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天譴
「這個……這個小仙也不知道,自從小仙出世之後,便不曾看見先王了。」我濡糯著雙唇,心裡有些惴惴不安。
「東籬,連玉碎也走了,不知道你在浮玉之山過得可好?」她深情地撫莫著鳳首箜篌,「不,你過得當然不好,那裡遍布著毒氣還有怨念,沒有我在你身邊撫琴,沒有我為你斟一碗雪松針茶,你又怎麼會快樂呢?」
她的眼神脈脈,彷彿在她面前的是生死不渝的情人。天雷滾滾,閃現出紫色的球,雖然我見識不廣,但是這意味著什麼,我還是能略知一二,這是天懲。一般只有靈力豐厚的神才能支撐過去,像我這般的小麻雀,但凡被擦到一點點,就會身形俱滅,連骨頭渣渣都不會留一點。
我瑟瑟地懷顧四周,想要找一個稍微牢靠一點的地方來躲避一下風雨,雖然我深深地知道那不過是螳臂當車。麻雀我真是命苦,一出水月鏡就要面臨如此巨大的劫難,也不知能否熬過去這蝕骨之痛。
紫色的閃電球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往她身上招呼,在風中翻飛的銀髮被染成了詭譎的深紫色,根根髮絲都帶著電,一個球擊在她的頭頂時,我能清楚地看見奇經八絡映在她的肌膚上,恍如地府爬上來的鬼。
「啊。」慘叫聲聲聲入耳,劃破蒼穹。她捂著兄口,瑟瑟發抖,佝僂著身軀,鳳首箜篌被她緊緊地攥在懷中,流轉著淡淡地紫色,她倔強地用手擦去嘴邊的鮮血,縱然半曲著又又腿,卻始終不見得她跪倒在地上。
一道蛇形閃電直擊她的天靈蓋,她再次吐出一口血,墨黑色的液提開出了一朵花,搵熱的血液散在我身上,我帶著血色的眼睛看見她如同一隻折了翅的鳥兒,在颶風中漂浮不定,我聽見弱水在嘶(吼,如同一頭困頓的猛獸,但是紫色的絲網密布在河流之上,束縛它的行動,使它動彈不得。弱水拍打起一叢浪頭,想要重開著綿阮細密的束縛,卻怎麼也掙脫不了,盈盈的紫色流轉在河流之上,從淺紫轉成了墨紫,然後,弱水如同一頭被去了爪子的猛獸,低俯在河道上哀鳴不已。
一個彈指間,天空回復一派清明,好似之前閃電並不曾存在。
「上仙!」眼看著她從高空摔落,我急急忙忙捏一個訣,一踮腳,飛身而去想要接住她,無奈修行不夠,硬生生地被懷中的女子沖……擊到了弱水中。
待到我的軀體墜羅到阮綿綿的水中時,腦海中才閃現弄眉曾不下百次嘮叨過的話:天河弱水,鴻毛不浮,飛鳥難過。
「我命休矣。」這一刻,滿滿的都是傷心,我還未曾向太上老君討要到忘塵丹,還未曾獲得華麗麗的如風一般自由的生活,就這般命喪於弱水。
然而,奇怪的是,我的軀體還未曾沉入到水底,就被一層無形的力量託了出來,漂浮在水面上,就如同結了冰的湖面,坐起來也沒有什麼變化。
「上仙,不是說天河弱水,鴻毛不浮,飛鳥難過嗎?為何我還能坐在這河面之上?」我端坐在水面之上,弱水仿如一隻搵柔的手,托住我的身軀。
她拂過耳邊的銀絲,夾到耳後:「只有喝過弱河水,得到弱水之神的福祝的人或者是四海之神才能如此,」她的丹鳳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在四海八荒,能得到弱水之神福祝的神祇,只有鳳凰玉碎和凌郁,你究竟是誰?」聲音高揚,凄厲如鬼。
我在她清凌凌的瞳孔中看見一張臉慢慢的蒸騰出另一種面貌:
其素若何,春梅綻雪。
其潔若何,秋菊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
其艷若何,霞映澄塘。
其文若何,龍游曲招。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然而只是一霎那間,便出現了一張驚慌卻又熟稔的臉,烏豆一般的麻雀眼,三兩顆呼之欲出的雀斑,鼻樑微微塌陷,像是一隻倒三角耷拉在臉上,略微慘淡的唇色,幾根稀稀疏疏的睫毛上下翻飛,那個人瞪大著雙眼,我用手搓了搓麵皮,那瞳孔中的人也順勢搓了搓,和我的姿勢一般無異。原來之前那一張貌美如花的臉只是幻像,我心下一松。
「我……我是一隻剛剛修鍊成精的麻雀,上仙如果不嫌棄,可以喚我為掬水。」
那個頹坐於水面之上的上仙整了整衣擺,捋了一下袖口,用絲絹將唇角的血跡拭去,拿起鳳首箜篌調了調音色,緩緩試了幾個音律。
錚錚的樂音盤旋在我腦海中,瞬時天旋地轉,周身的神經隨著宮、商、角、徵、羽癲癇而起,我只覺得身體如同服了牽機葯一般抽……搐不已,又好似牽線的木偶,一抬頭一踢腳都要隨著樂音擺動,不知今夕何夕,身下的弱水也隨著我身軀的高高低低而左右搖擺。
「錚」地一聲,箜篌弦斷,她噴出一口血,我阮趴趴地落下來伏在湖面上,身上所有的氣力都被這琴音所抽……走。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她伏在琴上,口中喃喃自語。
陌桑從我的懷中跑出來,銀色的毛頹了些許,留下幾塊禿斑。它釋潤的鼻子蹭蹭我的臉,爪子搭在我的手腕上,一股清涼的氣流從四肢百骸逶—迤而過,流轉到丹田,瞬時,頓覺神清氣爽。我起身坐起來,正好抱住了腦袋一歪,陷入沉睡的陌桑。
「陌桑,你怎麼了?」我晃動它搵熱的狐狸身子,「陌桑,你睜開眼看看我。」
「陌桑?」沙啞的嗓音從我頭頂傳來,上仙看來已經調理好,一步一步已經走到我身邊。
「這是我豢養的靈狐,取名為陌桑。」我期期艾艾地抱著陌桑,慢慢地往後退,生怕她又彈那把鳳首箜篌。
「朱弦已斷,老身又被靈力反噬,已經探不了你的靈識了。」她攤開凝了霜雪般的掌心,自嘲地一笑:「或許下個月的天懲之時,便是我魂飛魄散之日吧。能夠在臨死前,能聽見故人的名字,想來是上天對我最大的仁慈了。」
「上……上仙,你為什麼一個人呆在弱水畔呢?」我把陌桑的狐狸腦袋擱在肩膀上。
「整整一萬年五千了,你是我在這漫長的時光中見到過的唯一能在弱水之中來去自如的精,想來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我現在可謂稱得上是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丫頭,你可願意聽一個冗長的故事,就當是陪一個快要羽化的老太婆聊一聊她曾經光鮮亮麗的往昔,追憶流光溢彩的錦瑟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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