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驚夢方初醒
前世生命的最後一刻,溫榮清楚地聽見李晟的聲音,聲音冰冷無情甚過了他的冷眉肅目。
此時溫榮周身滲入骨髓的寒意正來自於李晟……
「三哥,如此處境下,你竟然拋下太后、皇后,趕至冷宮只是為了見一名反臣的女兒?」李晟冷若冰霜的聲音里夾雜了一絲不置可否,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就要躍入井中救溫榮的李奕。
早已精神渙散虛弱不堪的李奕被李晟狠狠推倒在井欄邊,明黃色龍袍破損了幾處,又沾染了灰塵泥水皺在一起,原本高高在上、溫文儒雅的李奕此刻顯得狼狽不堪。
「反臣?」李奕嗓音夾帶哭腔,他知曉溫榮已經救不了了,已然絕望。李奕抬起頭質問,「五弟,黎國公、溫侍郎是反臣,那你呢?他們與你而言不該是忠臣嗎,現在跳井的是溫侍郎的女兒,你為何不救。」
李晟斜睨井口,冷哼一聲,「她早該死了,前幾日你們發現黎國公府意圖隨我謀反時,她就應該自縊死在紫宸殿,太后留她一命不過是想威脅黎國公府和我,可她只是一個無用的女人,你們打錯了算盤。」
李奕搖搖頭,「是我求母后將她留下的,我再蠢也不可能蠢到用我的女人來威脅你。本以為我可以保她無恙,可卻沒算到應國公會同你們一起謀反……措手不及,是我錯,我保護不了她。」李奕猛地握拳狠狠錘自己的腦袋,內心十分痛苦。
「三哥,你還有一步算錯了。」李晟語調平平,「琅琊王氏也不服你。你自己腳跟都沒站穩,何必打壓所謂的外戚。還有。我娶的是王氏女,而你為了那跳井自殺的女人,堅決不肯再納王氏女為妾。三哥,你真真是蠢,蠢到根本沒資格當皇帝,沒資格統領江山。」
「念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不殺你,但是延慶宮裡的那個毒婦必須死。」李晟緩緩舉起利劍,自李奕的咽喉移到眉心,堪堪停住。
李奕苦笑。「我知道你心裡有恨,當初阿娘因為嫉妒而殺了王賢妃,我對你一直心懷愧疚,總想著彌補……原來阿娘說的沒錯,其實你也不能留,我不夠狠,故我確實不配當皇帝……」
「李晟,我用不著你的可憐,更不必殘喘苟活……」李奕忽然狂笑起來。狂笑聲漸漸小下去,化成一灘血水,繞過井欄滲到地底,李奕掙著想看溫榮最後一眼。卻終究沒有力氣。
……
溫榮疲累地靠著軟枕,閉上眼睛不肯再看李晟,她擔心悲從心起。會控制不了情緒。
溫榮想起了一件事情。重生后乾德十三年,就是在杭州郡回盛京的商船上。阿爺和軒郎下棋用的棋子,棋面上密密麻麻的陽紋刻五經正義大學篇。
阿爺說那副棋是孤品。是視若珍寶的藏物。當時她對『孤品』二字心存疑慮,因為前世李奕說過,南賢王也得到了一盒刻字玉棋。
南賢王,南賢王……溫榮心裡反覆念著這三字。
李奕繼位后,五皇子李晟由紀王加封為南賢王,加食封五千戶。
若沒猜錯,阿爺是將視若珍寶的玉棋送李晟了,阿爺明知她和李奕皆好棋,卻不舍將藏品相贈。前世她一直誤以為阿爺和南賢王無半點交情……溫榮微抿嘴唇,嘴角漾著苦澀的味道。
對於溫家謀反溫榮可以理解,前世自從太子被廢,黎國公府勢力日漸衰弱。只因為她是後宮寵妃,所以溫府不至於太過艱難。而阿爺應該是不甘心一輩子當從四品文官吧,故隨府里一道起了反心。
李晟在床邊說的寬慰話溫榮一句沒聽進去。過了好一會,廂房才安靜下來,溫榮慢慢睜開眼睛,綠佩和碧荷正一臉焦急地守著她。
碧荷端了杯熱茶過來,小心地喂溫榮吃一口,「王妃究竟怎麼了,是被夢驚著了嗎?先才五皇子陪王妃說了許久話,可王妃都不肯搭理,我們還以為王妃又睡著了。」
綠佩也上前嘰嘰喳喳道,「五皇子可真真是好脾氣,先才府里來了客人,但因王妃被夢嚇著,驚魂不定的,故五皇子將客人徹底忘了,桐禮過來催了數次,五皇子也未理睬。若不是我們認定王妃睡著,五皇子必不肯離開。既然王妃現在醒來,我去將五皇子叫回來。」
溫榮猛地抬起頭,「不許去。」
冷厲的聲音將碧荷和綠佩都嚇了一跳,膽怯茫然地看著溫榮,主子第一次這樣嚴厲的對她們說話,二人登時噤聲不敢言了。
溫榮擺擺手,聲音緩和下來,「別去找五皇子,我只是有些累,想一個人靜靜罷了。」溫榮支起身子,「府里來了甚客人,可吩咐廚里準備點心和茶湯。」
綠佩鬆口氣,笑起來,「請了幾位年輕郎君,有林家大郎,杜大學士,還有謝府的兩名郎君,西院那甘媽媽都安排好了,王妃累了就好好歇息,五皇子剛才一直交代要王妃放寬心的。對了,王妃,先才我出去打熱水,還看到五皇子親自去廚房裡,向甘媽媽打聽了才知道,今天王妃的晚膳,是五皇子親自布置安排的。」
碧荷上前將綠佩打發到一邊,「王妃累了要靜養,你在旁嘰嘰喳喳王妃怎麼休息,你幫我將篦子拿過來,我將王妃的髮髻鬆了。」
溫榮眼神發木,任由碧荷替她梳頭更衣,林家大郎和謝家郎君?難不成李晟這一世仍存謀反之心嗎,除了溫府因她嫁給李晟的緣故,同李晟關係愈發近,其餘如應國公、琅琊王氏等都不可能再依附李晟,更不可能聯同其謀反,李晟天時地利人和一個不佔,不知是否已放棄報仇和謀反的念頭。
「榮娘,你醒了。」約莫是外廊婢子傳出的消息,李晟已經趕回廂房。打起帘子,李晟快步走到溫榮床邊,撩開袍擺挨著溫榮坐下,握住溫榮的手,擔憂地說道,「榮娘可有哪裡不舒服,別擔心,我剛派帖子去宮裡請醫官了。」
溫榮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將手抽離,「不過是被夢驚著,何必去請醫官弄出那般大動靜。府里不是來客人了么,妾身左右無事,五皇子還是先去陪客人的好。」
李晟察覺到溫榮眼神和語氣里的淡淡疏離,心裡一緊,苦笑道,「榮娘身體不適,我剛才去西院是為將他們打發回府,本就只是請他們過府吃茶說話而已,根本無甚要緊事,改日再邀便是,榮娘不必為此憂心。」
李晟的關切和細心令溫榮愈發不舒服。溫榮想起前世溫家隨李晟謀反,可她在李晟眼裡卻一文不值。那一世,被李晟這般溫柔相待的應該是王氏女吧。溫榮胸口發酸,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身體里滋生蔓延。
溫榮再次陷入沉默,李晟訕訕地坐在床邊不知所措,廂房裡氣氛莫名的緊張詭異起來。碧荷適時地打破了這份沉默,在旁小心翼翼地問道,「五皇子、王妃,時辰不早了,可要吩咐擺飯。」
見李晟頜首,碧荷忙吩咐小婢子擺好食案,再將飯菜一道一道地放上來。溫榮看著食案上的精緻吃食,眉頭越擰越緊,每一道都是她愛吃的,沒想到李晟還能記得這些生活里的小事。
李晟見溫榮緊鎖眉頭,緊張地問道,「是不是不合榮娘口味,榮娘有什麼想吃的,我再吩咐廚房去做。」
溫榮搖搖頭,勉強笑道,「不必了,是我沒有胃口而已,」溫榮側臉看向碧荷,「碧荷,將前日府里腌的酸梅子拿來,再幫我打碗清粥。」
碧荷一愣,「王妃,那酸梅子是留到酷暑日做開胃小菜用的,而且盧醫官才交代,王妃這個時節切忌吃酸澀生冷的收斂食物,王妃怎又……」碧荷邊說邊向李晟瞧去,懇求李晟幫著一起勸說溫榮。
溫榮見狀心生不悅,正要開口訓斥,李晟在旁輕聲說道,「榮娘聽話,心裡有什麼不開心和委屈的和我說了,千萬別同自己置氣。」
委屈二字忽然就敲在溫榮心坎上,夢裡的恐懼和仇恨一下化作淚水湧出來,她現在小心翼翼保護身體,就是想替李晟,替她前世真正的仇人生個孩子,她怎能這麼傻。
溫榮緊咬嘴唇,硬生生忍住每一次哽咽,只任由淚水肆虐臉龐,碧荷和綠佩已經驚呆了。李晟一揮手讓她二人先離開廂房,綠佩本想留下陪娘子的,也被碧荷勸了出去。很快帘子被放下來,外廂響起隔扇門關合的嘎吱聲。
李晟將溫榮摟進懷裡,溫榮扭動肩膀,想要脫離李晟溫暖的懷抱,無奈半晌掙扎不脫。李晟慢慢收攏五指,似要將溫榮緊緊揉進心裡。
溫榮的淚水已將李晟胸前衣襟徹底打濕,李晟能感受到溫榮內心的痛苦和寒意。
李晟心裡止不住地害怕,一遍一遍地說著對不起,他害怕溫榮會離開他,會不要他,李晟怕到呼吸越來越輕,如果沒有榮娘,他將一無所有,如此呼吸也將失去意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