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見招拆招(下)
「狗蛋,姐姐我叫狗蛋。」小男孩回過神來,掙開了老婦人的手,興高采烈的自我介紹。
「噗……」謝玉身後的青影青櫟同時噴笑出聲,那小男孩有些羞澀的摳了摳自己的手指頭。
「狗蛋?」謝玉忍俊不禁,也是撲哧一聲跟著笑了起來。
定定的看著眼前這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身上穿著最常見的粗布衣褲,已經洗的很舊,許是因為剛才在地上打滾,有些地方看起來皺巴巴的。袖口和褲腿都明顯短了些,手肘和膝蓋上一樣是摞滿了補丁,腳上灰色的麻鞋看著簡單又粗糙。
可他還是歪著頭對自己笑,亮閃閃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咧嘴露出兩顆小虎牙,一副不知愁苦的天真模樣。
他哪裡曉得栽贓嫁禍背叛誣陷這樣醜陋的大人之間的戲碼,只以為這不過是一場遊戲,比捉迷藏還要好玩的遊戲。遊戲的時候他盡心儘力的認真大哭,以為遊戲結束了,又伸出袖子抹了淚,一副笑嘻嘻的可愛模樣。
這樣的孩子,真的讓人一點氣也生不出,從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疼愛呢!
「嗯。」那小男孩聽見她反問,眼瞅著大家都是盯著他笑,一時間有些害羞了,往身後的老婦人懷裡鑽了鑽,一雙眼卻還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眉眼溫柔的謝玉,這個姐姐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就好像眼前突然出現了太陽光,在她的眼睛里閃耀著,讓人忍不住想去接近呢。
「好,就叫狗蛋。你還記得那個給你銀子的人長什麼樣子嗎?」謝玉柔柔一笑,唇角勾著溫和的弧度,循循善誘。
「這……」小男孩皺著眉苦惱的想了一下,突然眼眸一亮,驚喜道:「記得呢,那個哥哥的鼻子右邊有一顆黑痣,手背上還有一道疤,看著可嚇人的一道疤。」
「青影,可記下了?」謝玉朝著身後喚了一聲,青影剛讓人依著那幾個小二所說畫好了幾張畫像,聽見她喚,穩步上前道:「屬下明白。」
「嗯,那就好。」
謝玉收了視線,看向當了許久雕塑的京兆尹大人,細長秀氣的眉微微挑起,唇角含笑道:「大人可還有疑問,這玉老闆可需要專程去衙門一趟?」
「世子妃說的哪裡話?這醉仙樓今個兒完全是受賊人陷害,蒙受了不白之冤,卑職莽撞了。深感慚愧,哪裡還需要玉老闆去衙門裡做客?」京兆尹眼下看見她這似笑非笑的神色就覺得頭皮發緊,訕訕笑了兩聲,就想著早點離開才好。
「這醉仙樓的酒菜本王可是中意得很,大人下去可別忘了好好查查,別讓那些個居心叵測的沒完沒了的過來驚擾。」看完了戲的司空遠攥著摺扇走到了他面前,那語氣聽著有商有量,溫和的很,逼人的尊貴之氣還是讓京兆尹後背沒由來的爬上了一陣寒意,官場浸/淫多年,他如何聽不明白這寧王話里的敲打之意?
腿腳發軟連聲稱是,等人家大跨步出了門,才伸手拂了一把虛汗,帶著自個的蝦兵蟹將故作鎮定的出了門。
天色漸晚,這一出鬧劇也算是暫時落幕,縱然心裡知道是南宮桓搞的鬼,現在沒有任何直接證據,他們也是不能拿人家怎麼樣。
太子妃勉強的同他們打了招呼,面色不悅的離去,這南宮桓也是臉色鐵青的攥著拳頭離去。眼下回了府,有幾個人還得儘快料理了才是。
圍觀的人斷斷續續走的一個不剩,酒樓里就剩下管事夥計眾人和江溯流謝玉一眾人。
剛才鬧騰了一陣,大廳里難免有些髒亂,幾個清白的小二已經拿著掃帚和抹布清理起來,原地跪著的幾人此刻再想起兩位東家那一身拳腳,心裡又是后怕又是懊悔,十分複雜。對上這一位多管閑事的世子妃,心裡卻多多少少有些畏懼和怨憤。
常聽人說那些大戶人家裡的夫人都是些手段狠辣,吃人不吐骨頭的,尤其喜歡不動聲色的給人溫柔一刀,眼下他們自行腦補,頓時就將謝玉無限妖魔化,單說這一位世子妃剛才那樣折磨他們時面上那時而陰冷時而溫柔的笑意,想起來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大廳里除了清理收拾的聲音再無一人說話,時間一點點的流逝而過,等幾個小二收拾好同樣立在邊上時,大廳里已經寂靜的要讓人窒息了。
燭火在桌台木柜上無聲的閃爍躍動著,燃燒到燈芯時噼啪的響聲都可以清晰的聽見,平日喧囂熱鬧的酒樓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空落落的感覺。
外面擺攤的小販已經所剩無幾,抬眼望出去,遠遠地天幕漆黑一片,點綴其間的星子只遠遠有點微弱的光,屋裡屋外,竟然都是靜的瘮人。
「小姐?」原本一直站著的初六眼看著都過去了小半個時辰,自家小姐和世子爺卻像約好了似的都是一聲不吭,腳步輕緩的走了過去,她語氣恭敬的喚了一聲。
原本跪著的七人被這話里隱含的意思驚到,齊齊抬頭看了過去,謝玉已經面無表情的吩咐道:「關門。」
「哎。」有點暈乎的賬房管事條件反射的應了一聲,厚重的木門發出沉重的吱呀悶響,跪著的七人已經是滿臉慌張的連聲求饒。
「世子妃饒命啊,小的只是一時糊塗……」
「是是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世子妃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吧……」
「對對,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小的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吶……」
討饒聲此起彼伏,幾人哪裡還有剛才的強硬語氣倨傲神態,趴在地上又是脾氣又是眼淚,看著情真意切,十分凄苦。
那個嘴裡被塞了癩蛤蟆的好不容易將蛤蟆從嘴裡給拔了出來,悔的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刮子。
「怕什麼?我又不是洪水猛獸,能吃了你們不成?」謝玉不咸不淡的開口斥了一聲,原本正賣力磕頭的幾人一時間有些啞然,這世子妃神色一會一個樣,他們心裡可真是沒底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謝玉嘆了一口氣,這面對著一整排誠惶誠恐給她跪地磕頭的人,感覺還真是讓人無法淡定,需要不斷地說服自己才能在這一張凳子上坐的穩穩的。
平等,公道,尊嚴,那些從小如影隨形的理念一直緊緊跟著她,她不願意吃虧,但凡惹怒她必定要和人爭一口氣,可在這樣的封建社會,她卻是有著致命的缺點,心軟。
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同高位者理論,卻無法安安心心承受任何一個人屈辱的跪在自己身前,很久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學校門口有下跪乞討的人,每每看見,她都會覺得眼睛被刺了一下的痛,有誰是天生就願意做牛做馬,像一隻螞蟻似的被別人捏在手心裡呢?
剛才太過氣憤惱怒,眼下慢慢的回過神來,她心裡隱隱約約又生出心軟來。
邊上的江溯流再了解她不過,說白了,這看著張牙舞爪、咄咄逼人的丫頭其實真的是一隻紙老虎。
可是,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覺得她可愛呢?
也正是因為這看著十分糾結的遲疑和心軟,才會讓他從心底里都生出疼惜呢?
他不希望她所向無敵,風雨血腥面前也面不改色,畢竟,哪個手上沾染鮮血的人是簡單而快樂的呢?
江溯流伸手過去,將她一隻小手握在了自個的掌心裡,目光落了下去,淡淡開口道:「念你們皆是初犯,此次便不再追究。」
眾人似乎是沒想到這世子爺不說話則已,一開口就是替他們求情,一時間不由的長長吁了一口氣,卻不期然,那世子爺用著最輕描淡寫的語氣朝著邊上一個身姿筆直的藍衣侍衛開口道:「跟他們說說規矩。」
「屬下遵命。」青亭應了一聲,看向幾人的目光要多厭惡有多厭惡,若不是這些個拎不清的,自己何至於現在手指上都是腥臭,因而開口的語氣顯得十分冷硬而殘酷:「這殺人不留痕的法子自然是有著許多種,既然眼下在酒樓,以後若是膽敢再犯,就剁碎了血肉直接做成最簡單的人肉包子。」
他俊朗的臉色板正的一點表情也沒有,蹙著眉頭,吐字清晰,一字一頓,冷酷的聲音毫無感情,就像專程從閻王殿來宣判的判官一般。
那聲音落在謝玉耳邊,讓她不由得心生驚詫,相處這麼久,她自然是十分熟悉青亭的聲音和語調,這樣的語氣和神態是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就好像冰冷的寒鐵,單是看著,竟然讓人莫名其妙覺得冷。
跪著的幾個小二自然也是同她一般感覺得到,分明是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可他的神態語調聲線無一不透露出威視來,眾人半點不懷疑,若是有下一次,這人一定會說到做到,一時間心有戚戚,只剩下連連磕頭求饒。
江溯流神色淡淡的看著,他不叫停,地上磕頭的幾人竟是一時間沒人敢停,等青亭退到了一邊,江溯流目光落到了青影身上,似乎是略想了一小會,青影這才恭恭敬敬道:「依屬下之見,這孫五和張明不能留。」
「啊,世子爺饒命啊,小的也是受人迷惑吶。」他話音落地,被點到名的兩人已經是大聲喊起冤來,謝玉這才發現,青影口中的孫五和張明正是剛才身形較高的那個聽起來義正言辭的小二和那個信誓旦旦十分嘴硬被青亭塞了癩蛤蟆的小二。
「說下去。」
「是。」青影頓了一下,語氣肯定道:「這孫五和張明兩人皆是品行不端,前者性情暴躁,在家裡動輒毆打妻兒,喜歡流連風月場所不說,手腳也不見得多乾淨,所處的街坊鄰里深惡痛絕,至於這後面的張明除了好吃懶做,還沾染了賭博惡習,欠著西街仁義賭坊白銀七十八兩。」
「……」兩個人許是沒想到這青影一時間連他們的老底都揭了出來,一時間都忘了繼續苦求,愣在當場。
謝玉也是張口咂舌,就聽見青影繼續有條有理的開口道:「這剩下被收買的五人之中,小劉是因為家中老母卧病多日,欠了街上的大夫二十兩抓藥銀子。」
「小的知錯。」這小劉正是最開始支支吾吾那個膽小的小二,聽見青影點到了他,面上劃過愧色,謝玉倒是一時間有些理解了。
「剩下的宋慶、李採辦、張採辦還有廚房的張師傅家裡一切正常,想來的確是因為見錢眼開。至於這剩下清白的一眾人裡面,徐平的母親身染重病,欠著藥鋪銀子十五兩,常樂的同胞哥哥有先天殘疾,家裡同樣是債台高築。」青影循著印象一一說完,一直站在邊上的一眾小二也是有了些複雜神色,謝玉眼見的瞧見裡面兩個人面容愁悶,顯然被青影說中了煩心事。
心裡略微想了一下,她有些不滿的抬頭瞪了青影一眼:「這些事你何時調查的,怎麼也不早說?」
「回世子妃,主子不久前才吩咐屬下去辦的,這些消息也是剛得來不久,還來不及稟報。」青影委屈的扁了扁嘴,一邊的江溯流看著他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青亭不動聲色的踹了青影一腳,後者麻溜的到了幾人身後,這當著主子的面對世子妃擠眉弄眼,果真是皮痒痒了。
「無規矩不成方圓。孫五、張明從即日起逐出醉仙樓。」謝玉略微停頓了一下,已經有了決斷。
「世子妃……」那兩人眼看著還想求饒,謝玉已經斬釘截鐵的打斷道:「什麼話也不必多說。一時犯錯可以給二次機會,這品行不正卻是絕不姑息,念你們在醉仙樓半年時間還算規矩,在管事的那裡結了半月的工錢立馬消失。自此以後不得以醉仙樓的夥計自居,也不得在外面說任何詆毀醉仙樓的話,甚至我這身份……」謝玉定定的看了兩人一眼:「要是還拎不清楚,後果,你們自己掂量掂量。」
兩個小二在眾人一臉嫌惡的神色下無所遁形,灰溜溜的跟著管賬的出了隊伍。
謝玉目光又落在剩下的五人身上,語氣緩慢的開口道:「眼下你們五人有兩條路。第一,拿著五十兩銀子同孫五、張明一樣離開醉仙樓,第二,交出五十兩銀子,留在醉仙樓,選一樣吧。」
空氣里寂靜非常,這五人左右對視了兩眼,最終兩個管事和掌廚的張師傅站起了身子,他們可都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對銀錢自然是看的越發重了,這五十兩銀子幾乎相當於在醉仙樓一年所得,白白交出去,他們又不是傻子?
剩下的兩個小二卻是齊聲開口道:「小的知錯,願意交出銀兩。」
謝玉目光落在最開始那一個膽小的身上,頗是意外,這剛才青影可是說了,這人欠著別人二十兩銀子的葯錢,在她想來,該是第一個要拿錢走人的才對。
「我娘以前時常告誡我再窮也不能泯滅良心,這一次是小的一時鬼迷心竅,請世子妃原諒。」小劉似乎是知道她的疑惑,出聲解釋了一句,聲音雖說還是小,語氣里卻隱隱帶上了一些堅定。
謝玉倒是微有些動容,看著他開口道:「你這五十兩銀子就不沒收了,拿回去給你/娘治病,你也可以繼續留在醉仙樓。」
小劉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她一眼,謝玉已經看著眾人,清了清嗓子道:「作為東家,你們有難我卻全然不知是我的不稱職,既然說到這,剛好藉此機會給酒樓立幾條規矩。第一,這一次酒樓出事,你們能開口維護酒樓聲譽,算是立功一件,每人十兩銀子作為獎賞。第二,日後酒樓將嚴格實行賞罰分明制度,故意抹黑酒樓的嚴懲不貸,一心為酒樓著想的當賞則賞,以後每月月末眾人評選出一位當月表現最佳的夥計,賞銀十兩。腿腳勤快點,動作利索點,儀錶乾淨點,口齒伶俐點,每月也可以選擇單項表現最佳的獎勵五兩銀子。第三,從明日開始,每人一個月可以正常輪換休息五天,這五天里不算曠工,銀錢照常。第四,明天再招用兩個小廝,你們十二人分成三組,每四人分管一層,一月一輪換,每月末客人評價最好的一組同樣獎勵十兩銀子,風評最差的一組在第二月每人減少一天休息日。第五,以後酒樓所有夥計工錢不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按照在酒樓的時間長短和經驗多少來定,目前暫定每三個月上調一兩月銀。第六,酒樓給每個夥計一視同仁的福利,家中有紅白之事者,皆補貼五兩銀子,家中有重病之人的,看診費用酒樓視情況補貼三分之二以上。你們覺得如何?」
「……」
眾人看著她足足呆愣了老半天,等有人終於反應過來,一眾夥計竟是齊刷刷跪下身去,沉默不語。
「怎麼,有什麼問題么?」謝玉眼看著她好不容易根據印象中現代公司的那些賞罰制度定出的幾點,竟是沒一人拍手叫好,一時間有些啞然,這樣的福利,別說京城,放眼本朝,最少也是獨一份吧。
要知道,這朝代普通百姓也就是溫飽無憂,家中一旦有人生病,那可是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單單說她這最後一點,就應該收服不少人心才是?
她有些疑惑的將目光轉向了江溯流,卻發現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就連身後青字輩眾人也是一個兩個十分意外的看著她,好像,她臉上有一朵花?
人群里突然傳出一聲吸鼻子的聲音,她一轉頭,卻是發現剛才面色帶著些憂苦的一個十五六歲小二眼裡泛著淚花,不等她再問,眾人已經是齊齊磕了一個頭,聲音哽咽道:「謝世子妃體恤,小的以後定然為酒樓盡心儘力,絕不背叛。」
這樣鄭重的言語一時間竟是讓她也有些眼眶泛上濕氣的感覺,這世間最底層的一些人,永遠是最容易被感動也最容易知足的人。
沖著眾人擺擺手示意起身,她正了正色,又繼續道:「外加一項,以後但凡酒樓夥計,家人前來用餐可以只收一半銀錢,當然,這每月次數最好限制到三五次。最後再強調一點,這取巧耍滑的,品行不正的,最是讓我深惡痛絕,若是發現,絕不容情。」
「世,世子妃……」門口原本已經要離去的三人卻是被她剛才的長篇大論給吸引到,那抬起的步子好歹挨不到地面上,此刻看見她說完了,語氣討好的說了一句。
「不用多言,剛才已經給過你們三人機會,左右是你們自己的選擇。」謝玉淡淡的看了三人一眼,這才覺得口乾舌燥,邊上的初六已經卸了面具,貼心的遞上一杯溫水來,接過茶杯抿了兩口,對邊上看著她的江溯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眾人出了酒樓,夜色已經很深,街道上除了遠遠的更夫吆喝聲,幾乎一個人也沒有,一輪銀月如鉤靜靜的懸挂天際,十指相扣,謝玉短暫的靜默之後,扭頭有點試探的看向邊上的江溯流:「你不生我的氣吧?」
「為何要生氣?」江溯流聽見她討好的語氣已經是好笑,再側頭看過去,果不其然瞧見這丫頭如小狗一般皺著鼻頭,眼若點漆,露出可憐兮兮的軟糯表情來。
微微眯著眼低聲一笑,手掌在她腦袋上揉了一下,他說話的嗓音十分溫和,就像此刻撩過她發梢裙裾的晚風,單是看著,都要醉了。
她的溯流,總有這樣的本事。
不過是短短的一句話,就可以撫平她心裡歉意、不安所有的負面情緒,簡直,是世間最溫柔的情人呢?
「怎麼又啞巴了?」江溯流眼見她邊走路還拿眼瞟著自己,不出聲,一副神遊的樣子,低下頭去自個還痴痴笑了幾聲,有些無奈,蜷起的手指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
「剛才你不是說饒過他們一次么,可是我……」回過神來的謝玉語氣有些訕訕,後來她臨時想到現代企業人性化的管理制度,並未做到對那些人既往不咎,現在想起來,有點駁了他的面子呢?
「傻丫頭。」江溯流這才反應過來她是為了這一樁事情苦惱,滿含疼寵的嘆了一聲,一隻手伸到她裸/露在外的脖頸處。
謝玉脖頸痒痒的,有些緊張,這樣的動作,就好像他要突然將自己提溜起來一樣,可他只是覆手上去輕輕的摩挲著,指尖流連逡巡,就像柔軟的羽毛在她的肌膚上沒完沒了的輕/撩,也不說話,兩個人的呼吸似乎都在空中悠悠的糾纏著,謝玉窩在他懷裡,一顆心都要在這樣的溫柔情意里化掉了。
他的指尖乾燥,指肚略帶薄繭,完全不同於大殿上初初相見,她為了逆轉形勢,匆匆捧起他一隻手,那隻手修長而乾淨,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隻手,冰冰冷冷的手指根本全然沒有溫度,那樣握著,都要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疼。
想到那一天,她突然開口道:「溯流,大殿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要是我沒有絮絮叨叨的請求你,你是不是原本就不想娶我的?」
「嗯?」江溯流發出一個單音節,明顯有些漫不經心。
「嗯?喂,嗯是個什麼答案?」懷裡的丫頭明顯有些炸毛了,蹦跳著從他懷裡出去,站在他面前專註的看著他的眼,似乎對這個答案十分重視一般。
怎麼可能告訴她自己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去退婚的,江溯流心念一轉,朗笑著將她整個人拉到了懷抱里,一邊揉/弄著她粉粉的臉,一邊喟嘆著開口道:「沒有。沒有不想娶你。你在我面前蹲下去,頭上的蝴蝶金釵一顫一顫的看著很可愛,一雙黑亮的眼睛也很可愛,表情呢,喏,就和你現在的表情一樣,小狗一樣可愛,索性也就將你娶回家好了。」
「啊……」謝玉越品越覺得這句話不對勁,拖著長音不滿的啊了一聲,耳邊已經落下了低低一陣愉悅的笑聲,他每次心情十分舒暢的時候總會這樣的笑,幾許溫柔,幾許戲謔,幾許低迷,落在耳邊,繞上心頭,她沒出息的痴迷。
「討厭,你故意的。不和你說了。」謝玉仰頭白了他一眼,微挑秀眉扁了扁嘴,江溯流的笑聲卻是越發有些收不住的趨勢。
一個鬱悶,一個愉悅,兩人一路回了府,除了守夜巡邏的,府中也是萬籟俱寂,只有廊下檐角留著燈,隨著夜風徐徐擺動,給人歸家的溫暖。
到了松鶴院,屋子裡卻意外的傳出來逗笑的聲音,兩人對看了一眼,輕手輕腳的掀了輕薄的軟門帘,屋子裡老王妃竟是還沒有歇息,而是坐在錦榻邊逗弄著搖籃里的兩個小傢伙。
「呀呀呀……」這個是小憶卿,看見自個的爹爹和娘/親,她總是顯得比較興奮,小傢伙很聰明,似乎已經懂得要讓誰抱抱,就將小手朝著誰伸過去,明明才一個多月,謝玉總是覺得她黑亮的眼睛藏滿了狡黠。
「啊。」這個是憶之,利落的一聲短音,姑且算作和自己的爹娘打招呼。
「祖母受累了。」兩人帶著歉意異口同聲的說了一句,老王妃已經是擺擺手笑道:「看自個的小重孫哪裡知道累,今天憶之也是難得的沒有睡覺,看著活潑的很。」
小憶之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那還不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娘,才費心費力的討好你。要不然,人家早就呼呼去了。
謝玉看著他古怪的表情,竟是覺得這小小的孩子好像也有思想一般,笑了笑,將他抱在了懷裡,當然,沒忘記在他的小屁屁上香一口。
小憶之紅著臉將腦袋埋進了她懷裡,他真的不認識這個女人。
小憶卿在老王妃不舍的表情中被江溯流抱在了懷裡,身後跟著進來的青亭提了搖籃,眾人回竹園而去。
鬧了一天的兩個小傢伙很快睡了過去,累了一天的兩人沐浴過後也是相擁而眠。
到了深夜,月牙兒似乎都十分困頓,隱在柳梢頭靜靜地注視著人間,疏星點綴在幽深的夜幕之上,四通八達的街道顯得極為幽靜,街道的盡頭卻是突然出現一陣踉蹌凌/亂的腳步聲,一個小小的暗暗的人影出現在了街道的拐角,似乎是又絆了一腳,他接連試了幾次都沒能站起來,喉嚨發出痛苦的嘶啞的哭聲,像一隻無助的幼獸一般可憐而絕望。
淡淡的月光靜靜的投映在他身上,依稀中可以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吃力的一步一步的往前爬,一張小/臉糊了血,看著十分的可怖,一條無力的腿也是鮮血浸染,他似乎已經力竭,向前爬行的步子那樣小那樣慢,風中只能聽見那斷斷續續的嗚咽,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爬到了一間店鋪門口,艱難的爬上了兩級台階,伸出一隻手用盡全力的敲擊著店門,他力道不夠,敲的聲音很急,卻並沒有多響亮,過了許久裡面也沒有絲毫動靜。
「救命!姐姐,救救我,救命啊……」鮮血染紅了半截台階,拼盡全力嘶喊著求救了一聲,那小小的人影再也支撐不住,腦袋一歪,暈倒在了台階之上。
門栓在裡面發出一聲響,吱呀一聲,門裡面探出半截身子來,年輕的小二睜著惺忪的睡眼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到那帶血的人影上,「啊」的一聲,扔下門栓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大廳里亮起幾盞燭火,聞訊而來的幾個人開門湊了過去,將那暈倒的小人兒翻了身子,一個小二已經是驚呼出聲道:「狗蛋,這不是狗蛋么,今天和世子妃說話的那個男娃。」
「是,是他。」另一個小二哆嗦著說了幾句。
邊上跟出來的一個掌廚師傅已經是利落的開口吩咐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將人抬進去。」
「哦。」兩個小二急忙點了點頭,七手八腳的湊過去。
「小心點,他腿上有傷。」掌廚師傅又皺著眉叮嚀了一聲,已經朝著邊上愣著的其他人吩咐道:「去后廚燒些熱水先替他清理一下,兩個人趕緊去請個大夫過來。」
掌廚師傅頓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個腰牌來,遞到另外兩個小二手中,沉聲謹慎吩咐道:「拿著東西去平西王府,求見世子妃身邊的青亭青侍衛。」
這孩子一條腿都被血糊了,額頭上又有傷,能救得過來救不過來還真是難說,無妄之災,想必和今天這件事有些關係,還是得儘快讓世子爺他們知道才行,將事情報備給青侍衛,自己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原本沉寂的院子里突然有了些窸窣的聲響和低低的說話聲,向來睡眠淺的江溯流已經第一時間睜開了雙眼,等那些說話聲隱去,他面色已經是變了一變,似乎是有些憂心的看了臂彎里正睡得香甜的丫頭一眼,略微想了想,將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抽了出來,整個人才披衣下了榻。
門外的青亭正在躊躇要不要連夜將這件事報備給自家主子聽,就發現屋門動了動,江溯流已經披著衣服出了來。
「怎麼回事?」
「主子,是醉仙樓的夥計來過,說是今天的那個小男孩生命垂危。」青亭簡單利落的說了一句,江溯流原本已經沉鬱的面色更是浮上了一片冷凝,正要開口吩咐,身後卻是突然有人嘀咕一聲:「誰生命垂危?」
謝玉原本不過是翻了個身感覺到身邊沒有了人,這才披了衣服下來看一看,誰料剛到了他的身後,就聽見青亭語氣沉重的說了這麼一句,嘀咕出聲后,神思已經清明了許多。
「你怎麼出來了,夜裡涼,快回去歇著。」江溯流不悅的皺了眉,替她攏了衣服,已經開口勸了一句,不動聲色的遞給了青亭一個眼神,後者自然知道這主子是怕世子妃擔心,因而沉默著轉身退了下去。
「站住。」謝玉卻猛地覺察出古怪來,看著青亭急急喊了一句,已經是急聲開口道:「你剛才說的什麼,到底是誰生命垂危?」
「主子,這……」青亭止了步子回身,有些為難的看了一眼江溯流。
「你別激動。」眼看著她不問出個名堂來不罷休,江溯流兩隻手扶住她的肩頭,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是那個叫狗蛋的小男孩,今天在酒樓里和你說話的那個。」
「……」謝玉/面色一時間怔忪,看著他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喃喃道:「狗蛋,他怎麼會出事,他現在人在哪?」
「他自己尋到了醉仙樓,現在他們大抵是已經請了大夫,不過……」
「我要去!」謝玉眼睛里已經泛上了淚花,江溯流說話一向是雲淡風輕,只一句他自己尋到了醉仙樓,在她想來已經是心驚肉跳,幾個時辰前那個孩子還睜著亮若星辰的眼睛天真的歡喜的告訴她:「狗蛋,姐姐我叫狗蛋。」
不過一轉眼的工夫竟然落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心頭酸澀難言,她吸了吸鼻子,急步走回到內室裡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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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來鳥,親們午安。
哎,今天真是悲痛欲絕的一天,老虎丟了錢包,木有身份證連網吧都進不了,>_<,
身上就剩下三塊錢不說,原本說好的開始多更,接下來一段日子卻要補辦個證證各種卡,真的是、、、哎,木法說了。介個碎了一地的心啊。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