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第 5 章

鄭哲發現這小子白天里生龍活虎的就知道玩,一到了晚上就跟死了親爹一樣憂傷。

這不自己才迷迷糊糊閉上眼睛,那邊又開始抽搭起來,好幾天晚上都是這樣,起初鄭哲很煩,扯著脖子張嘴就罵,一罵身後的人就消停了,一點動靜沒有,只是小肩膀子一抽一抽,抖的跟葉子一樣。但倆人畢竟一被窩睡了好些日子,多少過出了點感情,所以這天鄭哲便忍著困壓著火,舉著傷手翻過身去拍他,一邊拍一邊嘴裡還振振有詞,那意思無家可歸也沒啥,哲哥願意養著他。

鄭哲安慰半天也沒安慰好他,倒是把自己那點困意都說沒了,他睜開眼,望著眼前的蜷縮的黑影:

「小伙兒,我還不知道你多大呢?」

「十八。」

「你連毛兒都沒長齊你還十八?老子才十七,你看看你比我矮多少?」

顧銘不想告訴他自己真實年齡,總怕暴漏了,回頭警察就來抓他:「就是十八。」

「跟我裝大呢?」鄭哲翻了個身:「還有,你怎麼能沒家呢?人總要有戶口吧,你戶口上在哪兒了?親戚家么?你就這麼跑出來你家人不找你么?……」

鄭哲問了很多,但顧銘始終一句話也沒有,他只是在鄭哲最後沉默的時候乾乾的打了兩聲呼嚕,表示自己不想談這個話題。

鄭哲摸著顧銘露在外頭的膀子,揪著被頭就往上給他撩,後來又不知怎麼忽然變了主意,直接坐直了身體,伸手就拉開了牆邊的燈繩。

顧銘眯著眼,只覺得眼前身體的一閃,整個視線都亮起來了。

昏黃的燈泡映著鄭哲起伏的椎骨,他身上就一套背心褲衩,由於在被窩滾了半個點,從上到下都是褶子,還露了半片屁股蛋子,膈應的顧銘趕忙把臉兒別過去。

鄭哲縮著脖子開了床邊的衣櫃,那衣櫃是最老式的,木框子裡頭是玻璃,裡頭還貼了一張劉曉慶的掛歷,他一頭扎在裡頭翻了半天,接著扯出一件衣裳,回手就扔在床上。

「以後睡覺別光膀子了,你穿我的,」鄭哲頂著一頭黑亂的短髮往床上竄,「就是稍微大點,比沒有強。」

被褥里伸出兩個白細的胳膊,待找明白了領子后,顧銘才坐起來把那白棉布的背心往自己身上套,他穿上后發現的確是有點大,領子鬆鬆垮垮的耷拉在胸前,這玩意主要就是遮兩點的,可到顧銘這兒非但遮不住,還兩點俱露,一點實際作用也沒有。

鄭哲鑽進被窩裹緊了,目光在顧銘露出的嫩頭兒上刷刷的掃:「明天我給你找兩個別針把肩帶別一下行了。」

顧銘腫著眼睛打量自己身上的新背心,臉上有了點笑摸樣:「你家要是有針線,我自己就能縫。」

鄭哲剛才背心褲衩的在外面耍到沒什麼,進了被窩反而冷的是上下牙直打架:「我都給你找衣服穿了,你能別哭了么?」

顧銘拉了燈繩,挺高興的躺回去:「恩,我現在也不想哭了。」

倆人好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起來又吵起來了,原因是顧銘醒的早,又不肯閑著,屋裡屋外的玩,大耗子似的弄出不少動靜,一會盆兒響一會雞打鳴的,吵的鄭哲一大早不得安生。而鄭哲又是個愛睡懶覺的,自然不肯忍,眼睛還沒睜開就虎嘯似的吼,用力之猛,連脖子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顧小紅!你他媽再出聲我弄死你!」

吼完了也就沒動靜了,翻個身繼續睡。

顧銘貓著腰揭開鍋,拿飯鏟子把熱好的剩飯挖出來放進嘴裡,小心翼翼的嚼,連菜也不吃,填飽肚子后便輕手輕腳的闔上門就出去晃悠。

顧銘來了好多天,這還是頭一次出門,以前不敢出去是怕自己走了,鄭哲把門一鎖自己就回不去了,但現在不一樣了,鄭哲雖然拳頭很硬,心腸卻很軟,這個顧銘很知道。

顧銘沒上大街,因為身上還穿著偷來的衣裳,自己還刺了那個卡車司機一刀,總怕遇上,於是便只在小道里遊盪。

顧銘發現這兒跟老家那邊一點也不一樣,平房很多,而且家家都頂著一個小煙囪,一到飯點就冒煙咕咚的往出飄香。顧銘路過一個集市,興許是因為冷,所以人不算太多,即便是已經臨近年關,街上有不少擺攤賣春聯年貨的,每個人都操著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這讓顧銘有點害怕,因為在老家的時候就聽說過東北人是好戰人群,互相多看一眼都能打的頭破血流,所以顧銘一直很小心的管著自己的眼睛,看見人影趕忙把眼皮一耷拉,等人走了在抬起來。

他穿的上半身穿的像個棉花包子一樣,腿腳卻是細長,手跟脖子都露在外頭,還光著個腦袋,加上又是個濃眉紅唇的形象,惹不少路人都斜眼瞅他,甚至還有個賣凍梨的老大娘閑著沒事問他冷不冷。

顧銘自來臉皮很厚,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可這時候卻是被瞧的有點驚悸,順著牆根就躲進衚衕里。

衚衕里有一家狐狸養殖專業戶,養了十來籠的銀狐,這會兒正好在院里剝皮,那東西本來味道就大,此時更是腥臊撲鼻,加上宰狐狸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顧銘的眼睛。

他站在鐵門兒外,眼看著那一院子的鮮血淋漓,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顧銘在這地方找了這麼久的樂子,終於找到一個他真正感興趣的事。

那狐狸通體銀白,給個莽漢子踩在腳底下,掄起木棍砸的鼻口出血,緊接著就掛在木頭樁子上,從屁.眼開豁,割骨去皮,手法巧妙的將一整張皮從那下往上血淋淋的扒下來。

顧銘能覺出來自己頭髮豎了一下,卻並非害怕,反而胸腹里熱血翻湧,蠢蠢欲動,很想上去試試,可又明知不可能,只好趴在門欄上干過眼癮。

殺狐狸那家很快發現院外看戲的半大孩子,本來嚇唬兩聲想把人攆走,結果仔細一看,發現是個丫頭摸樣的人,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春風滿面,不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頑劣小子,讓人煩不起來,就隨他看了。

倒是院子里的大狼狗不樂意,發瘋的對著顧銘咆哮,一副要掙脫鎖鏈的架勢,可顧銘依舊不管不顧,趴在門欄上看的目不轉睛,直到肚子咕嚕一聲,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回家做飯。

***

鄭哲到了是沒睡成懶覺。

顧銘走沒多久,艾金一行人就翻牆過來,連帶著一尊關公,一桶老白乾和四隻粗瓷大海碗,土匪似的進了院。

因為顧銘走的時候只給大門上了鎖,這幫人直接推門進屋,也沒等鄭哲起來,噼里啪啦的把那些破爛一頓擺放,就差在鄭哲床前燒香磕頭了,把鄭哲給煩的,衣服都沒穿利索就跟他們急頭白臉的干。

肖亮是最後一個進門,他對此的解釋是他對象很煩這一套,他也沒辦法,只能把結拜儀式搬鄭哲這裡,因為他家最方便,沒有媳婦也沒有娘,哥幾個想怎麼作怎麼作。

不過在正式結拜之前,四個人還是商量了一下解決王達吹的事。

此事迫在眉睫,這一個老流氓禍害的大家都不安生,在這麼拖下去怕是要找上門兒,肖亮已經給盯上了,多少天他跟他對象連家都不敢回,生生在他姥姥家賴著住,還說下一個不定就要輪上誰了。

此言一出,當場就給張驢兒嚇出一個屁,放完了死活要搬去艾金家避難。

艾金媽是出了名的彪悍,當年還加入了紅衛兵,跟他爸兩桿三尺撓子在文.革晚期中武出了一片天地,名氣滿貫東方紅和星星火兩條大街,特別是他媽,因為是滿族,坊間都盛傳她是想復國,要不是艾金爸在一次武鬥中死了估計還打呢,所以有這樣的媽一般人不敢惹艾金。

艾金不想要張驢兒,坐在鄭哲旁邊就開始勸他上自己家來。

鄭哲沒搭理他,只顧著跟肖亮說正事,他前一陣子把王達吹家在哪兒,周圍的環境什麼樣,全都調查了個底兒掉,這哥們有一台幸福25o,一個人的時候基本上都在摩托車上,是個人都攆不上,雖然他回家的時候會下車,但他弟是搞五金的,他家的門洞里擺了許多鐵鍬,而且他弟也有可能在家,所以最好不要選擇在家門口動手。

幸而他家周圍有個小學,一到放學期人流量很大,加上兩邊擺攤的小販,騎自行車都得下來推就更別提摩托車了,而且他通常回家就是放學那個點,旁邊又是省道,附近有一大片莊稼地,十分適合動手。

肖亮讚許的點點頭,抬手擰開裝酒的塑料桶:「就這麼定了,誰讓他敬酒不吃吃拳頭呢,不過話說回來,倒時候大家下手都悠著點,把這事了了就行了,可別失手殺人啥的。」

張驢兒坐在床頭上分香:「肖哥,你咋還倒上酒了呢?」

肖亮頭也不抬:「這都要中午了,我得回去給你嫂子做飯,就尋思趕緊把結拜這事先辦了吧,對了,今天幾號?」

「十四號。」

「有點不吉利呢……」

「哎呀,就今天吧,你要選日子你早問啊,酒都倒出來了,眼兒那麼小咋灌回去啊,趕緊的吧,」艾金一邊翻著白眼一邊依偎著鄭哲,「你說是不是呢,六哥哥?」

鄭哲叼著煙,厭惡的搡了他一把:「你怎麼跟個『貼樹皮』一樣,你再這樣我一腳把你踹大門外去!」

艾金笑著往旁邊坐了坐,也不生氣,反倒神色嬌憨:「你就是一腳踹進我大門兒里……哎呀人家好期待呢……」

張驢兒木著臉起身:「大哥,快點拜吧,我想回家了。」

肖亮一看自己猶豫惹出這麼多分反對意見來,也只能作罷,一邊擺陣勢一邊在心裡醞釀說辭,可這好不容易都弄妥當了,怎麼看都少點東西。

艾金兩腿直打晃:「你之前不是送來一隻雞么,咱們歃血為盟啊?」

肖亮一拍腦袋,轉而面向張驢兒:「行啊,你去把外面的雞殺了。」

張驢兒往旁邊一躲:「這我可不行,那雞撲騰起來可厲害了,我不幹。」

肖亮看一眼鄭哲的臭臉,抬手拉了拉他身邊的艾金:「這事交給你了。」

艾金抬手一掙:「我才不殺呢,臟死了。」

話音剛落,門板微動,進來的人帶進了一股子兒涼氣兒,因為艾金離門最近,直激的他起了一臉頰的皮疹。

顧銘一路跑回來,跑出了一層熱汗,棉襖里汗津津的,難受的慌,在外頭又不敢脫,這會進了屋邊走邊解襖扣兒,結果這扣子還沒解開幾顆,就看見一大屋子人都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鄭哲本來沒反應,可看他衣衫不整的露白肉給別人看,不知怎的就生出些不痛快來。

把煙頭扔在地上,鄭哲抬腳抿了一下,之後大步上前,將顧銘敞開的棉襖領子往起一合,幾乎是拎著他整個人給他系扣兒:「大冬天呢你脫什麼衣服?你要是感冒了老子還得給你買葯!」

沒等顧銘說話,艾金那頭先發聲了,只見他陰陽怪氣的依在門邊兒:「哎呦,你倆這是過一起去了?」

肖亮對此事沒什麼反應,只想趕緊殺雞走人,便插了一嘴:「把菜刀給我,我去殺雞。」

顧銘明明熱的要死,看鄭哲非要給自己繫上扣子,惱怒之餘也百般阻撓他碰自己,這會兒聽見肖亮這話卻驟然放下反抗的手,整個人眼珠子都亮了:「殺雞?」

鄭哲看顧銘眼珠子瞪的跟鷹一樣,忽然想起這些天那隻山雞都是顧銘喂,肯定很有感情,就自作主張的回了肖亮:「別殺這個,我回頭另買一隻。」

顧銘目光灼灼:「為什麼?我想殺!」

鄭哲有點意外:「啊?你殺過么?」

「沒有,我來殺。」

肖亮正苦於找不到人,聽顧銘這話質疑了他兩句就把這事推了出去。

顧銘得了令,歡歡喜喜的拎了菜刀出門,那山雞也不傻,看見菜刀也是滿院子亂竄,撲騰的到處都是雞毛。

趁著顧銘在外頭殺雞的功夫,肖亮閑著沒事,話癆似的說個沒完沒了。

「對了,南街的李四跟張春明又打起來了,說是重傷好幾個,連夜開場往省城醫院送……唉,搞成這樣還不是因為現在客運站開始往出承包客運路線了么,太多人因為搶活而打仗,你們說,現在人怎麼都這樣啊,這麼愛錢,之前我大哥混的時候,那都是以混出名氣為目標,講的是義氣,現在這幫人一水水的都他媽是為了錢,求的是勢利,不過我覺得吧,那幾個人沒一個像樣的,都不是當老大的料,只是能打不行,老大要夠狠……」肖亮抬頭看了看眼前兄弟,「你們也不行,我小時候見過狠的,那真是殺人不眨眼啊……嘖嘖嘖,可惜現在進去了……」

肖亮說的嘴直乾巴也沒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扯著脖子往窗外看,尤其是張驢兒,嘴張的很蛤蟆一樣,似乎隨時能呱出來。

肖亮好奇的跟著回頭,眼見著窗外的小孩正單腳踩在雞身上,揮著菜刀往下砍。

顧銘沒有殺雞的經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便生生的把雞頭剁下去,手起刀落,噴出來的血濺了他一下巴,而那雞居然還未完全死透,沒頭還在死命的撲騰。

顧銘死死的踩著它,臉上毫無驚恐,反倒是個很愉快的摸樣。

肖亮眼皮跳了一下:「他挺生猛啊……」

艾金往鄭哲身後一站:「天吶,好粗魯。」

鄭哲怔了一下,有點傻眼,沒成想這小子是個蔫狠。

可仔細看他那張臉,雖然上頭沾了不少血點子,卻還是斯文白凈,他就那麼文靜的在寒冷中散出熱騰騰的血腥氣,十分矛盾,卻奇怪的自成一體,就彷彿刀刃上的雕花,溫潤殘忍,秀中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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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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