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七章 納采
所謂蒼蠅不叮沒有縫的蛋,傅家眼下便是這樣,上下一團緊實,戴茜便是想尋個由頭找找傅家的麻煩,也輕易找不到。寶通上門去問有沒有借款子的打算,被傅陽婉謝了。
傅家的作坊與鋪子眼下不缺現銀。
戴茜皺著眉頭想了半日,突然想起了壽家來,將張管事尋來,問他:「做花木生意的壽家,與咱們寶通之間,有些什麼往來沒有?」
「壽家?」張管事說,「去年臘月里壽家曾經找上門來,想從寶通貸八百兩銀子。當時寶通因為數目小,就乾脆說了個很高的利錢,大約是將壽家嚇回去了,便再也沒有上過門。」
他此時與戴茜稍微熟稔一些,沒有原先那樣懼怕戴茜了,只小心翼翼地問:「這壽家,奶奶是想……」
「我在想,壽家為城中的香粉作坊供著香花,應該也同時供著傅家與戴家,我想幫著壽家,把從傅家那頭得的收益抬一抬。所以如果壽家與錢莊有往來,那便再好不過了。」
寶通錢莊的大門之上,在暗處高懸著一枚通寶,尋常客人可能不知道,在寶通卻是人人皆知的,固然暗含「寶通」之名,更是「錢能通神」之意,是歷代寶通掌權之人行事的準繩。寶通靠著銀錢頭寸,進而可以逐漸操控廣陵府百業之中有地位有人脈的大戶,真正有實力的寶通人可以從而控制廣陵城的整個商業。
然而寶通如此行事,確實與那枚隱藏在門首暗處的通寶一樣,是極其隱秘而低調的。甚至戴茜接手錢莊的事情以來,都只將全部的心思放在正常的錢莊往來打理上,問到的第一樁與鋪子里的款子無關的事情,竟然就是這件壽家的,繞來繞去,還是繞回到戴傅兩家頭上。
張管事心中暗暗稱奇,對戴茜說:「小的近日還聽說了一事——」他便接著將傅家在廣陵郊外,買下五十畝花田和買下一座小山頭的事情給說了。
「傅家竟然買下了花田和山頭?」戴茜奇道。得到張管事的確認之後,她便皺起了眉頭。
戴家經營百餘年,以現在戴家核心的產業來看,絕對是集中在作坊與鋪子這兩頭。如果將妝品的產業分成上中下三游,上游是原料,妝品的原料不過香花香樹之類,外加上定粉米粉豆粉,中游就是作坊,主管妝品的生產,下游則是分銷。要麼是自家建鋪子。要麼是通過行商將成品銷到外地去。
相比之下。傅家的步驟很是明確,先是將中游主業的作坊先建好,上游的原料一開始都是外購的,下游銷售的那頭。也是很明顯,自家建的鋪子少而又少,將大頭都包給行商代銷,自家只打理一間鋪面而已。然而現下傅家看根基已經打穩,便出手從上游開始,慢慢規劃傅家在香粉妝品裡頭的完整產業。
而戴家,戴家與之相反,在中游精耕細作了多年,將作坊建得複雜無比。作坊里的人事也建得複雜無比,然而上游與下游的產業卻都不大涉及。甚至除了東關的一處老鋪之外,其餘鋪面都是到了戴振昌這一輩的時候,才逐步建起來的。
戴茜從心底里不願意承認傅家其實好些事情上頭比自家強,但是她卻又不得不做出這樣的判斷。因此她打心眼裡越發地不喜歡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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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李嬤嬤匆匆過來找戴茜,道:「大奶奶,剛才奴婢在外面聽說了一些戴家的事情,趕緊來回。」
「怎麼?」
「聽說傅家兩日以前已經請了城東的竇婆娘,和官媒一道,上戴家納采,應是替傅家的長子向二小姐提親。」
「兩日前?」戴茜登時便拍案,「這麼大的事情,戴家怎麼沒有人來告訴我一聲?」
「……」李嬤嬤明顯招架不住,戴家沒有來人,關她什麼事,看來這次報訊,是一絲好也撈不著了,沒準捱罵也會有份。
「據說傅家低調得很,並未事前張揚,而戴家也沒有通知親朋好友。」
「唔——」戴茜不禁有一分得意,這在她眼中看來,傅家怕是沒有什麼把握,生怕出醜,因此才如此低調的吧。可是她卻不曾想,傅家既然能同時請了竇婆子與官媒,絕不是沒有把握而怕出醜的架勢。
「傅家著媒上門,送了什麼禮?」
「四匹絹、四個果盒、金銀錁子各兩對。」這原是廣陵府登門納採的標配,算不得出挑,中規中矩而已。
「那戴家將傅家明拒了么?」
「沒……」李嬤嬤望著戴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說:「戴老爺子,將二小姐的八字寫了,已經給了傅家了。」
桌上的茶壺茶盞登時「乒乒乓乓」地一陣亂響,落在地上,李嬤嬤見戴茜動了真怒,急忙接著收拾的機會退了下去,留戴茜一人在堂上。
此時的戴茜,已經完全將自己對傅家的好惡做了對妹妹這門親的看法,而戴家對她的漠視,親妹妹的親事竟然不知會她一聲,更令她怒火中燒。「備轎!」戴茜匆匆就換上了出門的大衣裳,一頂轎子就將她向戴家送過去。
見到戴老爺子,戴茜急急忙忙地問:「爺爺,妹妹的親事……」
「已經定了——」
「是呀,我已聽說,怎麼就定了呢?」戴茜從小對自己爺爺都是既敬且畏,說話之際也不敢失了禮數,但是語意之中的焦急,溢於言表。
「傅家那小子挺好——」戴老爺子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
「可是,傅家,爺爺,您知道么?那傅家的家主,要做悅兒公公的那位,原來就是咱家鋪子里出來的啊!」戴茜急道,「況且……」
「英雄不問出身,以前做什麼,眼下又有何干?他家家境不錯,人口又簡單,我打聽過,那傅老三兩口子人都不錯,傅家也一向是憐貧惜弱的。就這麼定了,勿要再說。」戴振昌揮揮手,要打戴茜下去。
「爺爺,」戴茜突然往戴振昌身前一跪,道:「爺爺,求您千萬不要再為了戴家,將妹妹犧牲出去了……」
戴老爺子的臉色登時就變了,「茜兒,你是覺得你當年嫁到徐家,為了戴家犧牲太多,對不對?你心裡對戴家一堆的怨氣對不對?當年你一心想掌下戴家的家業來,爺爺沒給你機會,你委屈了是不是?」
「孫女兒不敢,只是,那傅家雖是廣陵城中的同業新貴,也犯不著讓悅兒聯姻啊,悅兒她……她性子軟和,萬一要是再……要是遇到個厲害婆婆,……或者是個心思不良的小姑,出了門子,可不比在家的時候,悅兒萬一受了委屈……」戴茜急切萬分,一時口不擇言,但是也看得出她對妹妹的一片情意。
戴老爺子心想,聽了你這話,傅家人不曉得會有多委屈倒是真的。
「女兒家總是要出門子的,悅兒不可能在戴家留一輩子,那才是耽誤了她。」老爺子壓根兒不想與大孫女多說,便打戴茜出門,道:「你去看看悅兒去吧,她知道了消息,就一直躲在房裡不肯出門。」
戴茜眼光閃爍,咬著嘴唇慢慢起身,向戴老爺子隨便福了福身,然後出門,她一隻腳已經跨出房門的時候,才聽背後戴老爺子說道:「茜兒,實在對不住,當年徐家,徐家上門提親的時候,爺爺只當是一門好親,其實真沒有想過其他。」
要是真沒有想過其他,那只是說是託詞。聽了這話,戴茜壓根兒沒有轉身。一門好親,說來只是笑話,她的親事下定的那一刻,正是俆晏陪了外室小星尋歡作樂的那一刻,廣陵府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她一個蒙在鼓裡。
「對不住!」戴老爺子在身後終於又道了一聲歉,大約是再如何解釋,都彌補不了戴茜過去幾年裡所經歷的艱辛吧。這次老爺子再沒多說什麼,然而聽著這句話的戴茜,卻覺得心頭本來有塊冷得似冰的地方,漸漸有一絲暖氣,像是要化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