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風起雲湧 (下)
夜深人靜的時候,哪怕是在街口上輕輕咳嗽一聲,街尾也都能聽個真真切切,這也就更不提那巡警刻意提高了嗓門的一通吆喝。
耳聽著那巡警說出來要驗宅數丁,遠遠圍攏著瞧這場熱鬧的四九城中閑人只是略略一個愣怔,當時便是一個叫破天的滿堂彩,直喊得聲振屋瓦、四鄰皆驚!
擱在大清國的年景,尤其是到了滿世界鬧革命黨的時候,街面上的巡捕、皂班實在是扛不住那些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革命黨見天兒扔炸彈、灑傳單,也就卑辭厚幣請了幾個四九城中積年的老捕快支招兒,想出來這麼個驗宅數丁的抓人法門。
細說起來,這驗宅數丁的法門倒也只能算得上是個笨辦法。左不過就是先把那大概齊藏著革命黨的宅子給圍了,再遣人進去仔細搜查過了宅子里有沒有暗門密室,這才把宅子里的人物一個個分隔開來,一個個輪換著叫人站在窗前指認魚貫走過的宅中人等,有說錯的或是不認識的伸手就抓,差不離都是一抓一個準兒!
可老話都說大俗成雅、大巧不工,自打這驗宅數丁的法子叫四九城中巡捕皂班給用上之後,菜市口上倆月的功夫就砍了好些革命黨的人頭。這要不是大清國飛快的倒了秧子、散了架子,怕是栽在這驗宅數丁路數下的革命黨還得有過千之數?
尤其是這四九城中的巡捕、皂班人物,干正經營生雖說都是個二把刀的本事路數,可見縫插針、佔便宜撈好處的活兒卻都練得賣油翁一般駕輕就熟。但凡是瞧見了那家裡頭沒啥來路背景、腰子里多少還趁著倆活錢兒的人物,立馬就是一群捕快、皂班吆五喝六上門折騰這驗宅數丁的路數。
仗著人多勢眾,嘴裡頭支派著那些個宅院中的人丁領路四處亂撞,手上頭也都從不閑著。多多少少都要從人家宅子里踅摸些值錢的玩意揣進腰子。這要是撞見了運氣窄、手風差沒得著私底下的好處,那這驗宅數丁的路數差不離就得從天剛亮朝著天傍黑耍弄,只等到那宅中主人醒過味兒來,心疼肉疼地朝著自個兒腰子里塞上些好處心意,這才收兵回營!
老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洗,這四九城中的皂班、捕快差不離全都是積年的地理鬼、耳報神出身。誰家宅院里能有點什麼叫人瞧得上眼的值錢玩意,早已經在心裡頭記賬錄冊。經了這些個心中有數、手段陰損的主兒驗宅數丁過後,差不離那宅子里就跟過了好幾遍兵匪一般,家中浮財少說也得去了三成!
就這樣的手段,要擱在四九城中積年住家身上使喚,眼睛里瞧見了這場面的四九城爺們差不離都能暗暗朝著那些個捕快、皂班吐一口唾沫星,罵幾句臟口兒,可要是把這驗宅數丁的路數使喚到了菊社身上,這可不就是應驗了那句老話么——惡人自有惡人磨?!
耳聽著身後邊瞧熱鬧的四九城爺們打雷放炮般響亮的叫好聲。戳在菊社門臉跟前的巡警先是忙不迭轉身朝著身後邊的四九城爺們作了個羅圈揖,這才轉臉朝著幾個擋在門臉前的菊社夥計吊著嗓門叫道:「怎麼著?是聽不懂爺吩咐不是?麻溜兒把你們當家主事的人物叫出來,人頭本子也都齊備著待驗!這四九城中、天皇城根兒,那可是有規矩的地界,由不得人胡來!」
面面相覷地彼此對望了幾眼,幾個橫在菊社門口的夥計全都傻愣著沒挪動地方,可眼睛里透出來的那股子意思,卻全都是難以置信的味道。
擱在平日里數算起來。菊社雖說明面上掛著的是個買賣家的字型大小,可私底下卻有不少明白人慢慢瞧出來了菊社身後還戳著個日本國的財東本主兒。敢上門找碴嘬事兒的原本就少,這也就更不提六扇門中那些個地理鬼、耳報神早早便避開了這招惹不得的地界。
可現如今菊社露了這要倒了秧子的架勢,立馬便是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槌的場面,就連個尋常時節正眼都不瞧的巡警,都敢上門嘬事生非?
橫著膀子朝前邁了兩步。一個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菊社夥計立楞著眉毛堵到了那巡警跟前,悶著嗓門低吼起來:「這位爺,都說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哪怕菊社明兒天亮就在四九城中倒了秧子,怕也不是您一個人能拾掇下來的場面?您凡事留一線。咱們日後.......」
冷笑一聲,那戳在菊社門口的巡警吊著一副煙酒嗓、吆喝著打斷了菊社夥計的話頭:「喲呵.......這還真沒瞧出來,您一日本國來的主兒,這一口京片子倒是拿捏成了三分?明白話兒告訴您,這麼大個四九城,本鄉本土的爺們一天都遇見不過來個全影兒,哪兒就能想著再遇見個日本國來的您?再者說了,這菊社的鋪面買賣一倒,咱們這輩子能不能再見著面兒,那可還且說不定呢——旁的話也都甭說了,也甭說爺不給你們菊社面子,一支煙捲兒的功夫,我要再見不著菊社裡面當家主事兒的人物出來說話、手裡頭拿捏不著菊社的人頭本子.......」
伸手從衣兜里摸出一顆煙捲兒叼在嘴角,那巡警乜斜著眼睛冷哼著笑道:「您都甭瞧我,您可先就琢磨著我身後邊這幾些位爺們能辦點啥事?」
話音落處,幾個扎煞著膀子站在那巡警身後的壯棒漢子頓時亮開嗓門吆喝起來:「衝撞關帝家廟的罪過,朝著輕了數算也得是頂案跪香(注1)!」
「偷盜香火,那就是抓住打死,左不過就問個情有可原的誤殺罪過!小爺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今兒可就伸頭扛了這事由了——等抓著了那偷盜香火的賊偷,打死了算我的!」
「關帝駕前兄弟至,五湖四海一爐香!諸位四九城中場面上走著的爺們,有門裡道上、在冊受教的人物,還得勞煩幫個人場?」
亮著嗓門的吆喝聲剛落。圍著瞧熱鬧的四九城中人物當間,已然有好幾個或是粗豪、或是尖細的嗓門飛快地接應起了話頭:「關帝駕前三炷香,敬的就是關帝爺義氣千秋!相好的爺們,京西德字堂兄弟全伙,這兒候著您招呼呢!」
「山有脈、水有源,江湖弟兄一家親!洪門『勿』字輩學生。聽調聽喝!」
「這麼熱鬧的場面要是不跟著走一場,傳出去可真就得丟了我花佛堂杆子的名號!我說諸位爺,勞駕您幾位借一步,容我們哥兒幾個朝前走走、也好在這場面上幫襯點兒?」
嘈雜混亂的叫嚷聲中,戳在菊社鋪面門前的巡警叼著剛點著的煙捲兒扭頭看了看身後涌動的人群,頓時便覺著自個兒漲了底氣。狠狠嘬了口煙捲兒,那巡警毫不客氣地將煙柱噴到了自個兒面前菊社夥計的臉上:「怎麼著?倒是有沒有句痛快話了?」
不等那差不離要被氣炸了心肝肺的菊社夥計說話,打從菊社鋪面中,卻猛地響起來了石川上野陰惻惻的話音:「閉門家中坐、禍事天上來。說的就是今天這樣的場面了?驗宅數丁........倒是老早就聽說過這樣的手段,卻沒想到今天還得見識一回?」
眼見著正主兒露了臉,那戳在菊社門前的巡警倒也壓根不怯場面,狠狠一口吐掉了叼在嘴角的半截煙捲兒,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著倒背著雙手、慢條斯理走到鋪面門前的石川上野說道:「瞅著您倒像是這菊社裡邊主事兒的人物,今兒場面上的事兒,估摸著您也聽著了手下人回報了!旁的廢話也都不說——兄弟我穿著這身官衣,怎麼說那也得在場面上把一碗水端平了。這才能求個大傢伙都心服口服不是?」
冷笑一聲,石川上野微微搖了搖頭:「恐怕今天這碗水。就沒人能端得平了?不怕實話告訴你,眼下大日本國公使就在鄙店做客,與幾位大日本國來的學者相談甚歡!你們這樣吵吵鬧鬧,已然是擾了貴客清談的興緻。再要叫你們衝撞進店門.......我菊社不過是北平城中的一處商鋪,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更沒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可要是叫大日本國的公使先生不高興.......哪怕是段爺親臨。恐怕也招架不住?」
訝然張了張嘴巴,原本還很有點混不吝模樣的巡警頓時啞了嗓門.......
雖說誰都知道菊社就是日本人開的買賣,可只要場面上沒戳穿了這層窗戶紙,那也就能仗著這層意思揣著明白裝糊塗。可這日本國的公使要是在菊社裡露了頭兒,真要是鬧出來點兒是非。那可就真不是一個段爺能伸手捯飭明白的事由了?
倒背了雙手,眼瞅著拿話搪塞住了門前諸人的石川上野冷笑著轉過了身子:「不管你們身後邊站著的人是誰,煩惱帶句話——雖說菊社棋差一著、叫人拿捏了把柄,可菊社也從來都不是什麼人伸手就能捏弄的軟柿子!這些個市井伎倆,也就別拿出來亂人清靜了!」
眼瞅著石川上野親自出頭鎮住了場面,而門外戳著的巡警與那些個精悍漢子也全都一副啞口無言的模樣,幾個擋在菊社鋪面門前的夥計忙不迭地收拾了地上撂下的最後幾袋糧食,急三火四地關上了鋪面門板。
差不離也就在那些個菊社夥計手忙腳亂上門板的檔口,從菊社後院左近的牆頭上,卻有十好幾道黑影一閃而沒,飛快地隱入了漆黑的夜色中......(未完待續。。)
ps:注1:頂案跪香,多為北地民間懲罰手段,犯事者須雙手扶住香爐頂在頭頂,等得爐中長香燃盡方才罷休。有北地土豪劣紳以此法殺人,更有各類會道門以此法要挾他人,變跪香為罰香斂財。北地義和拳亂時,北平城中王公貝勒出門,也都有為此法所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