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馬之戰(四)
黃膘馬,鑌鐵槍。
一身的黑色鎧甲、頭上火紅色的盔纓、還有身後那桿迎風挺立的旌旗,李原的形象算不上英俊瀟洒,但在司馬印和被困的秦軍士卒眼裡,卻如天降殺神楊戟一般令人感到敬畏和戰慄。
「李兄弟,是你!」司馬印滿臉是血,瞪著不相信的眼睛,沖著長槍滴血的李原激動的叫喊。
半日無休止的撕殺,讓司馬印心神俱疲,很清楚秦軍面臨困境的他已經對突圍不抱什麼奢望了,這當口,楊熊恐怕自身難保,秦軍行列之中,司馬印想不出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哈哈,司馬,可還有一戰之力!」李原策馬而立,高舉長槍,大聲呼喝,跨下黃膘馬一聲嘶鳴,翻卷蹄子疾馳而出。
「戰!戰,戰!」司馬印目睹李原神勇表現,亦是心神激蕩,大秦男兒,哪個不想做白起那樣的不世名將,司馬印大叫著,呼喝著親卒牽過戰馬,一時間,消失的力氣在瞬間回勇,讓他精神百倍,就如剛剛踏上戰場一樣。
「大秦,大秦,大秦!」秦軍將卒叫喊聲此起彼伏,中間夾雜著陣陣的戰歌聲響,與方才的頹廢相比,秦軍的士氣因為李原的強悍而開始恢復。
在整個左翼戰場上,被分割包圍的秦軍將卒還有三、四千人,這些秦卒看到李原一人一騎一槍,擋者披靡,生還的希望又開始在心頭燃起,能好好的活著,誰又願意去死,所以,這希望的火苗不管有多渺小,但卻如同是一簇乾柴,瞬時引發滔滔大火。
狂風怒卷,黑潮奔流。
漸漸的,在李原身後,越來越多的秦軍將卒高聲怒吼著,將手中的兵器奮力揮舞,激蕩的殺意在白馬渡上空回蕩,洶湧的大河水也無法澆滅他們求生的本能,蕭瑟的朔風再也不能冷卻他們殊死搏鬥的意志。
——。
皇欣一合不到,即被李原挑殺,巨野澤大盜彭越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愉快的回憶開始涌到心頭,他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蒲將軍伏在馬上,掉頭狂奔,皇欣爛泥一般的被砍殺讓在遠處目睹的他心驚膽裂,這還是人嗎?就是勇冠三軍的項羽來了,是不是對手還二說,更何況是自己,為了幫忙把命丟了,這買賣實在不值——。
曹參氣撞於胸,被甘厚伯、周興二部秦軍死死纏住的他看出了李原先擊弱敵,掃蕩諸侯的戰法,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抽出身來;
灌嬰驚魂未定,帶著親騎在右翼一帶來回撕殺,就是不往李原中軍方向靠攏,皇欣被踩成肉泥的消息讓他感到無比的幸運,要不是親騎來相救,這會兒他灌嬰的下場和皇欣也沒什麼兩樣。
夏侯嬰駕著戰車猶不放棄,可惜四個輪子總跑不過四條腿,跟在李原的身後,夏侯嬰也只能徒乎奈何。
就戰局發生逆轉的當口,沛公劉邦正安然的在白馬西市最大的酒樓里,與酒徒酈食其對酎一壺好酒,秋冬日的天氣開始漸漸涼了,一口烈酒,祛除腿上的寒氣,再來幾盤上好的酒菜,這才是王侯過的日子。
上個月,楚王熊心在彭城會盟,相約先入關中者為王,這誘惑讓劉邦有些寢食難安,既有期盼,又有顧忌。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秦王朝的沒落眼見著無法避免,但總還有一些不識相的人成為前進路上的阻礙。比如章邯、李由之輩,陳勝喊出這一句,率先舉起了反秦的大旗,結果被撲殺了;項梁要當楚國的大英雄,自號武信君,結果被割去了頭顱。再比如楊熊、李原之流,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好在這是最後一次了。
——。
白馬西,高坡。
曾經是秦國中軍所在,現在成為了秦軍斷後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李原率前軍從左翼打開缺口之後,楊熊、王尚分別領著後續部隊跟進,負責堅守的部隊則逐漸由甘厚伯、周興兩部士卒擔當。
斷後這樣的苦差使一般沒有人會主動擔當,事實上,若不是李原接過秦軍的指揮權,甘厚伯、周興也會象其他的秦軍部隊一樣,隨著大隊人馬突圍而出。但現在,這兩部秦兵卻被反撲的劉邦軍重步兵被團團圍住。
戰場上的兵器總是以一物降一物的規律在運行,重步兵的堅甲厚盾低消了秦軍竹槍方陣的威力,在適才與缺少甲衣的聯軍士兵的戰鬥中,甘、周兩部還能夠有所保留,而現在,他們已經兵臨絕境。
本來還分頭禦敵的兩部士兵漸漸的被壓迫到了一起,連續的激戰讓傷亡的將士越來越多,待夜幕完全落下,甘厚伯仔細清點,不禁心中黯然,一百五十七人,還包括了傷重無法動撞的兵士。周興大腿的傷勢讓他的行動很是不便,而在長時間的失血之後,他的精神也漸漸不濟起來。
「老甘,把旗幟舉得再高一點,讓都尉看到,我們還在戰鬥,我們沒有放棄!」周興聲音微弱,大腿的傷勢讓他的行動很是不便,而在長時間的失血之後,他的精神也漸漸不濟起來。
「不放棄,不拋棄!」甘厚伯默默的念叨著,蒼老的面容上,漸漸湧起毅然決然的神色,從雍丘到白馬,從一介小卒到一部軍侯,甘厚伯的從軍經歷從沒有象這幾個月這樣的跌宕起伏,原來我也可以,原來我不比別人差,原來我還能笑著去戰死沙場。
「老甘,你走吧,我留下!」周興扶住旗杆,盯著甘厚伯說道,一直以來,王尚、周興、甘厚伯三個人相互競爭,相互你追我趕,彼此有拆台,有矛盾,但今天,周興忽然覺得,那過往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讓他甚至有些戀戀不捨。
「你,周兄弟說得什麼話,我甘厚伯豈是貪生怕死的人,放心吧,我家中老娘妻兒還有兩個兄弟可以照顧,等會兒,再多殺兩個賊將,就值了!」甘厚伯搓了搓手,對著周興怒目而視。
「老甘——!」周興眼眶一紅,差一點掉下淚來,兩個兄弟,若不是那天偷偷看過甘厚伯的家書,周興只怕還不知道,甘厚伯的二弟厚仲在不久前的定陶之戰中陣亡,而三弟厚叔已經於一年前死亡南越戰事中了。
甘家兄弟三人,還活著的只剩下了老大甘厚伯一人,而今,甘厚伯卻執意要陪著周興到最後一刻,這樣的一份情誼,讓周興這個鐵打的漢子也不禁濕了衣襟。
「不多說了,我老甘嗓子不好,唱歌難聽,但今天,我要大聲的唱上一回:赳赳老秦,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赳赳老秦,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西有大秦,如日方升,百年國恨,滄海難平。天下紛擾,何得康寧,秦有銳士,誰與爭雄?」
戰歌低沉蒼涼,在空寂的野外,傳揚出去很遠很遠,在四面八方,在斷劍伏屍的戰場上,隱隱的有傷重未死的秦軍將卒在輕聲應和——。
註:這一章,紅著眼睛改了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