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補齊)
保鏢只好默默地離開,走廊上便只剩下徐敬暔一人的身影,坐在輪椅上,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茫然。
直到孫瑤從病房裡出來。
孫瑤應該猜到他在外頭了,見到徐敬暔時,她早已沒了之前的火爆脾氣,就只匆匆掃了他一眼,便直接無視了他,調頭往走廊深處走去。
徐敬暔開口叫住她:「站住。」
孫瑤不為所動,腳步沒有片刻的遲緩。
看著她越行越遠的背影,徐敬暔慣常冷酷的語氣里,不由得多了半分氣餒:「你知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徐敬延和你一樣是o型血,孩子和我一樣是a型血。」
孫瑤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咬牙切齒地停在原地片刻,霍然回頭,徑直朝徐敬暔走了回來。
孫瑤其實是想揪起徐敬暔的衣領,居高臨下地俯看他的,「尋尋是a型血,那又怎樣?我從來就沒說過尋尋是我生的,他單純就是任司徒領養的孩子而已,一直是你自己吃飽了撐的瞎聯想。」
孫瑤確實也是這麼做的——抓住這個總是習慣鄙睨他人的男人的衣領,妄圖把他從輪椅上揪起來,可她不僅沒能把他揪起,反倒是徐敬暔立即就把她的手腕扣住了,不期然間將她的身體拉低,他的鼻尖幾乎抵著她的了。
就在這樣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里,孫瑤聽見這男人用特別篤定的聲音對她說:「我已經讓醫生採集了尋尋的dna樣本去化驗。」
孫瑤的神情驀地一緊。這個男人的效率這麼快,她總是有種防不勝防的感覺。
徐敬暔沒有錯過她眼底那絲因心虛而泛起的波動,這個時候他作為勝利者,其實應該是要微笑的,可徐敬暔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因為整顆心都已經被苦澀浸滿:「到時候就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幾乎是在瞬間,孫瑤心裡涼成一片。她猛地從徐敬暔的桎梏中抽回手腕,頭也不回地走了,更確切地說,是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徐敬暔沒再挽留她,只是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沒有了她的腳步聲,走廊里一下子安靜了下去,徐敬暔待在這片安靜之中想了很久,終究是滑著輪椅進了病房。
孩子已經睡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把自己整個身體縮在被窩裡,而是平平順順地躺著,頭上縫了針,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也包紮得很好。
徐敬暔的輪椅緩緩地停在了病床前。這個孩子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白凈的臉頰,最終還是忍住了,收回手,只靜靜地看著。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孩子的存在,無論是看照片,還是遠遠地看著真人,他都覺得這孩子的鼻子、嘴巴長得像孫瑤,但眉眼長得卻像徐敬延。這種相像總能把他推進懊悔、憤恨、甚至是嫉妒的深淵裡,一次又一次。
可是事到如今,卻完全演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他之前怎麼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孩子的眉眼長得像徐敬延,不就等於長得像他么?這到底是老天開的又一次玩笑,還是施捨給他的一次機會?
徐敬暔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
任司徒幾乎是一路飆車回家的,雖然路上已經沒有她來時那麼水泄不通了,但還是車流穿梭,堵得不像話,時不時的紅燈也快要把人的耐性都耗光。任司徒的車又一次被迫停在紅燈前時,她的電話響了。
一看是孫瑤打來的。任司徒立即接聽。
電話那頭的孫瑤顯得很慌張無措,隔著這麼遠的電波,任司徒都聽到她凌亂的呼吸聲:「我完了,徹底完了……」
任司徒盡量剋制住自己的語氣,心平氣和的對孫瑤說:「什麼完不完的?你起碼得告訴我又發生什麼事了吧。」
「他要去驗孩子的dna了。萬一……尋尋真是他的,他肯定會把尋尋從我身邊搶走的。」
任司徒被她說得,沒來由的心裡一緊,頓時是又氣餒又無奈:「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尋尋到底是誰的你都不清楚……」
要不是尋尋今天出事了,孫瑤估計一輩子都要這麼糊裡糊塗地過著了……
孫瑤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就不吱聲了,任司徒沉了口氣,望向擋風玻璃外,見紅燈已經跳綠燈了,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收斂起語氣,繼續以安撫為主:「你現在胡思亂想一點用都沒有,等我回醫院了咱們再當面說。」
孫瑤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任司徒就把電話給掛了,專心開車,抵達住處時,保潔阿姨已經等在樓下了。任司徒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格里,保潔阿姨認出了她的車,直接把裝得滿滿的書包給任司徒送了過來:「尋尋的東西全在裡頭了,他的衣服還有ipad什麼的……」
任司徒從車窗口接過遞來的書包,「謝謝謝謝。」也沒多想,就隨口多問了一句,「時鐘回來了么?」
「還沒有。」
任司徒不由得瞥一眼儀錶盤上顯示的時間。還沒回來?不會又臨時加班,不回來吃晚飯了吧?
現在任司徒滿腦子都是尋尋的事,也沒什麼心力管別的了,只能對保潔阿姨說:「時鐘估計又加班了,晚飯您自己個兒先吃吧,就別等我們了。」
之後便升起了車窗,繞到對面車道,按原路返回。
再回到醫院,天都已經徹底黑了,任司徒下車時,無意識地抬頭望了眼這無星無月的天空。有多少人的心會迷失在這個黑夜裡,任司徒不得而知,她收回目光,腳步匆匆地趕去了住院部。
孫瑤正在走廊里吃著盒飯——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要先填飽肚子再說——遠遠見到孫瑤一口一口的吃著飯,任司徒起碼能寬心一點。在望一眼走廊四周,徐敬暔已經離開,也難怪孫瑤能安安心心坐那兒吃東西了。
任司徒走近,這才發現孫瑤旁邊的座椅上疊放著精緻的私家食盒,可以透過半透明的蓋子窺見裡頭裝著的菜肴。
不用問都知道,這食盒是徐敬暔派人送來的,否則孫瑤也不會把它們棄在一邊,只顧吃著自己手裡這菜色平平的盒飯。
任司徒進病房見尋尋正睡著,輕手輕腳地把尋尋的書包擱在了沙發上,退出了病房,回到孫瑤坐著的長椅上,在孫瑤的另一邊入座。
任司徒原本打算等孫瑤吃完了再說,孫瑤卻徑自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塑料勺。
她扭頭看向任司徒:「幫我問問盛嘉言,如果姓徐的真要跟我搶孩子,這官司該怎麼打。」
任司徒想了想,安撫似的拍了拍孫瑤的肩膀:「你先吃飯吧,待會兒咱們把盛嘉言約出來詳細談談。」
孫瑤卻直接把盒飯蓋上,隨手擱在了徐敬暔派人送來的那一疊食盒上。逼自己吃東西,實則根本是索然無味,她現在是一粒米都不願再動了,「司徒……」
任司徒靜靜地等著她繼續。
孫瑤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屏足了一口氣,和盤托出了:「其實我之前一直都沒告訴過你,我的第一次其實是給了他的。」
現在這種情況,任司徒好像除了點一點頭靜待她繼續,不能再有別的任何反應。
於是乎,在任司徒的靜默中,孫瑤娓娓繼續道,「可是沒多久他弟就把我給……」孫瑤用力地嘆了口氣,沒繼續說下去,有些瘡疤孫瑤是沒有勇氣去揭開的,就只能語氣一頓,繼而改口道,「那種情況下,我壓根就沒想過尋尋可能是跟他的那一次懷上的。」
「……」
「司徒,我該怎麼辦?」
她該有多無助,這一天之內她就問了多少句「我該怎麼辦」。任司徒緊鎖著眉心,不敢妄下結論,思考了很久,只能對孫要說:「那得取決於你有多愛他,或者多恨他了。」
孫瑤垂著眼眸沉默下去,這個問題,她一時之間還真的得不出準確結論來。好像真的是有多愛就有多恨,愛恨都已經融為一體了,她又怎麼能輕易分辨得清?
任司徒也沒逼迫她當下就一定要得出結論,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尋尋醒了沒有。」
孫瑤也不願再坐在這冷冷清清的走廊,起身隨著任司徒一道進了病房。
尋尋還沒醒,不過原本平躺地睡著的他,此刻已經變成了側卧,這姿勢,幾乎都要壓著他受傷的手臂了,任司徒趕忙輕著腳步過去,要把尋尋的身體順平來,卻不料她的動作稍稍重了一些,尋尋就這樣被鬧醒了,皺了下鼻子之後就悠悠地睜開了眼睛,見到眼前站著的是任司徒,尋尋嘟囔了一下嘴巴:「我餓了……」
果然是小吃貨,不喊疼也不想哭,醒來一見到她,就開口要吃的。
床尾的移動桌板上就放著吃的,和方才孫瑤身邊放著的食盒一模一樣,四個食盒壘成一疊,旁邊還多放了一個盛湯的保溫杯。
應該也是徐敬暔叫人準備的。
任司徒還在猶豫著是要接受徐敬暔的這番好意、還是出去買別的晚餐回來給尋尋,尋尋已經眼尖地發現了移動桌板上的東西,「那是什麼?」尋尋自顧自地坐了起來,直勾勾盯著移動桌板上的食盒,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任司徒看一眼孫瑤,見她沉默著、不像是反對的樣子,便動手把移動桌板推到了尋尋面前,打開四個食盒,裡頭都是些清淡而營養的菜色。
尋尋迫不及待地去拿筷子,扯到了手臂上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任司徒無奈地把尋尋的坐姿調整好,不讓他再亂動,拆開筷子,坐在床邊喂他吃。
孫瑤站在一旁,看了兩眼,頓時就不忍直視了,調頭逃也似的進了衛生間。
任司徒望見她這般急匆匆的背影,也只能比自己坐在床邊,先把尋尋餵飽,再跟進衛生間看望下孫瑤。
推開衛生間的門,就看見孫瑤正在洗手池前洗臉,等孫瑤抬起頭來,任司徒自然看見了她滿臉的水跡——
至於她為什麼洗臉,任司徒瞄了眼孫瑤通紅的眼眶,就猜到了。任司徒心裡也忍不住泛起了酸:「怎麼好端端的又躲起來哭了?」
孫瑤苦笑一下:「你把尋尋照顧的這麼好,更襯得我是個不靠譜的媽媽了,他跟著你才能過得無憂無慮,我寧願他一輩子以為你才是他媽媽,也不能讓一個不靠譜的爸爸跑來打亂他的生活。」
任司徒張了張嘴,終究是忍住了,什麼也沒說,只扯了點紙巾給她:「擦擦臉吧,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孫瑤扯了扯嘴角,極其勉強地笑了笑。只是心裡有個自嘲的聲音愈演愈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孫瑤,你已經用這句話自欺欺人了這麼多年,真的有效的話,你怎麼還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
孫瑤擦乾了臉,眼睛里的血絲也慢慢退了,任司徒這才摟住她的肩膀,要帶她出去,尋尋天生好奇心就比較重,她們倆在洗手間一待就待這麼久,任司徒真怕尋尋會被好奇心驅使跑進洗手間探聽情況。
只是沒想到,任司徒正欲推開洗手間的門出去,門已先一步從外頭被人拉開了,緊接著就有一抹高大的身影闖了進來,任司徒差點撞了對方個滿懷,這才驚得抬起頭來。見闖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時鐘,任司徒本能地鬆了口氣,下一秒就被時鐘一把摟進了懷裡。
他的力氣很大,任司徒幾乎被他摟得背過氣去,好不容易稍稍推開了他一些,見他眼裡藏著的焦慮,任司徒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時鐘抓住她兩邊胳膊,好好地將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
一旁的孫瑤用紙巾擤著鼻子,應該已經從之前的悲切之中回過了神來,皺著眉看了看時鐘,已經有力氣打趣他了:「又不是你老婆出事,你嚇成這樣幹嘛?」
時鐘對孫瑤的話不置可否,跟沒聽見似的,只自顧自地鬆了口氣,對任司徒說:「我回到家,趙阿姨說你在醫院,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你沒聽趙阿姨說全吧,我來醫院是因為尋尋。」任司徒也忍不住取笑他的大驚小怪了,「我能出什麼事?」
時鐘笑笑,沒接話。他總不能告訴這女人,他從檢察院出來的時候,接到的那通電話里,蔣令晨說的那句:「時總,小心了,這才剛開始……」有多令他恐懼。
他有多擔心姓蔣的會把矛頭指向他最珍惜的人,方才就抱得她有多緊……
等任司徒、時鐘、孫瑤三人從洗手間里出來,果然尋尋已經好奇地探頭探腦了好久,逮著時鐘就不滿的嘟囔:「你們背著我說悄悄話……」
時鐘牽著任司徒走到病床邊,仔細查看尋尋身上的傷,心疼地伸手撫了撫尋尋的臉頰:「疼不疼?」
尋尋扁起嘴,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長腿爸爸,今天在醫院陪我好不好?我怕那個害我住院的人還會過來找我。」
時鐘揉了揉孩子軟軟的發頂:「沒問題。」
尋尋這才安下心來。時鐘扶孩子躺好,之後便坐在了病床邊的椅子上,尋尋側頭確認時鐘沒走,這才安安心心地閉上了眼。孫瑤則站在床尾,被眼前發生的這一幕觸動了多久,就在原地僵立了多久,等任司徒意識到孫瑤許久沒吭聲了繼而回頭看向孫瑤時,孫瑤正垂下雙眸,轉身朝門邊走去——孫瑤就這樣默默地退了出去,替他們關上病房門。
任司徒下意識地追了過去,可只朝病房門的方向走了一步,任司徒又停下了,孫瑤現在最需要的其實是清凈、不被打擾——任司徒這麼想著,只好改道走向沙發,去把尋尋書包里的衣物整理出來。
***
孫瑤確實需要躲起來清靜一下。
想哭的時候,她會下意識的想要避開所有人,包括任司徒在內。
孫瑤還記得莫一鳴追她追的最勤的那段時間,也是她對莫一鳴的態度最為惡劣的時期,她還記得她有一次忍無可忍地對莫一鳴吼:「你天生賤骨頭啊?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喜歡到她怎麼冷言冷語相向,莫一鳴都好像不生氣似的。
孫瑤當然也還記得莫一鳴當時給她的答案:「你就當我是天生賤骨頭吧,總之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一把抹掉眼淚,推門進了ktv的包廂,笑著跟所有人打招呼的樣子,我想我是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那時候的孫瑤還是個連拍廣告都只能做做群演的小藝人,而任司徒也才剛進入她現在所在的這間診所工作不到一個月,任司徒的新同事們在ktv為任司徒辦歡迎趴,孫瑤當晚其實是去蹭酒喝的,至於她當天為什麼會哭,到底是因為傍晚在片場被那個副導摸了,還是因為她在ktv附近的提款機里取錢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銀行卡里的餘額還不夠支付她下個月的房租?孫瑤其實已經忘了,但她確實記得自己在ktv走廊的洗手間里哭得歇斯底里之後出來,就見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人杵在洗手間外,看奇葩似的看著她。孫瑤當時還瞪了那男的一眼,隨後抹淚,徑直找去了任司徒在簡訊里告知了她的包廂號,推門進去的時候,孫瑤的嘴角已經掛了笑了,一推開門:「寶貝兒們!不好意思啊我來晚了,我自罰三杯!」
孫瑤喝第二杯的時候,她之前在洗手間外碰見的那個男人也進了包廂,孫瑤聽見任司徒的同事喚他「莫一鳴」:「莫一鳴!你總算來了!」
其實直到如今,孫瑤都沒弄明白這些男人的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見女人哭就覺得女人可憐,就開始同情心泛濫,開始保護欲激增?孫瑤只覺得哭泣是件丟人至極的事。
所以在見證了時鐘、任司徒還有尋尋那勝似一家三口的那番光景之後,孫瑤選擇了默默退出病房,躲到住院樓外的草地上,藉助晚風,快速的風乾眼淚。
偏偏在這時候,還要有人不識趣地前來打攪——
輪椅滾動的細微聲音滑過地面,也滑過孫瑤的耳膜。
孫瑤厭惡地皺起眉,卻沒有回頭——孫瑤不想被她所恨著的人看見自己的眼淚。
果不其然,下一秒響起的,便是徐敬暔的聲音:「親子鑒定最快24小時能出結果。」
孫瑤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一時之間卻不知能說什麼。
沉默中,一樣東西被送到了她手裡。孫瑤低頭一看,原來是徐敬暔遞了包紙巾給她——
很久很久以前,徐敬暔曾戲言過:「光看你的背影,我就能猜到你是在哭還是在笑。」
他現在真的是光看她的背影,就猜到她需要紙巾了?
對此,孫瑤嗤之以鼻,把那包紙巾狠狠地扔回徐敬暔的腿上:「姓徐的,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包括孩子,」徐敬暔平靜但勢在必得地看著她,「也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