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再遇
第二章
第二天爬起來的裴璋少爺心情依然不好,沒人敢打擾他,但一夜合不攏眼這種事情並非人力所能控制——裴璋覺得自己腦子有病,合上眼看見的就是庄澤陽側過頭的臉,陽光用很細的金線勾勒他的輪廓,像是描繪天使的恬靜美好。
他的審美一定是被玩壞了。
裴璋這樣想,用手揪著胸口的肉,但沒有用,疼得他翻來覆去的是裡面的那塊肉。除非裴璋那天實在受不了,拿把刀子捅進去,不然它永遠都會疼得這麼沒完沒了。
……也不一定。
裴璋安慰自己,他這種狼心狗肺的傢伙,沒準明天就把對方忘了,奔向萬花叢中了。
不管怎麼說,今天都是新的一天,即將和某個未來開始背道而馳。裴璋從胸口掛著的項鏈端頭摸出一個戒指,習慣性地按在唇上,他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動作能給他帶來好運,但此時此刻他卻黑了臉,呸呸呸了半天。
庄澤陽還真是陰魂不散。
這個戒指是庄澤陽在裴璋少爺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他的。當然,說送也不那麼確切。那天裴璋的父親在開會,母親遠在國外,他們給他留了一萬塊錢,讓他想上哪裡玩就去哪裡玩。
而裴璋沒有開party,也沒有去卡拉ok,他只是在下課鈴打響之後,拿走了庄澤陽的書包,告訴對方,不給他生日禮物,就不還給他書包。
庄澤陽說,我沒有錢。
裴璋說,我給你你就有了。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裴璋還真是十足的惡少行為。他抽出一張毛爺爺,惡意在庄澤陽面前晃了晃。然後庄澤陽二話不說地拿著錢,奔出學校,去對面的飾品店。回來之後,帶著一枚戒指和九十九元的找零。
裴璋當時就覺得很不爽。
喂喂,今天可是我生日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生日——你就拿一塊錢的玩具戒指打發我?
庄澤陽把戒指和九十九元一起塞給了裴璋。裴璋拿了戒指,沒碰那九十九元,他解釋說:「賞你的,跑路費。」
庄澤陽確實是一路跑過來的,他額頭上的碎發都沾上了汗珠,黏在額頭上。這時候裴璋不得不承認,上帝是偏心的,就算是那個時候,尚未打磨如鑽石一樣光芒璀璨的庄澤陽,依然有著自己奇異的動人之處——就像是花苑裡扶著籬笆的牽牛花遇到了春雨,誰看見都會染上莫名而惆悵的情懷。
但他鳥都沒有鳥裴璋一下,拉過自己的書包,直接離開教室。
九十九元一動未動。
裴璋摸了摸那個戒指,嘿嘿嘿地笑了半天,他腦海里滾過的都是戒指的特殊含義,而沒想過庄澤陽只是選了最便宜的一種而已。他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錢,剛好門口路過一個老師,他隨即喊住了對方:「老師,我撿到了九十九元,不知道是誰丟了。」
那老師哦了一聲,走過來,把錢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哦,原來人民幣還是每個人都喜歡的人民幣。
裴璋突然有點想不明白了,他知道庄澤陽家裡很窮,單親家庭。雖然明令禁止童工,但庄澤陽還是偷偷摸摸地在夜班去打工。有時候他實在撐不住了,就會支著下巴打瞌睡。每到這個時候,裴璋就會把自己的課本支起來,擋住庄澤陽的半張臉。
這當然不能掩蓋庄澤陽上課打瞌睡的事實,但卻向老師說明另一件事:這個傢伙裴璋罩著,你們不要打擾他睡覺。
裴璋不明白為什麼庄澤陽寧願每天兩塊錢啃饅頭,都不願接受他的錢。
那個時候的他,從來都不肯深思,這裡面會有某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他裴璋的所有喜歡和善意,庄澤陽都避之不及。
後來他懂了之後,卻已經萬劫不復,無路可退。
……
裴璋懶洋洋地看了一眼那個戒指,它已經很舊了,本來質量就很一般,漆了銀色的外皮被磨掉,露出黑黃的底色。另一頭是淡藍色的染色玻璃,菱角被磨得很平,色澤也不像是最初那麼清澈。它鑲在戒指端頭,就像是一滴眼淚。
對此裴璋少爺又是咬牙又是狠心,最後還是沒捨得把它扔到車窗外。
在他上輩子死前,這玩意兒還掛在他胸前,整整陪伴了他十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算了。
裴璋少爺對軟弱的自己唾棄不已。
另一邊,從他家到嘉海的路程並不遠,路上也沒有堵車。裴璋覺得這是一個一路順風的好兆頭。進了公司,一路上都有人諂媚地對他問好。這很正常,巴結最頂頭上司誰都想,他雖然不是,但巴結他會有同樣神奇的效果。
裴璋臉上不動聲色,但暗中把所有人臉上細微的表情都記下來。
他已經不是好糊弄的十七歲小娃娃了。
裴璋忍不住對一群無知的凡人冷艷高貴了一把。
他陰沉著臉坐到了會議室最裡面的位置,像是一個皇帝檢閱著他的臣子。下面有人戰戰兢兢地彙報著業績。裴璋就認真聽了一個開頭,除了少簽了幾個藝人,少發了幾張專集,這家公司居然和四年後他接手的時候沒什麼差別。
如此平穩地把公司規模經營成這樣,不得不說,這幫人也是群人才。
「好了。」裴璋打斷彙報,「哪位是我的私人秘書?」
「我。」就在裴璋的右手邊,一個男人站起來向他致敬,那是一個西裝嶄新,眉眼都透露著嚴謹的男人,三十多歲,正處於一個人事業的高峰期,「我叫吳京虎,請多多指教。」
裴璋勾了勾嘴角,笑意未及眼底:「你好。」
然後天雷勾地火……才怪。裴璋坐在椅子上,輕飄飄地拋出一個問題:「從公司的業績來看,這幾年都沒有什麼起色,你覺得是什麼原因?」
裴璋這個問題問得又毒又刁鑽——如果對方說公司人員不給力,裴璋很可能會裁員;如果對方說公司的方針制定得不夠好,沒準就有大批的上層要下台。
裴璋對他的新秘書的處境幸災樂禍,一點也沒有作為始作俑者的自覺。
但吳京虎聲音沉穩,沒有一絲慌亂:「那是因為沒有能成為台柱的藝人。」
「哦,那你覺得什麼樣的藝人才能稱為台柱?」
「一年能出兩到三張專輯,每張銷量破十萬。每年出一次演唱會,能滿座。然後國內的音樂節上每年都會出現提名,國外每隔兩三年都能捧回獎項……」
「你這是在玩我?」裴璋臉色很不好。國外各種獎項排擠中國人,早已經成為業界共識。吳京虎說出這麼一段異想天開的話,簡直就是在欺負他不懂行情。
吳京虎表情沒有變化:「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那你給我找一個看看?
裴璋正想開嘲諷,但卻不由自主地消音了。他煩亂地颳了一下頭皮——陰魂不散啊陰魂不散啊——是啊,吳京虎沒有說謊,這樣的人現在沒有,以後會有。
只需要把唱片改成電影,就完全一模一樣了。
沒錯,以後會有一個人,像是月亮一樣,他的同行都只能是眾星拱月的那個星星,而他是獨一無二的月亮。天王巨星,人氣偶像,那些一個又一個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稱號,不過是他無數光環中的不起眼的一朵。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莊澤陽。
庄,澤,陽。
舌尖輕點,喉嚨呼氣,每一個音都帶著無人所知的血淚。
這世界怎麼了,一定要擾亂他的心才高興么?裴璋偷偷地在心底對賊老天比了比中指,臉上紋絲不動:「你能捧出這麼一個人?」
「我能。」
裴璋眼角抽抽,決定回家以後好好查查這個人——他家老頭子到底把多牛逼的傢伙塞給他了,騷年你知不知道太能幹會讓你的上司很沒面子,懂?
「散會。」裴璋話音剛落,就見著一屋子的人作鳥獸散。他忍不住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覺得自己這個惡少越來越合格了。吳京虎被他打發去整頓公司了,這人也是和他一起空降下來的,估計是老頭子預訂給他的得力助手。
從這個角度而言,老頭子對他還不算太壞……當然啦,太壞也不會把遺產留給他,逼著一幫私生子搞死裴璋。
裴璋諷刺地想。
他坐在經理辦公室,原本還想認真地工作,結果昨晚沒睡,實在熬不住了,在黑色玻璃的辦公桌上留了一桌的口水。這回他睡得很安穩,沒有做夢也沒有見到庄澤陽。到了下班時間被吳京虎推醒,他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這桌子真不錯,完美地照顧了人體力學,和教室最後一排的桌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裴璋打算明兒就讓管家往家裡也置辦一套,理由是治失眠。
「幾點了?」裴璋擦掉嘴角的口水,問秘書。
「五點半了。司機來接你了。」
「哦。」裴璋迷瞪瞪地往前走,走了兩步他又想起來問了一句,「你家住哪兒,要我送么?」
「我還有些事情要加班。而且我自己有車。」吳京虎禮貌拒絕了裴璋的邀請。
「哦,你加油。」裴璋繼續往門外飄去,臨踏出門的時候,冷不防地拋出一句,「你可不要妄想我會給你加班費哦。」說完他就連蹦帶跳地下了樓,直到坐在了轎車裡,還在忍不住樂呵。
裴璋發現自己很賤,而且很會給自己找樂子。
又賤又會找樂子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因為這種人從外在到內心都強大得像小強。
要不然魚也行……據說只有七秒記憶,犯不著承載太多過去。
「噌……」急剎車,裴璋的臉直接砸後座上了。他捂著自己的臉,深沉地懷疑自己的鼻樑被砸斷了,「這是咋開車的呀?」
「有人突然衝過來……」
「想不開找死吶騷年……」裴璋習慣性地吐槽一句。但隨即他的車門被拉開,一個人影逆著光,看著他。裴璋的狗眼一下子就被閃瞎了,那個人好像是從萬丈光芒中而來,每一道光都足以捅死裴璋這種凡人一次。
裴璋覺得那瞬間他一定是被萬箭穿心了:「卧槽,好不科學,我居然看見庄澤陽主動出現在我面前了,快掐我一把……」
「……」
「……」
「嗷嗷嗷,庄澤陽你這個渣渣居然真掐了,好疼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