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終言（4）

世界上最殘忍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先有希望，而後又被剝奪。

在返程中我發現了她身上的生命跡象，我以為她要醒來了，我以為真的有奇迹。她確實睜開了雙眼，可她臉上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她說，她叫菲蘺。

菲蘺，這個名字我很久以前就聽露莎提起過。她是一株牽牛花，被禁錮在露莎的夢中。關於這個種族我所知甚少，只知道是精靈家族的一支，卻因為有著特殊的天賦而被神族降咒懲罰，族人們歷代都被囚禁於他人的軀殼。

菲蘺懂得非常多，可以算是精靈先知。我和她都可以預知未來，不同的是，我是以家族秘寶為媒介進行占卜，而她是通過夢境這種媒介可以看到古往今來，甚至是別人的前世今生。

我祈願奇迹，而上天也確實給了我們一個。雖然露莎終是沒能回來，但菲蘺卻可以代替她活下去。這確實是奇迹，因為菲蘺的家族歷代承受著的詛咒便是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囚禁他們的每具軀殼都有壽命，軀殼的主人如果死亡，他們也只能迎來覆滅。然而露莎死了，菲蘺卻好好地活著。

看著菲蘺，這既是上天的恩賜，也是上天的玩笑。我本以為我會哭，會為露莎的消失而落淚，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竟然笑了。

如果命運的殘忍已經無從更改，我想，那就只能欣然接受。

其實我早該料想到的，從我拿到我的任務圖紙的那刻起。我的任務，都已暗示菲蘺將會取代露莎。一直以來，我只是在逃避，而如今不得不面對罷了。

「歡迎你加入我們。」

璐娜與我想的一樣，她對菲蘺說的話，正是我心中所想。只是我尚未有勇氣說出口，而璐娜比我更勇敢並且坦然。

我們當作一切如常，回到自由之盟，繼續我們各自的下一個任務。事情並非都是不順。我倒是發現。璐娜召喚溟來到她身邊，溟沒有再離開，而是打算跟隨我們，或許他會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一輩子跟璐娜在一起。

我想接下來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各自平靜一下，於是這一次的任務都是分別行動。

解救妖化的人類，這類任務我還是第一次接，結果就有差點搞砸的嫌疑。不過這次事件倒是讓我陰差陽錯辦成了一件成人之美的事，並且認識了穆澄和楚緋這兩個人類。

作為旁觀者，他們的感情因為誤會而產生矛盾與隔閡，讓我看得唏噓不已。幸而最終他們在一起了。而穆澄也因為化解了內心的仇恨得以擺脫最終妖化的命運。

我原本一直以為，對於人類當中那些被**絆住腳步而甘願妖化淪為妖獸奴隸的傢伙。直接除掉才是最為快捷的處理方式，然而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救贖的真諦。

正因為有救贖，才有希望，才會有對光明的信仰。不管是誰的存在，都不會被輕易放棄。那一刻，我忽然對於自由之盟的安排產生了一種敬仰的感覺。

告別了穆澄和楚緋。我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調轉方向去了象牙塔那裡。我的掃把樹，仍是那樣繁茂，多年來也一直堅守在那個窗口，寸步不移地守護。

我在樹下坐了很久很久，仰頭讓抹茶色的樹葉在陽光下把片片斑駁投在我身上。

我把這次任務的過程講給這棵樹聽。以前每次完成任務后我都會來這裡，這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任務的最終，楚緋仍是楚緋的靈魂，卻因為肉身的損壞。不得不借用別的軀殼。但這並不影響什麼，穆澄對她深愛依舊。

所以都沒關係的吧。我緩緩撫在樹榦上。過去、現在、將來，不管你以什麼樣的姿態存在著，你仍舊是你。而我始終都把你放在心底沉澱極深之處，銘記，懷念。

回到自由之盟大廳的時候，我正好遇到了歸來的璐娜和溟，他們還帶回了一個看起來非常靦腆的女孩子。

等了許久，菲蘺也回來了。她剛踏進正廳，就被我飛撲過去一把抱住！我也不知道我為何如此激動，之後被璐娜拎走的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菲蘺身上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的外貌已經變成了她自己應有的模樣，已經看不出有關露莎的影子了。

這樣真好，她可以真正開始屬於自己的生活，而不必生活在露莎的身影之下。

我講了我任務的經歷，又先後聽聞了菲蘺的地下王國之旅和璐娜的醫院驚魂事件。

菲蘺這一趟收穫頗豐，居然還包括一柄鑲有冰藍色寶石的裂空劍。菲蘺身上的自然淡雅之美，配上裂空的俊逸成熟，儼然又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裂空周身由於寶劍靈氣而渾然天成的正義氛圍大多數時候顯得都比較嚴肅，大家索性很少拿他開涮，彼此間相處是平和又自然的模式。

看著看著，我又忽然不是滋味起來，整個自由之盟大廳里，好似就我落了單。這時候小巫蹭了蹭我的掌心。好吧，其實我還有你。

召開會議的時候，我們從帕奇老人口中得知了一次出征支援使命——解救遭妖獸圍攻的面具國。

我的巫師家族被派給了飛行路線，並且和菲蘺分為了一組。我們穿越大霧茫茫的霧沉海，想要到面具國去，卻誤打誤撞迫降在遺世島上，見到了傳說中的音樂幽靈，有幸聽聞了他們那種絕美的樂章。

遺世島上住著音樂幽靈，他們的領頭人是幽靈卡索。卡索和雷諾，一個有著最動人心弦的歌喉，一個有著最震撼人心的舞姿。在這面積有限的小島上，卻有一方有關音樂的無垠樂土。

我原本以為他們彼此相愛，卻最終發現，他們愛上的不過是彼此的藝術。這固然也是一種愛，名為欣賞。誰也分辨不清，這究竟算是一種對藝術熱愛的高境，還是一種愛情的獨特超然？

還好音樂幽靈並不是我所想象的那麼清高孤傲、不通情理，卡索通過音樂了解了我們心中對於虛世界的情感，就放我們離開了遺世島。我會一直記得，有這麼一個小島，那裡住著愛唱歌的卡索。和愛舞蹈的雷諾。

至於面具國那場戰爭。倒是進行得很順利。

應面具國王的邀請，我們在面具國多住了幾日。這期間我認識了熱心腸並深愛女兒的胖媽、活潑好動性格爽朗的落楓烈楓兩姐妹和年紀小小卻格外淡然的覺清。在面具國的日子相當熱鬧有趣，我們甚至無意間挖掘出了有關木英的一段過往以及他和藍華人魚伊蘇之間的愛與被愛。

一向自戀自大老不正經的木英，眼中偶爾浮現的傷感，究其根源，原來全在這裡。他愛伊蘇，可伊蘇心裡卻恆久地裝著雪神洛里諾。可即使這樣，木英也還是願意站在守護者的位置，陪人魚伊蘇去照看被封印的雪神。

三角形是愛情中最不穩固的圖形，誰也說不準。他們三個人最後的故事會有怎樣的結局。

然而沒想到，面具國也有秘密。連鎖效應一樣，很多疑點指向了一個現已殘破的鄰國——木偶城。

為了護送可疑的身份不明的假公主遠嫁木偶城，並且儘可能查出真相，我們又擔上了護送任務，並最終被困於匿蹤迷宮。

困住我的那個空間，給了我無邊的恐懼。它連我最習以為常的飛行都可以使之變得可怖異常。在那裡，我彷彿被剝奪了力量。那種無所依靠的感覺實在是非常糟糕。可最終我戰勝了這種恐懼，並懂得了如何更好地駕馭自己的力量。得益於這次經歷，我學會了勇敢，學會了直面自己的脆弱。如果沒有這些，那麼後來的我就一定無法挺過那些堪比死亡的磨難。

待到我們所有人都從迷宮中脫困，站在城牆上，我們看到黑白兩座城堡分守在兩側的盡頭，就像棋盤上黑白的王者，靜待一場角逐。

我和菲蘺去了白城堡。璐娜和溟則去了另外一邊。

更大的磨難在後方靜待我們的到來。

真正的面具國公主柯萊希原來一早被木偶埃黎帶到了白領土這一方，一直與奇亞木匠在一起。奇亞木匠接見了我們，並向我們講述了木偶城近年來遭遇的一切。黑領主早已經歸入了妖獸的陣營，和號稱從未失敗過的屍瘴狼狽為奸，控制了面具國的獨眼皇后，正密謀一舉奪取面具國和木偶城。

此刻我們才意識到，去往黑領土的璐娜和溟，恐怕已經凶多吉少。

我們打算通過密道潛入黑領土的地牢，而這項工作，只有善於使用隱身術的我才能做到。

我進入了密道，穿過牆體進入了地牢。我無法形容我看到了什麼。空氣中混雜的不知是鐵鏽的味道還是血液的味道，我終於知曉，那些接了自由之盟的任務卻一去不返的人最終的結局是怎樣。了無生氣的木偶城，誰會想到此處已經悄然變成了妖獸用來囚禁魔族的監牢。

我昔日的同伴、盟友，有那麼多人，他們的屍身在這裡腐朽，他們的靈魂已經不知所蹤。當初我們找遍了許多大陸，依然沒有找到一點蹤跡，如今卻在這裡，以這種方式和他們「重逢」。

當初他們被囚禁之時，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度日如年，身上的希望，甚至是光明的信仰，在一點一點流失。我們最終也沒能找到他們。那時候，他們的心情，是怎樣一種凄然悲愴？

我現在就在這裡，卻無能為力。帶不走他們的屍身，救不回他們的靈魂。悲痛過後，我仍然要向前。

在一間特製的牢房裡，我找到了溟。他和璐娜進入黑領土沒多久就遭遇圍攻，被囚禁起來。他是尊貴的獨角獸，在那片森林中貴為殿下，我以為他永遠都會那樣光芒環繞。而如今，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被迫放下了自己靈魂深處的驕傲。

我沒有找到璐娜，卻被這間牢房中的機關困住。藉助傳送石，我把溟救回了白城堡。他昏迷了，可聽到璐娜的名字卻掙扎著醒了過來。璐娜居然被帶去了影宮，那是黑領主的寢宮。

這簡直是對他們的折磨。屍瘴，難道它知道如何攻擊人們最脆弱的地方嗎？它安排的一切，那些變著花樣的凌辱，是對驕傲靈魂的最強折磨。

我不得不再去一次黑領土，即使面對屍瘴這麼一個強大的對手我的勝算幾乎是零，我也要再去一次。

在奇亞木匠的幫助下，我到達了匿蹤迷宮的交界處，通過這裡的特殊入口，可以直達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