那顆袢扣,他已尋到她的唇……
風自窗口吹拂,滿室花燈輕輕旋轉,搖曳出一個美麗迷離的世界。變幻的華彩,將他與她糾纏的身影輕輕交疊又輕輕分離……
花落無聲,耳邊卻又是誰在低喑淺唱?
「皇、兄、」突兀的嗓音打破了這一刻的旖旎,雲意蹙眉,有點耳熟。轉眸,少年正坐在窗檯邊,兩條腿垂掛下來,一下一下地晃悠著,好不愜意。他一隻手裡還拿著狐狸面具,銀色的長發如同一束月光乖順地繞在他的臂上。
風息將雲意的衣領攏好,淡淡側落目光,「均兒,一天。」
均兒?雲意驚疑,風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沒死?
「啊,皇、兄。不、要!」均兒慢吞吞,伸手比劃著,「從三天、縮減、成一、天?」他有些遲滯的目光看向雲意,呆了一下下,驀然捂住臉,「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們,繼續……」眼睛卻從大大的指縫裡,賊亮賊亮。
雲意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娃紙,與偏執如同瘋子的太后,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樣的女人,怎會出生這樣的奇葩?
風息神色不變,杏花般的唇輕動:「半天。」
「啊~」單音節都帶著顫,尾音拖得老長,均兒這次反應倒快,伸出白嫩的手指,指著風息:「太、殘忍。皇、嫂,不要、他!」
風息眉梢微挑,均兒慢吞吞摸出一本畫冊:「少、一天,翻、一頁。」
雲意臉色微滯,那不就是畫著她的……被小叔子也看了去……
風息眼底的水霧,凝成了冰。那冷,連春天都被封凍。「知道看了畫冊之人的下場么?」
均兒頓時打了個哆嗦,那些人,無一例外,被挖眼拔舌熏耳砍手,成了不能說不能聽不能寫的廢物。
「皇、兄~」均兒哭喪著臉,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一、一頁。我只、看了、一頁。」
風息神容淡漠,並不見多兇狠,卻令人不寒而慄。他聲調如水,「饒你一次。將冊子交來,立刻回去見母后。」
均兒將燙手山芋丟過來,撓了撓屁股,慢吞吞道:「說、了三天、后。現在,才半、天。」
「我剛才說了,半天。眼下正好。」風息淡淡強調。
雲意總算弄明白所謂的三天、半天指的那般,原來是均兒不想回宮么?
他、從哪兒回來?目光打量著均兒,他身上的蜀山派衣服已經換成了粉紅色的華服,那粉色穿在他身上並不顯得輕浮,反而襯出一分粉嫩可愛來。只是他那慢得驚人的反應還有說話的調調,著實令人抓狂。
均兒慢慢舉起手裡的狐狸面具,「皇嫂、賠、我面、具。」
雲意挑眉不語,風息不容置喙,小鬼這是想從自己這裡尋找突破口?
「怎麼賠?」壓根就沒壞。
均兒伸出一根手指,雲意紅唇一掀:「一天?」
「十。」均兒晃動手指,「皇、嫂,想知道、什麼,我偷、偷告、訴、你。」
聞言,雲意神色一動,關於那衣服的來源,她的確想知道。且看他神色,分明其中有什麼秘密……這小鬼倒是狡猾,不過,留多少天,還不是風息一句話的事。
「好。」雲意微微笑,她答應可不代表風息。
均兒眉開眼笑:「一言、為定。」
雲意頷首,風息淡淡一掃,均兒立刻閃身,順勢還將窗戶給合上,「你、們,繼續……」
繼續?這還能么?雲意下意識瞥了眼風息,卻見他眼眸被燈光映得微紅,如盛開的七月紅蓮,驚艷中又似有火在燃燒,不禁心砰然一跳。
「風——」所有的話語,皆被吞沒。
她融化在他的懷抱里,深深糾纏的瞬間,彷彿聽到了心田花開的聲音。
他像命運似主宰,那般強勢而霸道的索取……夜色撩人,溫柔繾綣……
彷彿踏碎一場淋漓的花雨,那般歡暢到了極致。雲意醒來,懶懶的倦怠感,讓她不想動彈。
「云云,醒了?」風息輕吻她嘴角,聲音沙啞,如畫的眉目間溫柔似要滴水般,雲意懶懶地嗯了聲,微闔眼,放任自己享受他的溫存。
天邊泛白,窗外似有鳥兒嘰喳,好不熱鬧。
迷糊中,她聽到自己問:「那件事,你知道了?」
溫度驟降,突來的寒意讓她不禁掀開眼帘,他眼裡攝人的冰冷轉瞬即逝,輕抵住她的發,點頭:「嗯。凌司空,他也許就在郴州。放心,我不會讓人傷你分毫。」
哪怕,凌司空的身邊有那人,他也絕不會因此心慈手軟。凌司空,膽敢這般羞辱他的云云,死不足惜。
雲意勾起他的一縷髮絲繞在指尖,笑道:「有你在,我又可以偷懶了。」
「扣扣。」有人敲門,兩人對視了眼,雲意揚聲問:「何事?」
「大人,獸王召見。」
軒轅?雲意想起他昨夜毀燈的舉動,著實有些不悅。這般強橫的性情,若非是她愛重之人,實在令人覺得討厭。
風息輕輕描摹她的眉眼,「不想見,就不見。」
感情是回事,然理智卻提醒雲意此行的目的。不想與軒轅夾纏不清,還是早將此間事了,早些回去的好。
她懶懶地撐起身子,卻被風息扯落懷中,「云云……」他壓抑的嗓音,煙水迷離的眼底掀起了狂潮,握住她肩,一點點將她貼向自己……
軒轅等得不耐,闖入時,已是人去屋空。
滿室華燈,猶留餘溫,屋子裡漂浮著靡靡之香,他深吸了口氣,有種窒息的感覺。
「原雲意!」他咬牙,拳頭握得咔咔作響。
而此刻,雲意正懶懶地趴在馬車裡補眠。風息在旁,輕靠著車壁,手裡捧著書卷,時不時斜眸看她一眼。她微眯著眼,如同慵懶的貓兒般,著實可愛,讓他不禁想要將她捧在手裡,恣意愛憐。
情不自禁伸手,卻被她一把拂開,「不許碰我。」雲意半睜眼眸,有氣無力地嗔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扶了扶腰,只覺得渾身酸軟得厲害。謫仙瘋狂起來,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好。我不碰。」風息溫柔地笑笑,眼裡儘是寵溺之意。
「我們去哪兒?」
風息神色一冷:「報仇去。」
雲意精神一振:「找到凌司空下落了?」
「嗯。」
找到凌司空時,他正在郴州城最大的花樓上最豪華的包間里,美人縈懷,享受著軟玉溫香還有佳肴美酒。
他看到雲意,似乎有恃無恐,懶懶吃著美人喂的美酒,撐著腮,笑睨道:「你來了?倒比本王預想中快了許多。還算,有幾分本事。」眸光微轉,落在風息身上,淡淡審視著,謔笑道:「這位莫非是卿卿的新寵?」
風息笑得雲淡風輕,也不分辨,只輕輕握住雲意的手,「湛王是吧,我與云云是何關係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們,是來送你上路。」話語方落,殺機已現。
驀然,「嗚嗚」窗外飄入一陣低沉幽咽的簫聲,哀傷如水,盪人心魄。
雲意神色一恍,驀然一陣劇痛,如同身上血肉被人瞬間抽離般,痛不可遏,超出尋常的痛楚,讓她瞬間臉色泛白,冷汗涔涔。
風息神色驟寒,抬手吸過旁邊擺著的瑤琴,席地坐下,隨手一撥,清泠如泉水般的音樂流瀉而出,蓋過那哀涼如水的簫音。
雲意深吸了口氣,連忙提氣,調整內息,平復翻江倒海般的氣血。
以樂為器,以音為殺。簫聲琴音相抗,剛才還神色若定的凌司空也好不到哪兒去,面如金紙,口角流血。
剛才伺候他的幾個美人,早已七竅流血,倒地身亡。
雲意到底功底深厚些,緩了口氣,掀開眼帘一看,不禁駭然吸氣。
屋內的擺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粉末……這就是傳說中的音攻?
簫聲戛然而止,穿著深青色的男式袍服,手執玉簫的女子飄然而入。
艷若桃李,卻冷若冰霜,她冰冷的視線掃過雲意和風息,旋即來到塌邊,在凌司空身上點了幾下,再餵給他一顆藥丸,扶他躺好。這才起身,面對雲意二人。
她盯著風息,目光中隱含一絲責備,開口,聲如凝冰:「從我母親那裡學來的武功,卻用來對付我。忘恩負義四個字,我以為,並不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