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兆繹所乘的畫舫會沿著清江一路北上,但是劉宿憂心著中都的局勢,實在沒有慢悠悠的隨船逆流而上的心情。

她思忖著,如果林家已經到了要生擒自己來要下薛雁隨的地步,那非得是狗急了跳牆的局面了,中都的情勢不知該是怎樣的危急。

待嗆水過後的傷勢稍稍好了一點,劉宿便迫不及待的帶著劉行駕馬飛奔回中都,一路晝夜兼程,終於抵達永州的州府曲城。

劉宿的馬一靠近曲城的城門,就被薛雁隨的手下發現了,當即迎上去,將劉宿接下,隨後立即飛鴿傳書回到中都。

「如今中都的局勢如何了?」

那領頭的青年突然重重的跪下,聲音沉重的回稟道:「皇上重病,請公主速回。」

——分界線——

并州與中都的交界處,官道上飛馳著一批人馬。

當先的那一騎,蘇紫色的風帽下,女子持鞭的手緊緊的抓著韁繩,唇線緊抿,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前方,彷彿透過虛無的夜空,無邊的黑暗,穿過中都城高聳的城牆,穿過中都城繁華的所在,穿過長安宮硃紅色的牆,穿過那些在崇政殿里高高選掛的經幡,落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皇帝身上。

少頃。

陽平公主駐了馬。

她已經在官道上賓士了三天三夜,自從在永州城門前知道了皇帝重病,就未曾歇過一口氣,此時卻突然的停下了馬。

她撩開風帽,仰著頭,在浩瀚的星空尋望,她的頭頂,是另一種世界,繁星滿空,誰也不知她在看什麼。

還在數十里之外的中都,年輕的帝王閉上了他孤獨了一生的雙眼,最終也沒有能等回他愛而不得的阿姐。

似有所感的,劉宿望著星空,憑白的落下了一滴淚。

有一顆星,在遠方的天際升起,劉宿勒緊韁繩,雙腿收緊,再次開始似乎沒有盡止的疾馳。

劉行緊隨在她的身後,看著這個在黑夜中賓士的女子的背影,又抬頭望了一眼天際那顆黯淡得已經尋不見光芒的帝星,雙眼幽深不見光亮。

建業十一年,七月十七,陽平公主奉召回京。

天色漸明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長安宮威嚴的屋宇,她駕著馬,一路碾過要攔下她的禁軍,在半刻鐘之後到了崇政殿的大門前。

「翎兒,宿宿來了,宿宿回來了。」

她翻身下馬,飛快的爬上崇政殿前的九十九階。

「宣····」

第一次,劉宿在千篇一律的公鴨嗓中聽出凄厲的味道,在七月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徹骨的寒冷,那種感覺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劉宿站在丹階上,步子僵住,看著那個出來報喪的太監,痴痴的,打了個寒顫,突然衝進崇政殿。

她的眼裡看不進嚶嚶哭泣的妃嬪,看不進要來攔住她的林太妃,她所能見到的,唯有靜靜躺在那裡的劉翎。

他閉著眼睛,就好像睡著了一樣,他在那裡,分明還活著。

「翎兒!翎兒···」

她喚著他的名字,撲倒在他身上,才發現他身上冷得徹骨。她伸手去抓他的手,片刻就難受的發狂,誰能告訴,為什麼!她離開中都的時候,她的翎兒還是鮮活健康,她不過走了三個月,她的翎兒就瘦得一層皮包著骨頭了?

她一遍一遍的撫摸著劉翎的手和臉,一遍一遍的喚著翎兒,好像一個絕望的母親,明知道孩子已經死去,卻還是不肯死心。

反而是劉翎的生母,靜靜站在一旁的林太妃,冷靜自持。

「哭什麼哭!都給本宮閉嘴!」

死寂一般的沉默,那些伏在地上的妃嬪立刻噤了聲,跪得遠一些的大臣也得了眼色,頭伏得更低,不敢言語。

「翎兒···」

她依舊低低,凄凄的喚著。

忽然的,她站起來,左右張望,好像在人群中尋找什麼,眼鋒掃到一處,匍匐在地上的妃嬪一驚,頭愈發的不敢抬起。

劉宿踢開擋著路的妃嬪,一把將影妃拉到劉翎的床前。

「啊···」

林關影被劉宿抓得疼,吃痛的叫了一聲,抬眼卻見到劉宿的那雙眼睛,平日里嫵媚勾人的鳳眼紅得好似泣血,面色如厲鬼。

「你要幹什麼?皇上已經去了···」

劉宿將她甩到地上,手一抖袖中的短劍就滑到手裡,她看著劉翎死氣的臉,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的屍體,十指俱顫,冷冷切切的說:「本宮說過,誰也不準給翎兒吃神仙散。」

她的手一揮,小劍輕搖,便斬下了林關影的右手三指。

她提著小劍,也不管劍身上的鮮血滴了一地,看著那些驚恐得癱軟在地上的妃嬪,瘋癲的笑出了聲,「呵呵。」

「如今翎兒死了,你們可又與誰爭寵去?」

劉宿的目光森冷似乎恨不得將她們生吞活剝,她的劍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翎兒死了,你們也別想快活···哈哈···」

她拖著劍,步態蹣跚的走到皇后的面前,她的手指撫摸著林關葭的臉,生生的在她的臉上刮出了一條條血痕,林關葭護住腹部,強作鎮定的說:「陽平公主,你鬧夠了嗎!皇上已經駕崩了,現在本宮懷有龍子,這會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你竟敢如此放肆!」

「你便是想著你會有個兒子,便能登上太后之位!」

雪白的皓齒此刻卻如森森白骨,加上冰冷的語氣,眼前的陽平公主好像是從阿鼻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劉宿回到劉翎的床前,靜靜的看著劉翎的臉,慢慢的唇間浮出一種古怪的陰毒的或者又可以看做憂傷的絕望的笑容,她語無倫次的喃喃自語:「沒有··再也沒有···你們做夢···翎兒···」

「陽平公主,皇兒已經去了,讓他安息吧。」

「滾出去,」劉宿狠狠的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你看著她們怎麼害死翎兒的,你算是母親,你也配叫他一聲皇兒?!」

林太妃張了張嘴,又氣又怒的罵了一句:「瘋子!」她自是不願再理會這一堆爛攤子,當先便一甩袖子回了德昌宮。

林太妃一帶頭,林關葭便也借口養胎跟著回去了,滿殿的人,或這樣或那樣飛快而又謹慎的奔出崇政殿。

那些一走,整間殿也就空了。

劉宿抱著僵硬冰冷的劉翎,一遍又一遍的搓著他的手。

你為什麼就是不聽話,你答應我不吃那東西的。

我走時就和你說好的,再難受也不吃的,宿宿陪著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看看你這副樣子,這麼瘦,這麼丑,我都認不出來你了。

你張開眼睛,你看我一眼,我起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馬,我腿都被磨破了,我就想你看看我。

「啊···」

凄厲絕望的尖叫聲從崇政殿里傳出來,在長安宮整個上空盤旋,那一日,所有的人都低垂著頭,不敢言語,只怕那個在崇政殿里哀不欲生的陽平公主要拉人殉葬。

北昭從開國就沒有殉葬的規矩,可陽平公主悲痛到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會不會找人為她心愛的弟弟殉葬,這個可沒人能說得准。

索性如今的陽平公主悲傷得過了頭,自從那日趕回來,便一直呆在崇政殿,抱著皇帝那具因為服食神仙散過多而乾枯脫水的屍體,靜靜的痴痴地不問世事。

整個中都城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哀與恐懼中,長安宮的燈火已經連續幾個晚上沒有在點起,站在這座空曠凄冷的宮殿里,屏氣凝神,靜靜的側耳去聽,便可聽見從那座帝都最高處的崇政殿里傳來的,陽平公主似鬼泣似仙樂的歌唱聲。

那個美麗的少女,繼承了她的母親動聽的歌喉,可惜她所唱的歌,未曾有一首是歡天喜地的,她似乎生來便是目睹所愛之人一個接一個離去的。

在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反覆哭泣哀唱聲中,整個中都城都開始流傳這首陽平公主為皇帝所做的輓歌。

國喪期間,舉共同哀,貴族不行歌舞,便常常邀三兩名士,坐在廊前,聽樂姬彈唱這首耗盡陽平公主心血的輓歌。

噫吁戲,登彼南山,石何欒欒。

但見蔓草纏枯枝,不見荒徑起人煙。

冬春易謝,寒暑易轉。

芳期難相繼,舊貌隔重泉。

出廬懷其人,步歸思其願。

天家苟富貴,私寢獨幽咽。

華殿朝沐輝,近晚失聖煥。

流光星同黯,望舒月難圓。

悵恍忽在側,低眉笑縈然。

晏晏喚阿姊,夢覺露晞干。

如彼棲林鳥,驟失挽旅伴。

如彼沉淵魚,驀別故尾瀾。

秋風騫促起,拂衣涼意滿。

憂我泉下客,慊慊不得安。

劉宿悠悠醒轉,睜開眼時不由得心頭又是一痛,眼淚唰唰的又流下來了。

一雙手捧著她的臉,輕輕的為她擦去眼淚,劉宿抿著唇,緩了好久才舒出一口氣,低聲問道:「該進宮了?」

今日召集了朝中大臣以及地位超然的極為皇親,意欲選定下一任皇帝,而她的翎兒都已經駕崩快有小半個月了。

劉宿在酒舒的攙扶下登上馬車,車廂之中,薛雁隨早就在裡面等候她了,劉宿此時心情鬱郁,並沒有發現薛雁隨也是消瘦得厲害,自從劉宿失蹤,弄得他虛驚一場,薛雁隨也是大病了一場,又拖延著病情分心派人去尋找劉宿,一時間也是虛空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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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郎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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