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廟算多勝 (下)
說起在四九城裡場面上走著的爺們,閑暇時各自都有玩耍去處。好賭的攢寶局、好玩的捧角兒、好吃的奔酒肆、好『色』的上青樓。但凡有人想玩什麼,四九城裡就能有人捧著這些位玩家消遣。真要把四九城裡能玩的各類路數走馬觀花耍上一遍,小一年功夫下來都不帶重樣!
既然四九城爺們能玩得這麼舒坦,那四九城裡各位姑『奶』『奶』自然也得有個消散閑情的去處不是?
可話還得說回來,這四九城裡規矩多,堂客出門聽個戲,戲園子裡頭遞熱手巾把的碎催還得擱前頭吆喝一聲:「勞駕了您諸位吶,這兒有堂客迴避了您吶」
聽著這吆喝聲,哪怕是四九城裡場面上走得再是豪橫的主兒,多半也得停一步、半轉身,容著那些個出門聽戲的姑『奶』『奶』在身邊丫鬟、老媽子的遮掩簇擁之下打從身邊經過,這才抬腿朝著自己老早訂好的包間趕去,生怕就錯過了台上捧了多少年的角兒開場亮相頭一嗓子!
場面上都說是澡堂子的水、說相聲的嘴,那可真是要多渾有多渾。可哪怕是在天橋撂地說相聲的把式,開場前也都得照著規矩吆喝一聲:「我們哥兒倆這伺候諸位一段葷口兒,可得先問一句——場面上有女客了沒有?要有女客,您高一步容我們哥兒倆一耳朵?」[
由此可見,這四九城裡姑『奶』『奶』們想要出門消遣,著實還不是方便的事兒?
但奔著另一頭說,這四九城裡有錢有勢的姑『奶』『奶』可真不老少,眼睜睜瞅著這錢不掙,那可也著實叫人眼饞心癢手心發燙不是?
因此上,四九城中漸漸就有了許多專門伺候四九城裡姑『奶』『奶』們消閑的地界。
有好吃的,素齋館子就開在清靜宅門裡,一天就接一桌女客的活兒。早三天訂下的席面上丁點帶葷的玩意見不著,收拾席面的廚子也都是女娘。上的酒也都是四九城左近幾座清靜尼姑庵里拿素果子釀的。一桌席面連採買帶挑費折騰下來,三五塊大洋的本兒就能有幾十塊大洋的利,著實算得上一本萬利!
有好玩的,包一座帶著水榭涼亭的大園子,請了四九城裡當紅的角兒來一場堂會,輕紗帘子後邊坐著看一回台上黃天霸、白展堂英雄俠義、聽一曲張瑩瑩、梁山伯婉轉情腸。到動情處蘭花指捻著蘇繡的手絹拭兩滴悲秋淚,手一抬自有身邊伺候的丫鬟拿托盤捧著一封封銀元酬謝知音。
有好『色』的。假借著學些琴棋書畫怡情,背地裡卻是與那過府教授琴棋書畫的脂粉先生眉來眼去。趕上個家裡老爺不在、府內傭人支開的場面,那更得把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數的唱詞『吟』哦個百轉千回。再等得蜜裡調油難捨難分之後,少不得四九城中又得少了一位姨太太、古道長亭處多了一對私奔人。
有好賭的,專門就有牙行中人串聯勾搭,再包下一座清靜宅子仔細整治過後。這也就開了一桌牌局。八圈麻將打下來,且不論桌面上真金白銀水一般流淌來去,那逢十抽三的抽頭更是叫牙行中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而在這吃喝玩樂之中,更有一等葷素不拘、百樣起來的堂客,折騰出來的花樣聽了都能叫人咂舌不已。
也是叫牙行中人攢一場牌局,屋子外邊先就得配倆半紅不黑的角兒咿咿呀呀唱著粉戲,吃喝玩意也全都是打從各處出名的素齋館子里拿食盒捧了過來。四方牌桌上頭象牙麻將來回拍打。桌子底下更是叫人挖了個窟窿,裡頭蹲著個眉目俊俏的得意小廝,冬天時在那窟窿里蹲著添碳加柴,夏天時更是得打扇加冰。厚厚的桌幔下邊再有些如何勾當,倒是真叫人說不出口來!
估『摸』著也還是有那四九城裡捧場湊趣的篾片清客附庸風雅,索『性』就給那蹲在諸位堂客褲襠下邊伺候著的得意小廝送了個雅號——天星,取的就是『添薪』二字的諧音意頭。
雖說是四九城裡五行八作,干哪行都是賣力氣、憑手藝吃飯。可這干天星這行活兒掙飯吃的人物,卻是怎麼都叫人瞧不上眼——老爺們干這伺候堂客的活兒原本就多少有點兒上不得檯面,更何況還是奔著堂客下三路招呼著的主兒,那不是更叫人瞧不上眼?
也就打從有了天星這個詞開始,四九城裡干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營生的主兒,反倒是格外多出了聚攏歸齊的名頭——天星行!
人都說暗裡勾當、不見天光,天底下自然也沒有不透風的牆。但凡是坐在這有得意小廝添薪伺候的麻將桌上耍過幾回,家裡頭老爺總也能得著點兒風聲。為保自家顏面,這些位太太、姨太太的如何下場自然是不言而喻,那添薪的得意小廝怕也是得在永定河裡入了輪迴!
可要說當真知道這天星行里底細的人物。卻也都明白這叫四九城裡人物在民國時候才叫出來的天星行名頭,不過是個假託暫寄的路數。當真知道天星行里人物厲害的,卻也還得說是那些個機緣巧合、與天星行里當真拿主意的人物打過交道的主兒!
照著那些個人物所說,早在天星行這名頭被借來假託暫寄之前多少年,四九城裡也就有了被叫做『殘賤人』的幫派。真要是刨根問底的仔細追究,最早都能追索到大明朝那些個聚攏在京城內的『名白』(注1)身上。
能擱『殘賤人』這樣的幫派里廝混的,全都是些個身有殘缺、生可戀的可憐人,平日里遭人輕賤、心頭也都早存著一股名恨意。再加上平日里實在是太過人關注,當真要是做些要命的勾當,反倒是從失手。
久而久之,這殘賤人中拿主意主事的人物,也就著實成了四九城中的大拿。雖說平日里還都是上街行乞或是做些賤業求活,可私底下倒像是穩坐中軍帳的八腳蜘蛛,四九城裡有個風吹草動,全都躲不過這殘賤人中大拿的耳目。真要是遇見啥值當動手的事兒,更是謀定後動、手拿把掐。
待得年過六旬,這殘賤人中的大拿方才聚攏了身邊那些位殘賤人中要緊的人物。當眾脫了衣裳、**了身子,拿一盆凈水從頭到腳淋過一遍,這才算是滌『盪』了上半輩子招惹的是非塵埃,從殘賤人公中賬面上拿一筆養老的銀子,任誰也都不告訴地去了個人知曉的所在了此一生!
而在剩下的那些殘賤人行當里的要緊人物送走原來主事這位,轉頭再公出一位新主事的人物,這才又周而復始把殘賤人行當維持下來。[
耳聽著胡千里絮絮叨叨將天星行里諸多故事說過一遍。佘有路倒是頗為好奇地朝著胡千里問道:「胡師哥,照著您方才的說法,這天星行里的人物倒還真是四九城裡了不得的一股人脈?可這些年下來怎麼就沒聽說過能有人用得上四九城裡這些天星行的人物?」
刻板著面孔,胡千里卻是低聲嘆道:「這天星行里的人物受過世人太多輕賤,壓根就不再信這世上還有好人,平日里也從來都是閉門自守。除了天星行內人物之外。四九城裡再難有人支使得動他們!哪怕就是南家先人,聽說也都是花了足足十年功夫,銀錢、面子賠了數,這才換了天星行里為他南家看守這南家八庫的事由!要再說旁人有這本事就我耳朵里聽過的,約莫也就是四九城裡那位貓兒爺?」
瞪圓了眼睛,佘有路頓時開口叫道:「貓兒爺?城北邊那位」
重重點了點頭,胡千里陰沉著面孔應道:「就是他!」
身子朝後一仰。佘有道頹喪地靠在了椅背上:「這回可真是繞來繞去,到了繞到咱火正門前世冤家頭上了!甭問,都不說尋這位貓兒爺給天星行里的人遞話幫忙,那就是見著了咱們的面兒,估『摸』著那位貓兒爺也都能拿話把咱們擠兌到房頂上去!」
微微點了點頭,納九爺也是可奈何地說道:「這位貓兒爺,早年間像是還跟千里你有過節?」
像是回想起了些令人不快的往事,胡千里的臉上陰沉得像是雷雨前的烏雲一般。僵硬著嗓門哼道:「就因為一隻錦『毛』鼠,這位貓兒爺師哥,我這就出門去尋當年我認識的那些位天星行中人物。能成不能成的還不敢保,萬一要是不成師哥,這事兒怕是我肯低頭,人家也未必肯結這個善緣!?」
嘆息一聲,納九爺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事兒可真是九轉迴腸的這麼來迴繞圈。關節上頭還都卡在要命的地方!我說千里,這事兒你也甭太較真。當真要是尋不著天星行里的人物幫忙,咱們再另外想轍,怎麼著也不能叫你」
朝著納九爺一擺手。胡千里直愣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師哥,您也甭替我留著面子了!當年為了那隻錦『毛』鼠,我跟貓兒爺撕破臉鬧了一場,兩邊都還沒能得了好處。這回索『性』有個了斷也好!」
驚訝地看著筆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胡千里,納九爺禁不住急聲低叫起來:「千里,你可不能貓兒爺那人我知道,且不論在玩意上頭的手藝如何,為人也都刻薄得很!再者說了,你懷裡那隻黃皮子,可是好不容易才調教得能傍身攏袖,拿出去跟貓兒爺置氣,這可是真不值當啊!」
像是知道有人在談論自己一般,從胡千里的袖管裡頭,一支靈動異常的黃皮子驀然鑽了出來,三兩下便爬到了胡千里的肩頭上,攏著一雙爪子在胡千里耳朵後邊輕輕抓撓起來。
抬手從桌子上捏了個花生仁兒,胡千里一邊將那花生仁兒翻手遞到了那隻黃皮子的嘴邊,一邊卻是冷著面孔低聲說道:「不值當可也沒了旁的法子了!」(未完待續。)
ps:註釋1:名白,最早出現於唐朝,也叫私白,指一些為求富貴、自行閹割後進宮當差的太監。明朝時期,名白專指一些自殘身體之後,想要進入皇宮做太監求活的可憐人。事實上,大部分的名白在自殘之後才發現並不能進入皇宮當太監求活,而民間也人敢用這些名白乾活,久而久之,聚居在京城內的名白逐漸形成一個獨特的聚居群落。
尋常時候,聚居在京城內的名白只能乞討為生、或是在一些澡堂替人搓背求活,偶爾也能接到一些進入皇宮的同鄉太監接濟。為求活路,有些身體較為強壯的名白偶爾也以搶劫、偷盜等手段求活。而每年皇宮內遴選少量太監入宮當差時,眾多名白更是趨之若鶩。一旦被皇宮內選上,其他的名白全都痛哭相送,並乞求能夠僥倖進入皇宮的名白日後騰達之時,莫忘這些曾經一起受苦的可憐人。
到了明朝中後期,儘管明朝朝廷十數次下令嚴禁自行閹割(如萬曆《大明會典》中的『禁自宮令』達十五次),但效果卻微乎其微。為求生活,甚至出現過整村子、整莊皆自宮求活的極端現象,數十萬名白游『盪』於明朝社會中的各個角落,著實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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