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刨根問底 (上)
雙手抱拳、塌腰聳肩地擺出了恭送的架勢,貓兒爺都沒敢看一眼那倒背著雙手揚長而去的壯年漢子,只等得街面上寒風吹得自己一身冷汗都快成了冰茬子,這才顫巍巍、晃悠悠地直起了腰身,長長地倒了口涼氣。
瞧著貓兒爺總算是有了點活泛動靜,瑟縮著半蹲在門洞里,生得眉短目細的管事捂著叫抽掉了幾顆后槽牙的腮幫子,小心翼翼地湊到了貓兒爺的身邊,含混不清地朝著貓兒爺低聲叫道:「爺,這到底是哪路的人物啊?怎麼就這麼豪橫的?」
扭頭看了看叫打得半邊腮幫子腫起老高的管事,貓兒爺很有些嫌惡地哼道:「哪路的?能叫你貓兒爺開了大門低頭送出去的主兒,你倒是覺著是哪路的人物?」
很是心虛地朝著已然空一人的街面上瞧了瞧,管事的試探著朝貓兒爺問道:「能讓您這麼客氣伺候著的主兒北平市市政府里拿主意說話的主兒?還是場面上哪位了不得的爺手底下的人物?」
微微撇了撇嘴,貓兒爺卻不搭理滿腦門子官司的管事,只是自顧自地朝著院子里走去:「關上大門!尋幾個腿腳利落的,上南市把德二爺、魁六爺請過來,就說我這兒有要緊的事兒尋他們說話!嗯也甭叫旁人,就是你自己跑一趟吧嫂子別這樣!路上給我捂著臉走道兒,嘴上加倆把門的,哪怕見著你親爹也得給我當不認識!」[
打發了管事的出門跑腿兒尋人議事,貓兒爺自顧自地走進了堂屋內,先就對著壺嘴把那還溫熱的茶水喝了個痛快,這才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愣愣地瞧著桌上那小紅布包袱發獃。
雖說大清國老早就倒了秧子、散了場面。鐵杆莊稼旗人在街面上成了倒卧的也都瞧得不新鮮了,當初住在紫禁城裡的那位宣統皇上也早叫馮玉祥派了大兵攆出了宮闈,可人都說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駱駝還得比馬大。叫攆出了紫禁城中的宣統皇上先是在四九城中北府駐蹕,再又躲到了天津張園、靜圓容身。平日里與大清國那些個遺老遺少依舊沒能斷了往來,明裡暗裡更是與民國政府官面上的人物打著交道,大清國皇上的架子依舊端得四平八穩。
可真要想端著皇上的架子。那手底下場面上的開銷可也不老少。尤其是在馮玉祥斷了優待清室皇族的榮養銀子之後,這宣統皇上的小日子可就過得一年不如一年。有時候見著了上門磕頭的那些個遺老遺少,想要張嘴喊一聲賞,那眼睛都得先瞧瞧看一眼身邊站著的隨侍太監比劃出來幾個指頭?
挑大拇哥,那是身邊剛好還有幾個銀子、幾樣能拿出手的物件、湊合著能賞一回;伸二拇指,那估摸著這賞賜就得狠狠朝下頭打一折扣。再要是瞧見身邊隨侍太監玩命價比劃小指頭,那宣統皇上也就只能是把臉一扭——想要旁的也沒有,就賞個御前行走的名頭吧
世道變了,皇上家可也沒了餘糧啊!
宣統皇上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手底下那些個太監雜役了。眼瞅著往後的日子還都不知道能朝著哪兒過,跟在宣統皇上身邊的太監、雜役差不離全都轉開了活泛心思。
有膽兒大的,御書房裡的鈞窯筆洗朝著懷裡一揣、書架上頭的羊脂玉玉凈瓶奔著腋下一夾,王右軍的字帖疊起來塞進靴筒子,張擇端的小件擰成捲兒疊進帽檐,出宮門轉眼就奔了噹噹行換了真金白銀。
有膽兒小的,御膳坊里景德鎮的碗碟一回拿倆,藏懷裡捂得滾熱才尋著機會帶出宮門。小倆月下來好容易湊齊了一套齊全家什。這還不敢買、不敢當,只能在家裡刨個坑小心翼翼藏了起來留於日後有緣時救急救窮。
等得宣統皇上快要叫趕出紫禁城之前。就連御膳坊里備著的幾缸大醬,也都叫能沾手的太監悄沒聲搗騰到了宮牆之外,倒也替全聚德烤鴨那神仙般滋味的烤鴨來了回錦上添花!
眼瞅著自己身邊這點家底子叫這些個家賊偷得七零八落,已然移駕北府駐蹕的宣統皇帝身邊,猛不盯地就冒出來個掛著北府造辦處招牌的內廷衙門,專門替宣統皇上在四九城中去尋那些個叫太監、雜役倒賣出去的玩意。
也都不知道這北府造辦處到底是打哪兒踅摸來的一些個人物。不但下手兇狠、更兼得對四九城裡人面、場面精熟匹。短短几個月的光景,四九城裡好幾家當鋪裡頭都進了飛賊悍匪,或是偷走了值錢的玩意、或是將那些個收了皇宮大內物件的當鋪洗劫一空,捎帶手的還把那見錢不要命的當鋪掌柜一家料理了個乾淨!
四九城裡官面上的人物,多多少少的都跟大清國那些個遺老遺少有些勾連。明知道那些叫人滅了全家的當鋪苦主是被何人所害。可誰也都不樂意去招惹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更加上那些個北府造辦處的人物辦事乾淨利索,從來也都不留下蛛絲馬跡,官面上的那些人物索性也就把這些案子做成了頭公案,只等得天長日久、人過問之後,自然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既然四九城裡官面上的人物不想招惹這些個掛著北府造辦處字型大小的狠角兒,那四九城裡場面上的人物也就更對這些個狠角兒敬而遠之。哪怕是當真有那北府造辦處的人物上門,擱懷裡摸出來仨瓜倆棗的金銀就要拿走自己當了心尖子收藏起來的寶貝,那多半也都是牙一咬、眼一閉,狠狠心這就拿了自己的心尖子去換了家宅平安。
雖說宣統皇帝現如今都已然逃到了關外、另打旗號戳了個滿洲國的招牌,可這北府造辦處的狠角兒倒是一直在四九城中活動,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般,隔三差五便在四九城裡鬧出來些上不得檯面的事端和女鬼在北宋末年的日子最新章節!(注1)
只是沒想到,這倒是平白故招惹到了自己身上?
腦子裡琢磨著方才那位北府造辦處的狠角兒撂下的話,貓兒爺倒是越琢磨越越覺得心裡頭沒底。直到堂屋門前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時。貓兒爺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迎著兩個旗人打扮的四九城爺們連連拱手叫道:「德二爺、魁六爺,這大晚上的驚擾了您二位,著實是罪過了!您二位趕緊屋裡請!」
大大咧咧地朝著貓兒爺一擺手,生得身高體壯的德二爺很是豪橫地大聲笑道:「這四九城裡旁人叫我,沒準我還能拿喬裝相的懶得挪動。可貓兒爺您叫我那就是不瞅著您的面子,可也得瞅著我這玩意的面子不是?」
拿著捏在手裡頭的手絹朝著貓兒爺輕輕一揮,生得唇紅齒白、身段上頭還帶著幾分女相的魁六爺也是輕笑著應道:「誰說不是呢?就我跟魁二爺身上帶著的這玩意,那可都拿捏在貓兒爺您手裡頭呢!可也巧了,我伺候著的這寶貝兒這幾天老不愛吃食兒,貓兒爺您給瞧瞧?」
強忍心頭事,貓兒爺雙手接過了魁六爺遞過來的一隻純白色的茶盅鼠,托在了掌心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抬頭朝著翹著蘭花指、拿著手絹輕輕掩著嘴角的魁六爺說道:「魁六爺。我這兒問您一句,您這幾天橫是帶著您這寶貝兒去票戲去了不是?」[
拿捏著一副笑不露齒的模樣,魁六爺忙不迭地點頭輕笑道:「這還什麼都瞞不過貓兒爺您?沒錯兒,這兩天有一場小叫天的堂會,我也就是鬧著玩,上去票了一出
仔細接過了那隻茶盅鼠揣進了懷裡,魁六爺卻又掩嘴一笑:「貓兒爺,我這倒還真有點兒著急我這寶貝,倒是忘了問您這大晚上的。著急上火讓您府里二爺叫我和德二爺過來,您倒是有啥指教?」
雙手連搖,貓兒爺拿捏著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急聲應道:「擱在您二位四九城裡出名的玩家眼前,我倒是也得敢說個指教二字?今兒就是在街面上聽過了幾句閑話,回家來越琢磨越覺著有意思。也就想著要尋四九城裡數得上的明白人來說道說道!您二位家府上當年可都是正經上三旗的根兒,這皇宮大內紫禁城中的事兒,可著四九城裡也就只有您二位能說一不二,我這兒向您二位打聽一聲這北府造辦處您二位敢情是知道?」
都沒等魁六爺說話,倒背著雙手站在一旁的德二爺卻是搶先洪聲應道:「貓兒爺,這事兒您可算是問著了人了!宣統皇上駐蹕北府的時候,裡外伺候照應的那可就是我家裡長輩兒,這北府造辦處的事兒貓兒爺,我這兒倒先問您一句不知深淺的話您府上今兒可是來了客了?」
狠狠盯了一眼捂著腮幫子站在堂屋門口的管事,貓兒爺趕緊朝著德二爺與魁六爺再一拱手:「這天寒地凍的,二位爺,您二位高升一步,咱們屋裡細說?」(未完待續
ps:註釋1:(有關北府造辦處的資料僅流傳於民間傳說,正史上並記載。筆者以為宣統皇帝雖然落魄,可叫手下人再去把被太監偷走的東西搶回來,這種事情還是干不出來的。
只是當年樹倒猢猻散,宣統皇帝尚且過得凄涼,手底下那些小吏、太監能不能做出這種拉大旗做虎皮的事情,這可就還得兩說了。
民間口口相傳的東西未必全真、可多少也帶三分影子。筆者也就把這段民間傳說的故事寫進書里了吧?
還請諸位讀者明鑒、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