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父親的夢
裴璋隔天就提交了探望的申請,允許的批條很快就下來了。裴璋有些驚訝他們的速度,不過,想來,那位布萊斯先生做出如此態度,更多的是為了讓江皚的家人交出文件,而不是趕盡殺絕。
儘管對方的手上絕不缺少血腥。
裴璋等了一段時間,江皚才姍姍來遲。他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只是黑眼圈濃厚而已。裴璋鬆了一口氣,他猜測中最糟糕的情況,大概就是每部和監獄相關的作品里都會出現的啪啪啪,江皚的臉放在演藝圈都會被窺視,放到監獄里大概就好比把一隻小白兔放到了大灰狼里。
好在,看起來事情沒裴璋想象的那麼糟。
對比裴璋,江皚這個當事人卻幾乎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他拉開椅子,坐下,第一句就是開門見山的文化:「我媽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了?」
「差不多吧。」裴璋含糊應答。
「那太好了,不需要我來解釋了。」江皚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他的目光也落在手指尖,「我還一直在發愁,到底怎麼解釋才好——無論如何也沒法公正客觀的描述那些事情。」
他在這裡頓了一下,隨即抬起頭,目光清澈:「你在發愁,怎麼幫我嗎?」
傻瓜都看的出來,他在為這件事情發愁的好嗎?
裴璋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嘆了一口氣:「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把那傢伙搞死,弄的他一輩子翻不了身。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就是你爸爸的……」
雖然裴璋不知道,江皚的爸爸找到了什麼線索,但能讓對方緊張到如此念念不忘。只能說,那是絕對不能暴露在公眾面前的資料。
裴璋的意思也很簡單,找到江皚父親留下的資料。只要有感興趣的人,自然不愁找不到媒體。
江皚聽出了裴璋的畫外音,他笑著搖頭:「就算有,我也不會拿出來。那個傢伙的目的就是逼我媽媽狗急跳牆,這樣他就能確定那些東西到底在哪兒。而且,那些東西早就不在了。」
裴璋一愣,還沒想明白江皚如此篤定的理由,就聽見他繼續說。
「我早就當著我爸爸的面燒掉了……我否認了他為之奮鬥一生的夢想。」江皚平靜地說,「過去的我可比你想象的要糟糕的多,尖酸刻薄的多。」
裴璋啞口無言,他有心要安慰江皚幾句,可惜,連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這些安慰有多麼的軟弱無力。
反倒是江皚在安慰他:「你別擔心我會遭到什麼虐待,他越是走政府的程序,盯著我的人就越多,他就越難下手。我看過那部影片了,說抄襲那是無稽之談。相信我,最後我一定會順利出獄的。」
江皚似乎有些想拍拍裴璋的肩,但玻璃迫使他放棄了這個想法。也許,連江皚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安慰裴璋的話,和他安慰母親的話,如出一轍:「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事情的發展正如江皚預料的那樣,開庭,審問,最後無罪釋放。雖然江皚自稱沒有擔心,但最後等他順利出獄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的瘦了一圈,下巴上都生出了青澀的鬍渣。
坎迪斯待在家裡,裴璋和王雨筠出來接江皚。雖然,從理論上來說,坎迪斯比他們兩個更有資格站在這裡,但她的壓力過大,最後倒在了末春的寒流中。裴璋狠狠地領略了一把,在國外看病有多難的滋味。最後用上的居然是天朝的土辦法,多喝水,裹被子,額頭上蓋濕毛巾,裴璋就覺得這個世界沒救了。
另一個沒救的是王雨筠,從第一天開始,小姑娘就沒放棄過,謀殺布萊斯的想法,甚至還切實地開始打計劃的草稿。裴璋有幸瞥了一眼,「找到他,殺掉他,埋屍,三步走」,從那一刻起,裴璋就忍不住在做王雨筠的思想工作。說實在話,裴璋是有那麼一點害怕,裡面那個「他」,代指的人變成了自己。
但從目前來看,裴璋的思想教育明顯是失敗的。
因為,在看見江皚第一眼,王雨筠就撲過去,興奮地問:「你是比較喜歡弔死呢?還是喜歡槍殺呢?」
「什麼?」江皚一臉茫然地回望。
裴璋絕望地捂住了臉。
「……我想去殺掉那個布萊斯,就是還沒想好怎麼殺比較好看。」王雨筠興奮地念叨,充滿了初生牛犢不怕虎……不對,中二病謀殺世界的氣質,「別怕,小心一點就好,反正最後總有恐怖組織自動跳出來給我們背黑鍋的。」
「不,這不是關鍵。」裴璋敲了王雨筠的腦袋,手感意外的好,「女孩子不要總想著殺殺殺的。」
王雨筠不屑地撇撇嘴:「我這是為你們好,要知道,那種人做得出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事情的。」
「……你從哪裡見到過『那種人』的?」
小姑娘的氣勢弱了八成:「……電影里。」
裴璋又忍不住敲了王雨筠一下,小姑娘捂著額頭,仇視地看著他。裴璋無奈,只好把手機借給她。王雨筠拿到手機,很自覺地坐到后位上玩遊戲去了。
裴璋開車,江皚坐在副駕駛位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盯著裴璋直笑,裴璋被他盯著心底發毛:「你幹嘛?」
「你和王雨筠很有一家人的感覺呢。」
「胡說八道。」裴璋嘴角抽抽,「你難道沒看出來,我一直在哄小孩嗎?」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王雨筠扁平的胸部。
「且不說我是個純gay,就算不是,和王雨筠談戀愛,也會讓我產生一種戀童癖的錯覺的。」
江皚笑嘻嘻地解釋:「我說的不是夫妻,是父女。」
如果可以,裴璋一定會在腦門上,打滿省略號,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由以上對話可知,江皚此人,已經無聊到某種境界了。
「其實做表面上的夫妻也很適合,其實在你們這個層面,門當戶對的真的很少。我不說家產相當,但有著類似的價值觀,眼界,尤其是金錢觀……真的很重要,我見過很多夫妻,都是在這種小事上無法容忍對方,最後只能遺憾散場……就算以後遇到了真愛,還可以離婚嘛,你會阻止王雨筠和追求幸福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但裴璋不想回答江皚,他不希望這傢伙會養成打趣自己的糟糕習慣。
沒想到江皚竟然得寸進尺起來,他把頭向後面探去,問王雨筠:「喂,王雨筠,你介意裴璋是個gay嗎?」
王雨筠大手一揮,連眼睛都沒抬起來:「打遊戲呢!別煩我。」
江皚碰了一個釘子,只得退了回來。
哪知道裴璋此刻已經恨他恨得牙痒痒了,在這個世界上,裴璋自認為報復心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出於某種惡劣的看笑話的心態,裴璋開了口:「別說我了,你不覺得你自己的問題很嚴重嗎?」
「什麼?」江皚怔了一瞬。
「你父親的事情。」
裴璋言簡意賅地說,但看到江皚依然懵懂,就忍不住把它掰開了說清楚:「很早以前,我一直覺得你這種人挺奇葩的。哪有追人的時候,向對方吹噓自己的亂來史的?再後來,我聽你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覺得合理……你只是在打預防針而已。」
「但後來,我又去問了徐瑞。徐瑞告訴我,雖然你確實談過很多男女朋友,但分手的都很快,你也沒有自己所說的,私生活那麼亂……所以你才會被人背後各種吐槽。」裴璋掩著臉笑了半天,「你知道他們背後怎麼說你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也就是說你不行。」
江皚尷尬地別過臉:「……我知道。」
「不過,你父親的事情,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覺得你父親的死,是你的錯嗎?」轎車行駛在馬路上,窗外的建築依次滑過,「換而言之,你心理的負罪感,讓你覺得,幸福是種折磨?」
江皚盯著窗外的風景好一會兒,才回到:「我不知道。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爸爸一直是我心中的superman,無所不能,懲惡揚善。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的夢想。但艾莉絲死了,我的信仰崩塌了。」
「因愛生恨,多簡單的事情,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很恨他。艾莉絲是一半的理由,另一半的理由……自然是,你既然是正義的使者,你為什麼會保護不了我們呢?」
「在後來,爸爸也死了。我才開始反思這一切。爸爸總覺得,邪惡是可以被消滅的,邪惡的總數變少了,社會就會變好了。有些極端,但有時候社會就需要這種人清除毒瘤。可這不是我能接受的結果。」
「所以我最後走上了和爸爸完全不同的道路,高考結束,我報考了電影導演專業。我拋棄了他的夢想……你知道嗎?我爸爸很早的時候,一直以為我會繼承他的一切。如果這就是負罪感的話,我確實是有的。」
裴璋是真沒想到,江皚會這麼直接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也許這種感受被他直接的放在了臉上,江皚最後狡黠地點明了:「你覺得,我會說這麼多,很奇怪?」
……是那麼有點。
裴璋嗯了一聲,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到和王雨筠一樣敲額頭的待遇。江皚笑眯眯地對裴璋說:「你們天朝人講究含蓄,但有時候,坦白一點也比較好。我的工作就是把內心的想法告訴觀眾。溝通是連接人和人的紐帶,我見過太多愛在心頭不說話,最後be的例子了。」
「不說出口的話,沒有人知道你有多難受多需要關懷。」
「不說出口的話,愛是沒有意義的。」
江皚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在了裴璋臉上,但最後,他還是別過臉去看窗外的風景。很快,三人就返回了江皚的家,出乎意料的是,裴璋按了好幾次門鈴,都沒有人來開門。
「那是……」江皚從門縫裡,看到了一張小紙條。
如果想保住坎迪斯·米勒的命的話,就到這個地點來。
18點之前我還有耐心,之後就說不定了。
江皚的臉色一下子,就遍布了陰雲。難得地,王雨筠聽了江皚的翻譯,把目光從遊戲上移開,盯著紙條,露出了幾分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