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過來接她走。」
此時此刻的盛嘉言坐在自家的客廳里,正對著關了聲音的電視機,電視屏幕上斑斕的光線襯得他的側臉很立體,也很僵硬。
盛嘉言反應了很久,才用一點聽不出喜怒的聲線,立場明確地說:「她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那不打攪你們,我先掛了。」
可正當盛嘉言要掛電話時,時鐘那又冷了幾分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過來接她走,我不想看到她。就這樣。」
盛嘉言下意識的一皺眉頭,那邊已經把電話掛了。
盛嘉言望一眼飯廳,餐桌上還擱了很多菜,都是合任司徒胃口的幾樣,只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吃到了,尋尋此刻早已經在客房裡安然入睡,因為之前尋尋經常在他這玩到太晚而不得不留宿,客房裡有他全套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只是那個女人,卻早已連他家的鑰匙都還給他了——為了那個叫做時鐘的男人。
可是如今這個男人卻對他說:把她接走???
盛嘉言進客房看了看尋尋的狀況后直接就出了門,開著車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思來想去電話只能打到孫瑤那裡。
孫瑤要去外地拍倆月的戲,這事還是尋尋告訴他的,盛嘉言的這通電話去的正巧,孫瑤剛下了戲,正在和同組的人去吃火鍋的路上,孫瑤一邊還在和旁人談笑,一邊表達了對盛嘉言打去的這通電話的詫異:「盛大律師,你幾百年沒給我打電話了,這是怎麼了?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盛嘉言的聲音全不似她那般打趣,一派的嚴肅:「任司徒和她男朋友之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孫瑤被問得一愣。
隨後盛嘉言便一路開這車,一路聽著孫瑤或憤慨、或無奈的把事情的原委大概地解釋了一遍,盛嘉言越聽臉色越不好,孫瑤差不多講完了,盛嘉言差不多也快到目的地了,他掛了電話,拐過了前方的十字路口便看見了那棟公寓樓。
他上次來到這裡,還是因為他打電話給任司徒,電話卻被計程車司機接了,說這位小姐喝得爛醉,讓他趕緊來把她弄走。
當時他來接她,自認為做了有生以來最自私的一個決定:刪掉了時鐘打給她的那通電話。其實那之後知道了她和時鐘還是走到了一起,他內心的感觸很複雜,既有一絲欣慰,欣慰於自己那一次的自私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幸福,又有一絲落寞,落寞於她對他的感情,終究是轉移給了另一個人。
而此時此刻,他的感觸又多了一分,那就是後悔,自己當時何不再自私一點,徹底毀掉她和時鐘的一切可能?
時鐘並非她的良人,她又何苦要去放低姿態挽回?
***
任司徒是被人溫柔地喚醒的。
「司徒?」
「司徒?」
任司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些熟悉的聲音,她心裡的第一個反應還是:他終於回來了……
可當任司徒悠悠地睜開眼睛的同時,她驀地意識到,時鐘不會這樣叫她,而那個溫柔地喚醒她的聲音,分明屬於——
任司徒徹底清醒了過來,驀地一抬頭,果然看見盛嘉言站在她面前。
盛嘉言對上她的目光后,只柔柔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他的表情那樣自然,似乎真的完全沒有必要解釋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可任司徒怎麼會輕易放過這個問題?「你怎麼……」任司徒環顧一下四周,確認自己是在時鐘的公寓,「……會在這兒?」
一提到這個,盛嘉言終於還是沒人住嘆了口氣:「他讓我來帶你走。」
「……」
任司徒萬萬沒想到,一直很不得把盛嘉言丟到馬里亞納海溝去、以防止她和盛嘉言再有交集的時鐘,如今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錯愕和失望到底哪個更多一點?任司徒已經分辨不出來了,語氣反倒平靜了下來:「那他人呢?」
「他說去樓下買包煙,回來的時候不希望再看到我們兩個。」
盛嘉言說完,再看任司徒,覺得她連瞳孔里的光都微微有些僵住。盛嘉言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問了:「或者……你在這兒等他回來?我去樓下車裡等你。」
任司徒垂著頭沉默了很久,思考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始終下不了決定,直到這時餘光瞥見了擱在開放式的流理台上的那幾個髒的餐盤——
是她今晚做的那幾道菜時用的器皿。
順著碗碟向下看,便是廚餘桶。她做的菜全被倒在了桶里。
哪怕他只吃了一口她做的菜,她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頓感無力回天。又或者她真的不擅長倒追這種戲碼,在看見被倒在廚餘桶里的東西時,她就已經退縮了。
眼看任司徒一言不發地起身,卻不是朝玄關方向走去,盛嘉言不由得問:「你去哪兒?」
任司徒並沒有回答他,就這樣沉默地繞到了流理台,竟捲起袖子洗起了那幾個餐盤。
盛嘉言看著她那看不出情緒的背影,難免有些錯愕。任司徒也很詫異自己現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洗盤子。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莫名地回想起早上時鐘離開時說的那句:「你用了碗筷不洗,難道要我替你洗?」
如果他們以後再也不相見,這句話就會成為他們這輩子進行的最後一次對話……自己就滿足他這個要求吧,洗乾淨餐盤,也就等於不留下任何一點她來過的痕迹。任司徒這麼想著,就有一滴眼淚「啪」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洗幾個盤子都能洗到哭出來,她也算是史上第一人了。幸好那滴眼淚很快就被流水沖走,不留一絲痕迹,她把餐盤放進消毒櫃,回眸對盛嘉言說:「不等了,走吧。」
出了公寓樓,任司徒來到自己那輛停在路邊停車格里的車旁,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公寓樓。
回眸時看見盛嘉言已經上了他的車——盛嘉言的車就停在她不遠處,似乎疑惑她怎麼還不上車,於是閃了兩下車燈示意她。任司徒也就沒工夫再做最後的流連了,直接按下了車鑰匙,拉開了車門。把車鑰匙放回兜里的時候,她摸到了自己的錢包,便又忍不住停了下來——
任司徒從錢包里取出那張門禁卡。
前幾天她來這兒找過時鐘,試圖用這張門禁卡進他家門,可惜顯示的是門禁卡已經失效,時鐘那時候就已經是把門禁系統都換掉了,她卻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可以、也必須把這張已經作廢的門禁卡給扔了。
任司徒摩挲了一下門禁卡的邊緣,終究還是有些不舍的,可最終還是一咬牙就把門禁卡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里,上了車,和盛嘉言的車一同駛離。
***
時鐘是看著她的車走的。
他就倚在公寓樓旁側的牆壁上抽著煙,煙圈彌散間,他看見她走出公寓樓,看見她上車前還忍不住回望一眼,最終看著她的車絕塵而去。他手裡這支煙差不多也燃到了盡頭。
只是又吸完了一支之後,時鐘仍舊沒有上樓的打算,家裡或許還留著屬於她的氣息,時鐘其實挺擔心自己只要嗅到一點關於她的氣息,今晚的他做的這一切就會功虧一簣,他就會忍不住去找她。
只是現在完全不是時機,自身難保的時候,他不能企圖依靠這個女人的港灣來取暖。商業地產的項目多停一天,就多帶來近百萬的損失。他今天早上也是被電話急ca11走的,所入股的朋友的夜總會涉`黃,涉`黃風波雖然暫時還沒鬧起來,報章新聞上暫時也沒有什麼端倪,但也足夠讓相關人士焦頭爛額了。而他早上才剛收到風聲,專案組的人下午就造訪了他的辦公室。他還在忍不住感嘆屋漏偏逢連夜雨,經人提醒終於得知蔣家早前就已放話要整他,如今這些接二連三的風波,很有可能是蔣利德在替那不爭氣的兒子蔣令晨和一直在走下坡的利德建設出口惡氣。
時鐘站倚在牆邊,吹著夜風,不知不覺小半包煙都已經抽完了,戒煙了這麼長時間,突然又大量的復吸,身體其實是有些受不了的,他的手機響起時,他只覺得喉間干`澀,是個陌生號碼。時鐘一接聽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而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半個字,對方已經開口了:「時先生,我們有必要談談。」
手機的音質很好,時鐘一下就辨認出了對方的聲音,於是本能地、更加覺得喉間不適,聲音也就自然而然地徹底低沉了下去:「盛律師,我跟你不熟,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盛嘉言那邊頓了頓,「那如果我說,我明天就打算向她求婚,今天必須讓咱們三個人的關係徹底回到正軌呢?」
「……」
風水輪流轉,前一通電話里時鐘短短的一句「過來接她走」就說得盛嘉言啞口無言,此時此刻,卻換做時鐘整個人僵在那裡,遲遲說不出半個字來。
緩了很久,時鐘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是嗓子發緊,每一個字都說的幾近艱澀:「在哪兒?」
***
既不是好友相見,嚴格意義上也不能算是情敵間的當面對峙,時鐘和盛嘉言的見面地點也就選得很隨意了,就在時鐘買煙的那間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站在收銀台後頭的店員早已打起了瞌睡,時鐘之前買的那包煙已經抽完了,他又買了一包,還沒來得及拆封,盛嘉言就已經到了。
兩個大男人夜會超市,原本正打著瞌睡的店員警惕地看了他們幾眼,見這兩人除了臉色都很冷凝之外沒什麼別的異樣,也就放心地繼續打瞌睡去了。
盛嘉言也坐到了靠窗的高腳椅上。
看了一眼身旁的時鐘,見時鐘沒有要開啟話題的意思,盛嘉言便先說了:「任司徒什麼都不肯說,我知道的這些都是孫瑤那裡聽來的,可能細節有紕漏,但大致情況應該沒錯吧——你和任司徒徹底分手了,這話沒錯吧?」
時鐘想了想,點了點頭。
「分手原因呢?你覺得她一點兒都不信任你,所以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她就會離開你,讓你覺得你們的感情一點也不對等?還是你覺得她跟你之前一直默默愛著的那個任司徒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過去的她很美好,讓你留戀,如今的她卻總是對什麼都畏首畏尾,既讓你覺得累,又讓你覺得失望?」
時鐘回答得倒是言簡意賅:「原因之一。」
盛嘉言也沒追問原因之二、之三……他只是笑了笑,過盡千帆的人,笑一個懵懂而莽撞的少年似的:「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聽她說過一點,父親出軌?」其實時鐘的心思很難放在此時此刻他和盛嘉言的對話上,耳邊每每迴響起那句「我明天就打算向她求婚」,便忍不住的手指發緊,手中的香煙紙盒已被捏的變形,卻還不自知。
盛嘉言用他之前的回答回答了他:「原因之一。」
「她爸爸是當地挺有名望的檢察官,我當時作為交換生回國就讀一年,任憲平當時就是我們學校的客座教授,我雖然只被任憲平帶了一年,但一直都以『任老師』來稱呼他的,還經常被他叫去家裡吃飯,也因此我跟任司徒的關係一直不錯,可我在國內待滿了一年就回去了。任司徒就經常在網上呼我。我也很習慣一開msn就看到她的留言……」
時鐘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你在追溯她對你情竇初開的那些歷史?」
盛嘉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愛情和嫉妒容易讓人變得幼稚,他眼前的這個時鐘的冷嘲熱諷間藏著的嫉妒,看得盛嘉言有些無奈——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在乎了么?既然不在乎任司徒,怎麼還會吃醋?
盛嘉言沒有接他的話,只看了他一眼便繼續說了下去:「但是突然有一天,她跟我的聯繫就徹底斷了。我剛開始也沒在意,以為她是高考結束了,跑去旅遊放鬆心情,也就沒時間上網了,直到有一天我從國內的同學那裡得知,任憲平出軌,妻子縱火想燒死小三不成,反倒把自己女兒困在了火海里。這件事之所以我國內的同學能收到風聲,是因為任憲平找的小三也是我們那一屆的同學。」
再看時鐘,只見他臉上一片空白,眼中卻已經漸漸升起了滿滿的痛楚。
可就算時鐘如今再感同身受,也比不上當時親眼看到的、或親身體會到的——
盛嘉言嘆口氣:「我當時趕回國,是親眼看到任司徒在醫院的無菌病房裡如何痛的死去活來。傷口增生,她每天都得清創,那種痛苦,你是想象不到的。美好的假期,大學的開學,青春洋溢的大學生活……這些,她都沒有擁有過。她因為自己父母的過錯,錯過了那麼多美好的事情,在最美好的年紀里,所能經歷的只有痛苦。你為什麼還要奢求她至今還和當年你認識她的時候一樣,白開水似的一眼望的到底?」
「……」
「所以你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她,你又憑什麼希望她能了解你的需要?能信任你?」
「……」
「還有,你知道他為什麼廚藝不好嗎?」
「因為她對明火有陰影,剛開始的時候是一開爐灶她就會陷入崩潰邊緣。那都是我親眼看到才得知的,可她又好面子,不跟別人講,自己沒法開灶做飯就天天吃外賣。直到後來尋尋來了家裡,市面上也出了暗火的爐子,她才開始學做飯。可那時候她已經開始工作了,一邊工作一邊又要照顧尋尋,廚藝太差,她只能依靠外賣。今天她給你做的那幾道菜,你是不是很不屑一顧?所以還倒掉了。換做是我,我就不會,因為我知道這簡單的幾道菜對她來說,是她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礙才擁有的成果。而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
「而且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也不是從認識你之後才開始的。她被她爸爸背叛,差點被她媽媽燒死,你覺得她還敢信任人嗎?但是她回國之後,很努力的想改掉她這一點,努力的去相信別人,最初尋尋跟她住到一塊之後,她找了保姆來照顧尋尋的,可沒多久她就發現,那保姆心理有點問題,會時不時地偷偷拿尋尋出氣,那之後,她好像真的沒有再相信過任何人,也沒交過任何朋友,除了我、孫瑤、還有莫一鳴,她的世界里就在沒有別人了。而你……貿然的闖入她的世界,現在又貿然的離開,你這樣做到底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