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一百三十七回
沈綰貞獨自坐在金圍紅木大長條桌前,不緊不慢地用早膳,膳堂里徒然冷清不少,身旁就剩下韓側妃、蕭夫人和小韓夫人三個殷勤侍候。
韓側妃做樣子,接過巧珊盛上的一碗粥放在沈綰貞身前桌子上,心裡話,王妃算這碗都喝了三碗粥了。
蕭夫人洗乾淨手,用箸把魚刺一點點剔除,小韓夫人則端著小碟子注意沈綰貞的眼神,便把她多看兩眼的菜夾了擺在她面前。
一頓早膳吃了許久,沈綰貞抹抹嘴,對閆嬤嬤道:「薛側妃和沈夫人早膳送去了?」
「回王妃,都送去了」
「陪我去看看她們,日後不能常常見面了。」沈綰貞輕輕往漱盂里吐出一口漱口茶水。
綉菊遞上雪白的錦帕,她點點唇角。
閆嬤嬤搭著她的手,沈綰貞起身,徐徐往堂外走去,綉足微抬,邁出門檻,「先去薛側妃屋裡吧」
沈綰貞沿著抄手迴廊過穿堂,行不遠,閆嬤嬤低聲道:「秋月那丫鬟眼皮子淺,留著終究是個禍害。」
「她不用我們操心,父親會妥善處理的,父親連女兒都能捨出去,還會對一個丫鬟仁慈?」
沈綰貞一進薛瑾院子,就聽裡面傳出薛瑾的略顯尖利的聲,「我不吃,端下去」
沈綰貞抬腿邁進房門,勾唇,「我說妹妹,這大夏天,敞窗子敞門的,妹妹使性子,也不看看時候。」
薛瑾坐在炕沿上,炕桌上擺著幾樣粥菜,是按照她平常的分例準備的,一口沒動筷。
薛瑾見她進門,眼神憎惡,「王妃,你不要太得意了,一次敗給你,不表示我永遠都敗給你,你使奸詐手段,設下圈套,是我疏忽,才上了你的當。」
「大膽,你竟敢對王妃不恭。」閆嬤嬤厲聲呵斥道。
「你這奴才好大膽,竟敢對側妃無禮!」薛瑾也不示弱,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王爺面前沒落好,王爺那厭惡的眼神,讓她心涼。
「讓她說,反正也是最後一次,肚子里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以後想說我也沒機會聽了。」沈綰貞走去她對面的北牆靠窗子底下的一把雀梅高腳椅里坐下,悠閑地擺弄手腕上幾圈纏金絲鑲珠細釧。
薛瑾瞪眼看著她,尚不敢相信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綰貞指尖輕彈,皓腕上的環發出輕微互撞的脆響,她輕啟朱唇「我給你幾次機會結果都一樣,你不甘心,也沒辦法。」
薛瑾瞪著她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量你不敢把我怎樣,我是太后欽定,皇上下旨封的側妃。」
沈綰貞輕聲嗤笑,不屑溢於言表,「側妃,那是往好聽了說,你不就是王爺的小妾?還真當自己是主子娘娘,有多尊貴?」
閆嬤嬤在旁板臉道:「王爺有令,薛側妃送回娘家,另行擇配。」
薛瑾瞬間怔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走到沈綰貞面前,逼問道;「是你,是你想趕我走,是嗎?這一切你早就知道,是故意引我上鉤?我要見王爺,揭穿你的詭計。」
沈綰貞嘖嘖,搖搖頭,遺憾地道:「你終於明白了,可惜,你以為王爺還會相信你嗎?」
起身緩緩朝外走,丟下一句,「備轎,半個時辰後送薛側妃,不,薛姑娘去薛府。」
薛瑾兩眼發直,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沈綰貞穿過東西穿堂,往西,不遠,就到了沈綰珠的屋子。
「王妃來看沈夫人」綉菊喊了一聲。
沈綰珠正坐在桌邊吃飯,吃驚地抬起頭,沈綰貞出現在門口,晨光灑在她身上,清新美麗。
沈綰珠掉過頭,也沒理她,只盯著碗里,一口口扒拉飯。
沈綰貞此刻是真有點佩服,這個妹妹沒心沒肺到了極點,都到了這個時候飯還能咽下去,或許屢次跟自己作對,沒把這次的事當做一回事。
沈綰貞在屋裡來回走了一圈,靠東牆根擺著一把古琴,牆上掛著字畫,還有點品味。
「你來做什麼?」沈綰珠撂箸,不友善的看著她。
「大膽,沒有一點規矩,竟敢跟王妃你我相稱。」閆嬤嬤也是看著五姑娘長大的,實在對她看不上眼,親姊妹怎麼了?不表示她姐姐可以永遠容忍縱容她的小性。
沈綰珠翻了翻眼珠,揚起下顎,別過臉,「想問我為何害你是嗎?我就是想讓王爺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沈綰貞輕笑一聲,反問:「王爺知道了?」
沈綰珠面色一滯,怏怏地道:「是那丫鬟出爾反爾,下賤之人,不足信。」
這個妹妹蠢得沈綰貞都想哭,到這時候還蒙在鼓裡。沒明白怎麼回事。
沈綰貞不覺好笑,奚落道:「妹妹沒讓王爺知道姐姐是何種人,倒讓王爺知道了妹妹是什麼樣的人。」
沈綰珠微微一曬,賭氣似的把桌上飯碗使力一推,梗脖,冷哼聲,別過臉。
沈綰貞好脾氣不跟她一般計較,往門外走,「妹妹回娘家給我帶聲好。」
沈綰珠轉頭,對著她的背影,「今兒你准我回娘家?」
「五姑娘,不只今兒准你回娘家,以後你都不用回來了。」閆嬤嬤似笑非笑地道。
「什麼?你說什麼?站住,你跟我說清楚。」沈綰珠衝動地大聲喚道。
沈綰貞腳步已到了門口,聽她的話,轉回身,柳眉一挑,道:「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你是想把我休回娘家?」沈綰珠這時方有點害怕,驚懼地瞪眼看著她。
「不是休妻,是退回娘家,王爺開恩,准許你另行擇配。」
沈綰貞嘴角帶著幾分揶揄,說著好聽,另行擇配,遣回娘家的小妾,那個體面人家肯娶,就是做妾,有頭臉的人家,也挑挑揀揀,要個好出身,怕壞了名聲,配粗鄙之人,沈綰珠自恃甚高,焉肯受此侮辱,何況嫡母吳氏不能容她,定是往死里作踐她。
「五姑娘,趕緊收拾東西,別耽擱時候久了,王爺有令,他回府之前離開。」閆嬤嬤肅臉說道,隨後跟著沈綰貞離開。
卻說薛瑾離開王府,一乘小轎子送回薛家,薛瑾蔫頭耷拉腦,躊躇怎麼跟娘家人說,自己實在沒臉見娘家人,當初嫁入王府為側妃,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如今灰溜溜一乘小轎就打發回來,只覺沒臉見人。
薛夫人早已得了信,隱忍了這些年,總算出了胸口一口悶氣,薛延陵不在府里,薛夫人掐算庶女快到府門,命人大門緊閉,連兩側角門都關了,不放她進來。
薛瑾見到薛府門前一對大獅子,想見到她姨娘和父親把心中委屈傾訴,求他父親做主,出面懇求太后,查明真相,王府不能由著沈綰貞一手遮天,主意倒是不錯,可到了薛府門首,只見大門緊閉,門口無人。
薛瑾命下人上前叫門,叫了半天,大門緊閉,也不見裡面人開門,薛瑾下轎,親自走到門旁,忍住氣,也不敢像以前張狂,道:「把門打開,是我,你家大姑娘。」
門裡小廝道:「夫人有命,不讓開門。」
薛瑾受到如此慢待,氣不平,提高了聲兒道:「我找我父親出來。」
門裡回答,「老爺不在府里,夫人說了,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沒有往回收的。」
薛瑾臉漲紅,受此侮辱,平常任性慣了,終是忍不住,大聲喝道:「大膽奴才,速去回夫人,把門打開,否則,老爺回來,爾等吃罪不起。」
說吧,用手砸門,門裡小廝沒辦法,進去回薛夫人,薛夫人對馮保生家的道:「看到沒有,就這樣的貨色,虧老爺還指望她光宗耀祖,不出三五日就漏了底。」
吩咐人道:「不用理她,就說我說了,從今兒起她跟薛家沒有一點關係,薛家也不認這樣丟人敗興給薛家摸黑的姑娘。」
小廝到門口,朝外大聲傳夫人的話,薛瑾羞愧難當,還喊讓她姨娘出來見,門裡在也無人理會,任她叩門,也不搭茬。
天快正午,太陽高升,三伏天,在屋裡呆著都流汗,薛瑾一番蒸騰,心裡燥熱,額上見汗,沒地方可去,小蓮兒道:「姑娘,夫人不給開門,這暑熱的天,還是找個背蔭地方,老爺一時半刻也回不來,站上一整天,夫人也不能理睬。」
薛瑾垂頭喪氣地道;「先在附近找個茶館坐坐,等我父親回來。」
薛延陵從兵營回來,才進府門,就有下人說夫人請老爺過去。
薛延陵就直奔上房,走得熱了,薛夫人侍候他換上家常涼快綢衫,上炕,又把冰鎮的酸梅湯喝了兩杯,抹抹嘴,道:「夫人找我何事?」
薛夫人在他對面坐下,臉色不善,「老爺,家裡出了宗大事?」
「什麼大事?」薛延陵剛拿起桌子上的黑籽紅瓤的半塊西瓜想啃,看夫人說話聲凝重,放下。
「大姑娘讓王府給送回來了?」
「什麼?」薛延陵沒聽明白。
薛夫人嘆了一口氣,假作愁眉苦臉,「大姑娘陷害安王妃,安王爺震怒,遣回母家,言說,大姑娘今後與王府沒有任何關係,王府不留陰狠毒辣之人,連表姐都害,這還了得,還說,父母怎樣教管的?」
薛延陵眼睛都直了,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什麼陷害王妃,女兒糊塗到做出這種事來,女兒犯事,做父母的,能撇清干係嗎?
薛夫人添油加醋,末了又道:「妾身等王爺王妃氣消了,去王府請罪,進宮向太后請罪,這事搞不好,連累老爺,老爺若受牽連,一家大小可怎麼辦?大姑娘心裡沒個成算,帶累全家老少都跟著遭殃,這事,不出明兒連皇上和皇後娘娘都知道,這可如何是好?老爺有何面目在朝為官,好好的前程,生生毀了。」
薛夫人說完,手攥著帕子裝作抹眼淚,埋怨道:「顏姨娘平常嬌慣大姑娘,就是妾身都說不得,妾身略說幾句,就在老爺跟前下話,說妾身薄待了她母女,才致使今兒之禍。」
薛夫人絮絮叨叨,薛延陵氣得五內俱焚,一拳頭砸在桌子上,震得蓋盅里的茶水都潑灑出來,「孽畜,糊塗東西,趕在閻王爺頭上動土,這不是找死嗎?」
薛夫人眼睛從帕子下偷瞅老爺,道:「老爺,謀害王妃的罪名,薛府承擔不起,如今說不得爹娘狠心,我吩咐人跟大姑娘說了,從此薛府與她斷了關係,她若是明白人,就該替爹娘和這些弟妹著想,薛府里有個心狠手辣的姐姐,讓她們怎樣做人?將來嫁娶還有誰家敢與薛家結親。」
薛夫人一席話,薛將軍整個人傻了,他方才一時氣憤,就是怕太后、皇上怪罪,牽連自己,如今經夫人一說,事情比想象的嚴重,薛瑾身下還有一群弟妹,莫因為一個,影響全家。
這功夫,他的氣略消,一想夫人說的有道理,不認這一個女兒,保住全家名聲,自己表明態度,顯示家教嚴苛,不姑息縱容女兒,也對太后、皇上、王爺有個交代。
於是狠狠心,道:「就依夫人的,薛家沒有這個女兒。」
「老爺,大姑娘在門上聽說老爺回來,要見老爺。」
薛夫人就不好攔著父女不見,瞅著自家老爺,薛延陵道:「讓她進來,把話說清楚。」
薛瑾聽父親要見她,信心百倍,自小得父親偏疼,什麼事都依著她,這事也一定能幫她出頭。
進門,看父親黑了臉,也沒當回事,也不看嫡母,行禮畢。
就掏出帕子蒙住臉,假作哭泣,委屈地道;「父親可要給女兒做主,女兒中了狡猾沈氏的圈套,被王爺誤會,求父親給女兒做主,求太后她老人家出面,澄清此事。」
薛夫人心裡冷笑,道:「大姑娘中了什麼圈套?能否跟你父親說清楚,你父親好幫你出頭,若真是王妃害你,無中生有,母親出面去宮裡面見太后,把此事說明白。」
薛將軍還未來得及聽事情經過,看女兒委屈,心想也許是王妃嫉妒陷害,也未可知,著急想知道原因,道:「瑾兒,那你就說說,有什麼委屈?」
薛瑾有點難以啟齒,本來不是王妃要害她,是她要害王妃,這話可怎麼跟父親說。
薛夫人了解她心思,看出她強詞奪理,要反咬一口,心想,不能由著她把黑的說成白的,就喚薛瑾身後跟著的小丫鬟媚兒道:「你見天跟著主子,你主子的事,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媚兒正好有表現機會,如今主子落魄,薛府都要不認她了,趕緊在夫人面前買好,以求得重回薛府,跟大姑娘流落在外,能有什麼好結局,何況賣身契攥在夫人手裡,夫人已答應,完事後,把賣身契還給她。
於是,就一五一十,沒一點隱瞞把事情經過說了。
薛延陵聽完,頭都炸了,舉起拳頭,砸下自己腦袋,氣恨道:「糊塗啊!你竟敢往皇家臉上抹黑,你這計謀成功,與你有何好處?沈三姑娘倒了,太后王爺惱羞成怒,也沒你好果子吃。」
薛夫人瞅瞅她,心道,這跟她姨娘一個路數,變著法地使壞。
薛瑾受她父親責備,委屈得跪下,道:「女兒不算誣陷她,沈氏卻有其事,我只不過揭穿她而已,不讓王爺受她蒙蔽。」
薛夫人淡笑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自欺欺人,大姑娘的心思太大了。」
薛延陵讓她進來,抱著一線希望,想也許不是夫人說的女兒惡毒陷害王妃,大概和王妃口角,生事,女人後院常有的事,聽她承認,心想完了。
薛夫人看出老爺已打算放棄她,不想回護,正色道:「大姑娘,事已如此,說什麼都於事無補,你若懂事,體諒爹娘,就不該回娘家,為了你娘家的弟妹,爹娘不得不狠心,你走吧,從此你與薛家撇清關係,不再是薛家的人,我們也不認你做女兒,只當爹娘白養你一場,你好自為之。」
薛瑾還不服氣,撇開她嫡母,對薛延陵道:「女兒就算這次犯糊塗,做錯了,父親就原諒女兒這一次吧,我可是你的親骨肉,父親怎麼忍心把女兒趕出家門。」
說吧,叩頭哀哀哭泣,裝出一副可憐像。
薛延陵擺擺手,狠下心腸,「你走吧,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薛瑾整個人僵住,不相信這是她爹口中說出的話。
薛夫人使了個眼色,丫鬟婆子上前,勸說,「大姑娘先回去,老爺正氣頭上,等老爺氣消了,還有轉圜。」邊假意勸說,邊把她往出推。
薛夫人嘆口氣,「大姑娘為了爹娘,弟妹,你就忍忍,權當為家人受點委屈,你弟妹將來也都念你的好。」
薛夫人口口聲聲提薛延陵的兒女,不提其他,薛延陵掂量掂量,痛下狠心,任由薛瑾哭喊著被下人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