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飯局(四)
似乎不想給她反抗的機會,鄭偉一手托著她的後腦,一手攬住她的腰,熾熱的唇舌夾著濃烈的男人氣息碾過她忘了呼吸的嫣紅,強勢的侵佔如疾風驟雨,鋪天蓋地而來,讓她無路可逃……
其實,從踏進這個門,她就沒打算逃。因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受過多年正規軍事化教育,體格好,身手比體格還好,就算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也不過是一番徒勞無功的掙扎。她從不做白費力氣的蠢事。
可她沒有想到,他的吻會像千層巨浪驟然襲來,讓她連象徵性的抗拒都來不及,便被捲入看不見底的深淵,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等她尋回自己的意識,她的雙臂已經不自覺攀上他的後頸,胸口緊緊貼合著他結實的胸膛,她的牙齒也早已分開,舌尖正主動迎接他的侵襲……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太久沒有如此靠近,他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放縱,都要炙熱,纏繞的唇舌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
窒息一般的眩暈中,她只能感覺到他貼在她腰間的掌心滾燙,一如她心口那顆跳動的心。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層一層將自己的感情封閉在冰冷的心防里,封得密不透風。可只是一個吻而已,她為自己建造的堡壘,一瞬間坍塌,她才看清那份從未減退的思念。
掩藏了多年的渴望,一朝點燃,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她完全忘乎所以,微顫的手卻伸向他的領口,解開他的扣子,一顆一顆。他托著她後腦的手也落在她肩頭,呲啦一聲,她最喜歡的裙子應聲而裂,殘破的布料從她身上滑落,再也遮不住她的寸寸肌膚。
突如其來的涼意掠過她滾燙的肌膚,她在寒顫中清醒時,他橫抱起她,走進卧室。
外面的雨,已連綿了幾日,一直下不停。
天空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
卧室的燈沒有開,只有窗外稀疏的幾家燈火朦朧了她的視線。
她在黑暗裡默然望著他,稜角分明的輪廓,微抿的薄唇,還有那雙蘊藏深情的黑眸,清晰如五年以前。
五年,五年,恍若一場噩夢……
如果真的是一場夢,多好。
如果夢醒后,還是五年前,他們甜蜜的第一夜,多好!
可惜,命運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然後,她的淚就像決了堤的水,再難囚禁,一串一串,洇濕了他的指尖。
她是真的醉了,否則,她絕不會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淚。
他的唇又一次籠罩下來,帶著疼痛的仇恨一般,吻得她幾乎窒息。她本能地想推開他,他卻吻得更咄咄逼人,一雙手緊緊將她的手腕鉗制在頭頂兩側,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此後,記憶的碎片再也拼接不上。
等她從酒醉中清醒,東方已經發白,鄭偉擁著她睡得正沉,不著寸縷的肌膚相觸,滑膩著微溫,就像曾經醒來的每一個早上。唯一的區別是她除了全身無力之外,頭疼得快要裂開,好在骨頭還健在,沒有被他拆得七零八落。
她累得不想動,於是又閉上眼睛,在他懷中找了個最舒適的位置,繼續睡。
有人說,在夢裡是看不到太陽的,可她卻做了被陽光籠罩的夢,或者說,是被陽光籠罩的回憶。
在夢裡,最疼她的爸爸還活著,雖然經常工作到深夜,可不管回來的多晚,都要為她和簡婕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她的媽媽也沒有改嫁,雖然經常嘮叨她學習不努力,或者埋怨她的頭髮掉得滿地都是,可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的;簡婕的腿也沒有受傷,還是那個成績優異,自信漂亮的女孩兒,雖然有點小小的驕傲和任性,可絲毫不影響她的可愛。
還有她暗戀的男生,不管春夏秋冬,總是帶著一身燦爛的陽光出現。
春天,天空很藍,空氣里瀰漫著梔子花的清香,雲霄飛車騰空而起,她尖叫著抓著他的手臂,頭繩在下墜中滑落,她及腰的長發如黑霧散開,迷了他的眼,也迷了她的心竅
回家后,她在日記本里寫的滿滿都是他的名偉,還有她一直想說又說不出口的愛慕。
初夏,街邊的柳樹抽著嫩綠的新蕊,隨風扶搖。路過冰淇淋店,她請他吃蛋卷冰淇淋。吃著甜得發膩冰淇淋,走在被柳樹枝葉篩落的陽光下。
她問他,將來想考什麼大學?
他說,他要考軍校,因為到了軍隊,人人見了他都要叫「政委」,而不是「偉哥」。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偉哥」是什麼,只覺得這個稱呼蠻威武的。
他問她:你呢?
她說:我要考芭蕾舞團。
那時候,夢想總是很高遠,回家的路總是很短。
回到家,她放下書包就跑去向讀過軍校的鄰居哥哥打聽軍校的情況。鄰居哥哥告訴她,軍校的管理相當嚴格,不但有規定的起床睡覺時間,天天都要進行高強度軍事訓練,沒有業餘文化生活,還不能隨便外出,即使周末外出也要請假,完全沒有人身自由。
想到以後很難再見到他,她小小地失落了一下,不過,又聽說軍校內里不許談戀愛,女孩子也少得可憐,讀軍校很難找到女朋友,她失落的心情又平復了。
深秋,校園裡的銀杏樹葉落了一地。
盼了一天的放學時間到了,同學們爭先恐後往校外走,簡婕留在學校補習,不和她一起回家。
威武的學校大門前,一隻綴著金光燦燦手錶的肥手搭在簡葇肩上,「簡葇,我們家的車就停在那,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家。」
她扯了扯被那肥手壓住的一縷頭髮,一不小心扯斷了幾根,很疼。
眼前一晃,一輛破得叮噹響的自行車從她面前晃過,騎車的鄭偉長腿在地上一撐,自行車在她面前劃了半圈弧線停下來。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的聲音都是帥的:「回家嗎?我帶你一段。」
比陽光還烈的一道道視線投射過來,燙紅了她的臉頰。她垂著臉默默坐上去,費了好大勁兒才沒讓嘴角樂得抽筋。
一路上,他的車騎得飛快,被拋下的風從耳邊飛速掠過,隨時可能把她刮飛似的,她幾次想抱緊他的腰,手悄悄伸到了他身側,又悄悄收了回來
寒冬,公車在鋪了薄雪的路上緩慢行駛。她仰起頭,悄悄瞟著站在身邊的他。比起他無可挑剔的精緻五官,她更喜歡他身上的感覺,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會讓她每每看到,心口都是一燙。
迎著被車窗拋棄的路燈,她看見他下顎淡了許多的淤青,雖然淡了,看著她眼中依然觸目驚心。
認識很久了,她從來不問他的家事,他也從來不提,所以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經常挨打。
吹了一路的寒風,她終於沒有冷靜下來,開口說:「舊社會已經被推翻了這麼久,你怎麼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呃」他愣了一下,才摸了摸下顎上的淤青,不以為意答:「在我爸的思想里,強權不但要靠暴力奪取,還要靠暴力維繫。」
「你想沒想過抵抗?」
「抵抗?!」他頗有興緻望著她:「怎麼抵抗?」
她努力想,最後想出個自以為很聰明的餿主意。「不如,你離家出走吧。」
「……」他默了。
她把他的沉默當做贊同,開始幫他籌劃未來。「我奶奶有箇舊房子,她去世之後就一直空著,你可以住在那裡。」
後來,他真的離家出走了,就住在她奶奶四處透風的老宅子里。她拿了各種棋牌陪他解悶,說好了她輸了就走,結果她一晚上都沒輸過
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她純潔地解救不幸少年脫離水深火熱的苦海,怎麼就被他家人認為「私奔」了呢?怎麼就讓他過得更水深火熱了?
好吧,她承認,她拐了人家良家少男離家出走,確實有點非分之想,可她根本沒有勇氣實施
那一年,她才十三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一個人會痴迷得暈頭轉向,她連他從T恤衫上扯下的一條衣襟,都洗得乾乾淨淨系在窗前的風鈴上,每次風鈴被風吹響,她都會望著隨風飛揚的白色布條心馳蕩漾,一遍遍在心中回味著他慌慌張張扯下一條衣襟纏在她摔傷的膝蓋上時,他快要糾結在一起的眉頭。
還有他給她那張夾在電影票中的小字條「晚上六點,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我有話想對你說。」
簡短的幾句話,她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也不知多少遍猜想著,如果那天晚上她去了,他會對她說什麼?
是不是她最想聽的那一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