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卷：審問
章節名：第九十七卷：審問
夜漸深，月牙兒升了老高，繁星點點的夜空更加的深邃，似一隻眼，看透世間百態。
伊祁清殤枕著左臂，右手擁著不知何時，早已抱著他睡著的堯夕，少女安靜的睡著，神態柔和，乖巧的依偎著男子，墨色的長發與銀色的長發鋪了一片，夜風輕柔的吹，此時已是八月，夜半的風有些冷，他將她整個抱進懷中，擋住了外面的風霜。
看了看夜色，他坐起身，抱起她一躍而起，在月牙間劃過一道道弧線，最終降落在將軍府上，剛落在堯夕的落英閣，便見一身青衫的堯青等在了院中。
他轉過頭來，看著伊祁清殤，伊祁清殤也看著他。
「我想和你談談。」看了一眼他懷中的堯夕，堯青低聲道。
伊祁清殤點點頭，抱著堯夕進了屋，將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出去。
看了看夜色，伊祁清殤道：「邊走邊說，剛好那邊應該已經審問的差不多了。」
堯青點點頭，兩人並肩緩緩朝外走。
「允公子，堯青這一輩子，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百姓，對得起皇上，只有兩個人，是堯青虧欠的。」兩人緩緩行走在路上，堯青開口：「這兩人都是我最愛的人，一個是我的妻子，一個便是我的女兒。身為大將軍，有著保家衛國的職責，常年四季駐守在邊疆，陪伴她們的時間太少太少。
芷柔從來沒有抱怨過，因為她也曾在沙場，但是夕兒不一樣，小時候的夕兒，每當我要離開的時候，便會拽著我哭，哭的很傷心，我也很難過，但是漸漸的，她不在拽著我哭，而是冷冷的站在一旁看著我的離去，那時的我覺得更難過，我寧可她哭著挽留，也不願她如此。」
他看著白日間熱鬧非凡的街道，如今空蕩蕩的昏暗，聲音也似如今的街道：「我虧欠她的太多，所以，可是當我想要努力補償的時候，她已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不怨不恨，會和我親近，會和我說心事，會和我聊天，在芷柔離開的時日里，靜靜的陪著我。這個女兒，同樣是我疼愛的女兒，所以，我想要她過的幸福，過的平靜。」
他轉頭看了眼輕袍緩帶的男子，此時如同月華也獨寵他一般，在昏暗的月色下，卻也光華耀眼，堯青終是輕輕嘆息一聲：「現在你和夕兒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誠然，你這樣的男子作為夫君，是任何女子夢寐以求之事，但若是可以，我卻不願夕兒跟了你。」
伊祁清殤腳步未息，徑自在一邊走著，只遠遠望著前面那淡青色的天際，看不清眼眸中的神色。
八月的夜，有些冷，明明之前還有些明亮的月牙不知何時藏在了黑雲里，空氣中一下子冷了下來。
堯青似乎開了口，便不欲再停，想將心底這一久的擔心，這一久的思慮傾瀉出來：「允公子，你這樣的人，註定了走到哪都會在世界的頂端，耀眼，遙不可及，仰慕者眾多，夕兒跟著你，會很辛苦，無論是人們的輿論，還是仰慕者的明裡暗裡的攻擊，夕兒都將處在風火浪尖。夕兒，骨子裡喜歡的是寧靜，安定的生活，她不喜歡和別人爭，和別人斗。」
「我知道。」輕緩的聲音終是想起，只是不同以往的淡然，反似壓抑著情緒：「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可我不願放開她，你說我霸道也好，自私也罷。我愛她，我要她在我身邊，若是可以，我可以放棄一切，權利，金錢，名利，地位，我什麼都不在乎，但我現在走不開，也走不了，你也知，就算我現在放下一切，夏侯…那樣的天之，不會允許，繁帝也不會允許，百姓們更不會允許，反而他們會覺得夕兒是紅顏禍水，言論，暗殺，夕兒將更加危險。」
與平素的理智淡然不同，此時的伊祁清殤深邃的眸子卻透著一股子的寂寥：「堯將軍，你也經歷過，人啊…只要有過溫暖和幸福，便不欲再回到寒冷和陰暗的角落。」
堯青怔然，是啊，芷柔離開他的那一瞬，他清楚的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讓他一度想要了結，允公子雖清冷疏遠，絕世出塵，可他也是人，他是將自己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給了夕兒。三千繁華皆是浮雲，世間沉浮皆如雲煙，這世間，唯有一個「情」字無論高低貴賤，終是個過不了的關。
「她是我親手拉進這個漩渦的，我會用我的生命護著她。」輕緩的話語很堅定，質樸得讓人毫不質疑，不是許諾，不是誓言，只是堅定的說出自己最心底的話語，那般清晰地將他的心意全然顯現。
「我不會放開她。」他加了一句，在別人眼中風華絕代，天神一般的他，此時也只是一個二十幾的青年，也有著屬於他執著的犟脾氣。
「哎…」輕輕的嘆息，堯青看著身邊的男子，他雖然看似冷然，對誰都不在意，可是，他對認定的人，心其實比誰都細膩，考慮得比誰都多，如允府的幾位公子，一如夕兒，甚至於因為夕兒，對他流露了真實的情緒。
也難怪夕兒願為他放棄平靜的生活，願為他涉險，為他擅闖皇宮。
他已經嘗過了失去愛人的痛苦，又怎忍心，硬生生拆開這對年輕人。罷了罷了，終歸他是老了，護不了夕兒多久，有這樣一個願意用生命守護她的人在身邊，夕兒應該會幸福的吧。
兩人依舊並肩走著，只是此時堯青的心情與之前卻已是大相徑庭，月不知何時又鑽出了黑雲，空氣中的寒冷，少了幾分，堯青再次開口，只是語氣明顯的輕快些許：「允公子，如今你們的事，大街小巷傳的沸沸揚揚，夕兒的聲譽也被你毀了，不知，你要怎麼做？」
伊祁清殤腳步頓了頓，望著冷月，今夜的月牙兒已經有些胖了，看上去再過幾日，便會圓，他勾唇笑了笑道：「再過三日便是逐月節，那日定親，堯將軍以為如何？」
堯青也頓住腳步，看著天上的月，喃喃道：「又是一年逐月，時間過得真快。」
回過神，他點點頭：「逐月，月圓之夜，人團圓，甚好。」
兩人又走了片刻，停在了離火區銅牆鐵壁的死牢之外，伊祁清殤道：「人已經審了幾日，今夜終歸是要有個答案，此事也關乎軍隊，堯將軍也一起來罷。」
「有勞。」
死牢，經過堯夕的大鬧之後，守備更加森嚴，昏暗的審訊間，王祝被綁在了審訊架上，身上被打的劈開肉綻，而他的精神似乎也有些恍惚，只是依舊不開口。
顧隱寒冷冷的坐在椅子上，面對外人，他總是冷漠的近乎不近人情，好似整個世界，也只有允府的人，能讓他那冷漠的眸子裡帶著淡淡的溫暖。
「問得如何了？」
守衛搖搖頭：「他只是承認了那些兵器確實是從兵器庫轉移出來的，也承認了他背後是無間樓，但卻死也不說無間樓的主子到底是誰。」
顧隱寒點點頭，冷冷的看著王祝：「我知道你怕什麼，你可是怕你說出幕後之人，會死的很慘？那我告訴你，若你不說，你將死的更慘。」
王祝睜開眼，眼中有著悲慘的笑容：「就算你這樣說，我也不會說的，我王祝雖然混賬，但我也有親人，我若說了，我會死，她也會死，但是我不說，至少她不會死。」
顧隱寒皺眉，審人最怕的就是這樣的，自己不怕死，還有著不得不閉口的理由。
「真看不出來，你還是條漢子。」清冷的聲音自入口處響起，顧隱寒站了起來，冷漠的眸子帶著似溫暖：「大哥，你來了。」
伊祁清殤朝他點點頭，才轉向王祝：「想死么？」
「想。」王祝舔舔乾裂的嘴唇：「我能說的都說了，給我個痛快。」
伊祁清殤緩緩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手中有一顆棕色的藥丸：「吃了它。」
「這是什麼？」王祝往後縮了縮，看著這個如魔似仙般的男子，清清淡淡的模樣，但他卻本能的覺得相當危險。
見到他的動作，伊祁清殤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子很是冷漠，冷漠的就連堯青都有些懷疑之前溫柔對待夕兒，以及和他說話的那個男子，真的是同一人？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清冷的聲音不容置疑。
王祝看了看他，張開了嘴，伊祁清殤輕輕一彈，王祝根本來不及反應，藥丸直接衝進他的喉嚨，咽了下去，那樣的精準，讓他有些怔愣。
好半響，他才震驚的抬頭，語氣中有著不敢置信，卻又有些理所當然：「莫非你是允公子？」
「是。」
王祝開始顫抖，一直撐著的意志似乎開始潰散，在天穆，他知道夏侯的恐怖，與他並肩的允公子，根本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夠抵抗的。他心底突兀的升騰起一種恐懼，那種恐懼，如同病毒，開始在他心底蔓延，他掙扎著想要咬舌自盡，卻發現，他的意識愈來愈模糊，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
「王祝。」明明如同清風一般輕緩的聲音，卻似突兀的在他心底炸起，王祝一驚，抬起頭，一眼就撞進了一個漩渦中，黑暗的漩渦，愈來愈深，愈來愈沉，絲毫沒留給他掙扎的空間，便將他吞噬，一瞬，如同異世剝離一般，眼前一片旋轉的，讓人掙扎不開的漩渦，黑暗，絕望。
而其他人只覺得允公子只是淡淡的喚了王祝一聲，王祝抬起頭的時候，眼神迷茫獃滯，而允公子的眸子愈加深邃。
「無間樓的主子是誰？」沒有任何前奏或者試探，伊祁清殤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王祝的眸子亮了亮，似乎正在掙扎，伊祁清殤定定看著他，眸子如古井般深邃，猶如大海中的漩渦一般迷人。
再次回復到獃滯的眼神，王祝斷斷續續道：「是公子…我的主子。」
「他的身份。」
低低的聲音時斷時續，好似想要掙扎，卻怎麼也掙扎不開：「我…我天穆…的太…太子。」
眾人大吃一驚，天穆國的太子，眾人是聽說過，只是那個太子自小體弱多病，整天的躺在床上，是個藥罐子，兩國之間的戰爭，眾人看到的只有繁帝，現今天穆的國君穆安泰，允公子和夏侯天掣，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天穆還有這樣一位太子。
「他現在可是在天樞？」
「是…」
「他是誰？」
王祝的眸子時亮時暗，顯然掙扎的厲害，斷斷續續的聲音有些不成調：「他…他是…」
「咻！」一道破空聲響過，顧隱寒第一反應便是護在伊祁清殤周邊，伊祁清殤卻明顯的看到自牢房後面的小窗，亮起一抹寒光，正要衝上前去。
「快保護允公子。」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護衛和獄卒們一擁而上圍到了伊祁清殤身邊，反而阻礙了他。
堯青站在他的身後，雖然也明白了伊祁清殤想要找做什麼，奈何他也被圍在了中間。
兩人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沒閃著寒光的暗器穿透了王祝的心臟。
混亂漸漸平息下來，伊祁清殤冷漠的掃了一眼王祝的屍體，然後淡淡掃了一圈所有圍著他們的人。
在伊祁清殤淡淡的一掃之下，眾人靜悄悄的低頭斂目，再偷偷看著王祝的屍體，頓時屏息等待。
整個審訊室都安靜了下來，安靜的很是沉默，很是壓抑。
『滴答』鮮血順著王祝的手指滴落在地面，打破了整個審訊室的沉默。
「允…」
「啊…」輕輕緩緩的聲音淡淡響起，很平靜，伊祁清殤轉身：「就這樣吧，收拾一下。」
他沒再說什麼，說完，他乾脆轉身離開，堯青，顧隱寒也跟著離開。
出了死牢，三人站定，回頭看著這個銅牆鐵壁的牢房。
「允公子，你怎麼看？」堯青負著手。
伊祁清殤望著夜色，笑了笑，笑的清冷無比：「很微妙啊…不過，至少，我們知道這幕後之人的身份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