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章 又可憐又可恨
傅春兒聽了楊氏的話,臉色發白,怔了許久。她還是實在無法接受這個時空里人們對女子的要求,憑什麼女子就非得「從一而終」,又是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眼見著劉賢還照樣跟著劉大志在街上晃來晃去,一雙賊眼照樣四處亂看著,為什麼傅蘭兒就偏就獲了這等罪——不公平!
傅蘭兒自己當然也有過錯,可是罪不至死。那劉家,先是幽囚著傅蘭兒,飲食穿著上都是最次一等的待遇,完全是憑她自生自滅的態度,哪裡是真將傅蘭兒腹中劉家子嗣放在心上的樣子。如今照著傅蘭兒的身子,能不能平安地產子還是兩說,劉家就已經急急忙忙地將給她未來的安排都定下來了。當女人是什麼,是生孩子的機器么?生完就扔掉?生不出男孩就廢掉?
還有大伯和大伯娘這一對,心究竟是怎麼長的?養女不教且不去說它,如今已經事涉生死,性命攸關的時候,她真的不敢相信,這夫婦兩人竟然能夠過自己家門而不入,他們是真的已經束手放棄了傅蘭兒,真的準備讓她去聽天由命了么?
攤上這樣的父母,不能不說這位蘭兒姐,除了可恨之外,還真是可悲。傅春兒想到這裡,面上又現出忿忿的神色來。
楊氏似乎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似的,對傅春兒說:「回去的路上,你大伯娘已經哭暈了一次,這時候大家心裡頭都亂的不行,此時便埋怨他們,也不是辦法。」
她又嘆道:「當時在劉家,你大伯與大伯娘已經下跪求人了。也許了賠給劉家金銀財帛,相求放過蘭兒,可是那劉大志只說,不差錢,但是咽不下這口氣。」劉家便是存了心要整治傅蘭兒啊,想到這裡,楊氏長嘆了一口氣,也跟著傅春兒一道沉默著。
反而是傅陽。在傅春兒身旁,拍了拍傅春兒的手背,道:「那劉家既然答應了大堂姐在咱家暫住,總是還有些緩衝的時候。咱們一道合計合計,這幾個月的功夫,總能想出些辦法來。」
楊氏聽了。連忙說:「千萬不可莽撞,你們要知道,眾口鑠金。三人成虎……萬一劉家那頭,放出些什麼閑話出來,」楊氏自己就是吃過閑話的虧的,對流言之害感觸尤甚,「春兒,娘最擔心的,是你啊——」
傅春兒當然明白楊氏的意思,然而她又覺得,維護傅家的名聲固然緊要,可是要以傅蘭兒可能會丟掉一條命為代價。這等代價,未免也太昂貴了。在這個時空里。她雖然已經待了不少個年頭,她骨子仍然篤信的是,人人乃是平等,男女應該無差,而人的生命,則是最寶貴的。失卻了的性命便再無可彌補。要她真的眼睜睜看著傅蘭兒一日比一日離噩運更近,這定然會令她寢食難安。
傅陽卻安慰她,道:「妹妹莫急,辦法會有的。」跟著便背著楊氏朝傅春兒使了個顏色。他雖未明說,但是傅春兒卻有了些**心,感覺好了些,不像原先那樣堵得慌了。
也是,現在人在自己家裡,總歸是能想出辦法來的。傅春兒想,大不了想辦法把人偷偷地送出去,去求仇小鬍子幫忙,將這位大姐送得遠遠的。劉家找上門便來個死無對證,這樣總行了吧。她想到這裡,總算稍稍覺得心安。
楊氏揮揮手,道:「不早了,都歇著吧!春兒你往後要照顧些蘭兒的心情,她總是個有身子的……往後,往後還不知道會如何……那劉家既然放了狠話,又說要劉家宗族出面,這件事情怕是沒有那麼容易能夠擺平的。」
傅春兒心下惻然,當晚只胡亂歇了,第二日去看傅蘭兒。傅蘭兒正在發脾氣,見到傅春兒進來,道:「三妹,你看看,你家這兩個婢女,實在是不懂得待客之道。無論如何,我總是你家親眷,早間就給我吃這個。」
傅春兒一看,桌上擺著一碗白粥,一對包子一葷一素,一碟兒現炸的小條魚兒,一碟花生米,一碟醬菜,旁邊還放著一碟蜜棗兒,估計是素馨拿來,打算一會兒傅蘭兒服藥的時候給她甜甜嘴巴的。
「大姐,我們全家慣常都吃這些,再要別的,我們家也變不出來了啊!」傅春兒毫不客氣地頂回去。
「我在劉家的時候……」傅蘭兒本想吹噓一下她在劉家日子過得有多舒坦,可是想了想,也想不出早餐時什麼更好的待遇了,便道:「說與你聽你也不知道,不說也罷——」跟著便開始向傅春兒吹噓自己在劉家見過多好的布料。
「三妹,我說啊,你那些箱籠里,都是些過了時的布料,見你還這麼珍重地收著……」
傅春兒記著楊氏的話,只順著傅蘭兒的話說。傅蘭兒說得得意洋洋,話里話外,都在重複著她在劉家曾經頤指氣使的那些日子。傅春兒默然,傅蘭兒剛成親那會兒,似乎確然是這樣的,然而後來她竟然落得這份田地上,劉家沒有一個人肯伸手幫她的,最後還是傅家打過招呼的鄰居,給通風送的信。
大姐,你要是真這麼牛,你咋就不在劉家培植幾個心腹呢,出了這樣大的事,連個能傳訊的人都沒有。傅春兒心裡暗暗這麼想。
眼前這位大姐,依然茫無所知地指點這個,貶低那個,傅春兒屋子裡的陳設,就似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直到素馨進來,將她該服的葯喂她服了,傅蘭兒才乖乖地喝了,接著問傅春兒:「你知道我娘什麼時候會來接我么?」
「大伯娘前日里送信過來,說是年前家裡忙,怕是騰不出空特為來接你。又擔心你的身體,所以與我娘說好,你先在我家住上幾日,免得到江都一路上顛簸辛苦。」傅春兒說得基本上就是大伯娘金氏的原話,只是這話是她早先傅陽第一次去的時候送過來的。
傅蘭兒聽了這話,盯著傅春兒笑了個不住,傅春兒被她笑得毛骨悚然地,傅蘭兒卻自管自將面前的葯碗一推,徑直去傅春兒榻上去半躺了,然後緩緩地說:「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我娘定是見過了劉家人,知道了我的事——」
大姐,弄了半天,你做了什麼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啊!
「三叔三嬸才真的是好人啊!我以前不懂,現在可真是羨慕你,春兒!」傅蘭兒朝著床頂望著,一時悠悠地道。
傅春兒啼笑皆非,心想要是自己爹娘知道被這位大堂姐這樣隨手發了一張好人卡,也不曉得會作何感想。
傅蘭兒一隻手護在自己已經隆起的小腹之上,輕輕地道:「春兒妹妹,你幫我傳話,轉告三叔三嬸,若是能容我在這兒將這個娃生下來,我下半輩子,我下半輩子做牛做馬,要我怎麼樣都可以……。」
她怔怔出神,半晌才道,「那些個男人,都是嘴上一套,行事一套,明明說好的,可以護著我跟這個孩子,被他叔叔嚇得,再也不敢進二門來,就是個慫的。孩兒莫怕,」說話之間,傅蘭兒面上突然露出無比溫柔的神色來,撫著小腹,口中道:「娘才不慫,有娘在,就有你在。」
這下輪到傅春兒驚得雙目圓睜,刷地就站起來,所幸素馨她們這會兒都不在房中,她疾步走到門口,往外張了張。門外沒有人影。傅春兒稍稍鬆了口氣,她還真的不敢對素馨完全放心,而玉簪又還年輕,又是沒機心的,這些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趕緊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傅蘭兒依舊在榻上高卧著,冷冷地道。
「大姐,你別胡說!」傅春兒聽了,胸中有氣就撞上來。
「哼,這有什麼?我傅蘭兒的孩子,定是這世上定定聰明漂亮的娃兒。」傅蘭兒一邊撫著小腹,一邊充滿憐意地說著。傅春兒聽了,心下立刻又有些惻然——眼下,傅蘭兒與這個孩子的命運,都是未知——萬一,萬一真的沒有好法子,萬一劉家宗族真的逼上門來……她不敢想。
誰知,傅蘭兒在自認了與劉賢有私之後,突然又說,「劉大志那個貌陋的,長成那般夜叉模樣,我可不要與他生孩子!」傅蘭兒說出這句話來,說得極其自然,彷彿天經地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