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章 如何得賺富人金
送走老王爺朱若極,傅春兒陷入沉思。
過不了一會兒,紀燮匆匆地趕過來,見傅春兒一人坐在窗邊發獃,與李掌柜換了個眼色。他上前與傅春兒說話,傅春兒卻只是懶懶的,道:「沒事,讓我再想想。」
她依舊沉浸在剛才老王爺給她說的故事裡——那些鉅賈富賈的心理,她怕是這輩子都不能理解的了,然而不能理解,就不能賺這些人的錢了么?
紀燮還是有些擔心,堅持將她送回家,一路上看著傅春兒神思不屬的樣子,實在是心疼,道:「都是我不好,不該拉你來管這攤子事情的。你本來事情就多……」
傅春兒強笑道:「沒事,又炎哥,我挺樂意的,這件事情我既已應下,就不會輕易放下的。只是你,若是覺得我有什麼做得不妥當的,也千萬要說出來才好啊!」
紀燮還是有些後悔,將她送回傅家之後,自己將傅陽請出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紀燮這才告辭去了。
傅陽送走了紀燮,去尋傅春兒說話,見到傅春兒確實有點恍恍惚惚,也擔心起來,安慰兩句。傅春兒笑道:「沒事,只是最近過得太順了,整個人都懶下來了,就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然後,陡然遇見個聰明人,便發現腦筋不動便生鏽了。所以啊,哥哥,這便是給我一個提醒,挺好的!」
「你哪有躺在……那啥上睡大覺了?」傅陽對有時候妹妹口中冒出的一些俗語還是不太感冒,能理解,但是說不來,「咱家就每日見你在家中忙裡忙外的,每日忙這許多事情,偶爾有些疏漏,沒想到的,那便怎樣?再想想便是了。」
「不過,我是覺得,趁最近這段時間。妹妹不妨理一理手上的事情,平日里好些瑣事,都可以交給旁人去做。再有做不來的,咱家便要考慮另行僱人。」傅陽為妹妹著想,不願她太過辛苦了。
傅春兒聽了這話,抬眼看傅陽,過了一會兒,突然失笑道,「也是,我現下做的不少事情。回頭等嫂子進了門。就可以交給嫂子。我就輕鬆了。」
傅陽一抬手,傅春兒已經抱著頭求饒,「哥哥莫打我啊!」
傅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淘氣的——不過他一時想起戴悅,手又緩緩地放下來——等戴悅進了門,妹妹怕是不久也會出閣的。妹妹這樣聰明伶俐,一人頂了快兩三個人的活計,要是戴悅進門,她能接得了妹妹的班么?
傅陽頭一回為戴悅擔起心來,定下來娶戴悅,他原本沒有多想,只是當時聽母親與妹妹說了。有這等可能,他心裡便是一通狂喜,就是她了。可是他眼下這會兒才省過來——戴悅性子和軟,在戴家這些年,也不曾真正理事。回頭進了傅家的門。跟妹妹一比,兩人若是天差地遠的,母親那頭,豈不是要再多花時間精力來幫戴悅打理家事。傅陽相信戴悅一定是個溫柔和順的好女孩兒,也一定能夠孝敬公婆,但是光柔順孝敬,卻要楊氏再勞煩操心家事,這個也不是事兒呀。
「哥,你是在為嫂子擔心么?」傅春兒在另一頭嘻嘻地笑道。
傅陽一時臉上有點熱,忍不住點了點頭,「妹妹這樣能幹,你手上這攤事兒,我擔心戴家的二小姐,是一下子接不下來的,總不好去麻煩娘!」
「那哥哥你多分擔一點,不就行了?」傅春兒笑道。
「也是,」傅陽聞言大喜,跟著馬上省過來,抬手往傅春兒腦袋上敲一個爆栗,「不準開哥哥玩笑!」傅陽突然覺得是時候要在妹妹面前保持一點做哥哥的尊嚴了。
傅春兒笑嘻嘻地作勢捂住腦袋,「其實咱家的人事,是需要好好理一理,我正想著最近要把家裡每個人手上的事情重新分一分,確實可靠的人,不妨多分一點活計,正好待遇也可以往上提一提。」她在想,自家生意的規模大了,已經不是當初小作坊小鋪子那時候的樣子。自己與傅陽這頭,該往下放的職權,就該往下放,否則家人就太辛苦,失卻了生活與生意的樂趣。
自家其實有不少非常得用的人。姚十力自然是頭一個,他在傅家這麼長時間以來,行事愈加穩重,在作坊里的威望也與日俱增。若能好好用此人,傅陽自己便能騰出好些時間精力來照管其他的事情。此外,阿康現在對賬目也漸漸地都上手了,外頭的賬目,無論是作坊的還是鋪子的,阿康都行。然而內院這頭,素馨在管賬記賬這上頭,也很精通。基本上有這兩人在,傅春兒不用自己再親自管賬記賬了,回頭只要教戴悅能看懂這些賬目就好……關鍵崗位就是這些人,另外,姚十力手底下這陣子也帶出來不少得用的,而「馥顏坊」那頭,傅春兒也覺得有些不錯的年輕媳婦子,為人實誠又有能力的,能夠將包裝作坊也慢慢管起來。
兄妹兩個將傅家得用的人都一一細數了一遍,然後商量了一下應該怎樣用這些人:
姚十力自然是要提做整個作坊的管事的;阿康是個孤兒,他自己一直管自己叫做傅康,傅春兒建議不妨認了他做傅家的一員,能令他有個歸屬,這點傅陽倒也同意;而素馨這個姑娘到底該怎麼用,傅春兒還是一直都沒想好……兩人一直商量到晚飯之前。說起這些事情來,順便再展望一下傅家的將來,傅春兒整個人便精神奕奕,彷彿又回歸最佳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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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用飯的時候,玉簪笑嘻嘻地捧了一套黃楊木做的食器出來,道:「這是我家在淮南山裡的一家親戚給捎來的,他家裡做木工,沒什麼特產,就捎了這些過來,我想著這一套都是小碗小碟小勺子什麼的,給正少爺用著正好,所以拿過來給姑娘看看。」
傅春兒將那套食器拿過來仔細瞧,果然見是純天然的,外表打磨得極光滑,甚至都沒上過清漆。聞起來有一股木頭天然的香味。這天家裡正好煮的是糙米飯,玉簪拿了一片夏天時保存下來的荷葉片出來,剪成比木盤略小一圈的鋪在盤子上,再將糙米飯盛在上頭,旁邊堆上一些新鮮瓜菜,用素油炒了,略灑上一點小蔥,滿屋子裡都是清香。
玉簪將那木勺子遞給傅正,說:「正少爺拿好了。」傅正拿了木勺子在手裡揮了兩下,盛了糙米飯開始吃。一邊吃一邊說:「好香——」接著順口評價了一句。道:「比魚蝦肉蛋還好吃。」
傅春兒失笑。心道這孩子還真是沒過過苦日子。傅正長大的這段時日里,正是傅家家境轉好的時候,傅正在長身子,又要讀書。所以餐食供應上一切都是極精心的,總是葷素搭配,隔三差五地就有魚有肉,雞子什麼的怎更是不會少了他的。但是看傅正一本正經的樣子,吃著糙米飯吃得極香,傅春兒忍不住也湊上去,挾了一片小南瓜,送到口裡嘗了:「真好吃,玉簪這些你是怎麼做的?手藝怎麼這麼出眾了呢?」
「姑娘真是誇得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才好。」玉簪笑道。「這南瓜本就粉得很,加一點點素油,在火上焙了,就好了啊!我覺得再好吃也是這瓜菜本來的味道好啊,換個人來做也是一樣的嘛!」
「那荷葉片。又是如何保存的呢?」傅春兒以前經常見到晒乾的荷葉,那種便失卻了荷葉新鮮時候的青碧色,雖然也有香味,但也與新鮮時候的荷葉味道不好比的。可是眼前玉簪鋪在糙米飯下面的那張荷葉,卻碧綠碧綠的,又養眼,又為這飯食增添了不少香氣。
「這個呀!」玉簪笑道,「這是我們鄉下的土法子,將新鮮荷葉摘下來,在灶旁邊掘個坑,將荷葉埋在草木灰裡面,一直到冬天都可以用,做些蒸裹什麼的,都沒問題。」她說著有點紅臉,道:「我看咱們這頭院兒里又不少坑,都用來埋竹篾了,我一時起意,就也在那頭桂花樹下面的一個洞里,埋了點從家裡帶過來的荷葉。」
傅家埋竹篾是為了制香用的,理論上竹篾在底下埋藏的時間越長,制出來的香件點燃的時候煙氣就越少。比如戴家出的安息香,竹篾削得極細,且要在底下埋藏三年,才會啟出來使用。傅家入行的時間短一些,眼下都是用埋藏一年的粗竹篾來制白芸香與黑芸香的。沒想到卻被玉簪這個頑皮的,用了這等土方來儲存新鮮的荷葉。
傅春兒便若有所思地在旁邊坐了下來,不說話,看著傅正吃飯。她想著,或許再精緻再美味的食物,吃得次數多了,這時候再突然換個口味,會別有一番新奇吧。她正覺得有什麼想法在腦中漸漸成型,傅正便推讓給姐姐,道:「姐,你吃——」
傅春兒這才醒過來,笑著謝過了傅正的好意,又逼著傅正將該吃的晚餐全都吃完了,這才看著玉簪收拾了器皿回去。傅正便從餐桌前一溜溜下來,來到他自己的「小」書桌面前。傅春兒每每教導傅正,吃完飯不要馬上坐下,也不要激烈活動,而是應該站立一刻鐘,再走動走動。傅正近日迷上了寫字,吃完飯之後的一刻鐘之內,都是在自己的小書桌面前,練習懸腕寫字。
傅春兒掩口,欣慰地拍拍傅正的腦袋,與玉簪一起下廚去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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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傅春兒重去花園巷片石山房拜訪老王爺朱若極。
去片石山房之前,她先去見了紀燮,將自己的主意盤算與紀燮一一說了。紀燮聽了便輕輕地點頭,聽畢思索一陣,才道:「你說的這些,我無一不贊成,只是需要尋訪合適的人來做此事,回頭我托黃家五哥慢慢尋訪吧!」
「嗯,」傅春兒輕輕應了一聲,便要告辭出門。紀燮連忙喚住她,道:「……這間鋪子,我已經與李掌柜說過了,我不在廣陵的時候,他會完全聽命於你,賬目也只有你有權查閱。我在臨走之前,會將與新鋪和生藥鋪子相關的廣陵府衙門人事都打點一圈,我怕是也只能做到這些了,往後——」
「我算是將水繪閣與大德生堂都託付給你了——」紀燮緊緊地盯著傅春兒的面龐,眼裡流露著感激、信任、憐惜……那對深深雙眸里訴說的,遠比口頭上能表達的,要多得多得多。
傅春兒用目光迎上,她當然也覺得此事壓力山大,一年七八百兩的凈利,有硬指標橫在那裡——但是,這不有壓力才有動力么?她傅春兒可不是知難而退的主兒。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見見那位老人家么?」紀燮溫言問道。
「謝謝又炎哥,先不用。」傅春兒送給紀燮一個自信燦爛的笑容,「這事兒原是因為我自己冒失,便自然由我來解決。又炎哥放心好啦,老人家只是指點指點我罷了。若是沒有他,沒準咱們怎麼吃虧的還想不通呢。」
老王爺說得不錯,廣陵城中富豪多,要賺富豪的銀子,或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
花園巷,這幾日里片石山房出入的仆下之人多了一些,大約是因為老王爺朱若極口中的那位「老妻」,也就是老王妃,過來陪伴老王爺的緣故。傅春兒請人通稟了之後,靜靜候在門口,便有穿著華貴的僕婦,從她身邊經過,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少時,有人來請,將她帶到片石山房之中。
老王爺朱若極此時正與另一人一起,坐在片石山房水面前的那座「半壁書屋」之中,兩人正在對弈。
傅春兒被人帶到書屋旁邊,她只在一旁靜靜立著,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與老王爺對弈之人,只見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剃著光頭,但是頭上卻不見受戒時燒的疤點,所以傅春兒有點沒把握,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不是一個真「和尚」。
再看去,只見這和尚大約三十歲上下,俊眉星目,面龐略微消瘦,因此也顯得十分清矍,總之,是個十分英俊的和尚。
傅春兒只等了一會兒工夫,那僧人便將朱若極的一條「大龍」給緊緊圍住,只剩最後一口「氣」。老王爺看看左也不成,又也不成,便推秤認輸。奕畢,老人家自抬頭招呼傅春兒,道:「小丫頭,來了啊!」
「是——」傅春兒恭敬地向老人家行禮。
那僧人便起身吟誦道:「坐隱不知岩穴樂,手談勝與俗人言。老施主,貧僧告退了。」看都不曾看一眼傅春兒,起身便去了。
原來真的是一位僧侶啊!傅春兒目送那僧人便這麼飄然去了。朱若極便邀傅春兒在對面坐下,口中說:「你莫與我客氣,一會兒自會有人奉上茶點來。」
傅春兒謝過了,這才斜簽著身子,在老王爺對面坐下了。朱若極嘆道:「昨日我與你說的那番話,後來想想也頗自悔,我生怕自己是誤導你了啊!」
「沒有,」傅春兒趕忙說,「老先生說的,原是與春兒很大啟發,怎會談得上誤導二字?」
她抬頭,仔細看了看老王爺的神色,才輕輕地道:「廣陵府的鹽商,真的富裕到了這般地步了么?」
這時候,上來一位片石山房的下人,奉上茶水來,順便上前將老王爺剛才與那僧人對弈的一局棋給收了下去。傅春兒見有人上來,便不再什麼,然而她的目光好似被什麼吸引了,見到那人的面貌,突然「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