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這裡主要負責培訓秀女的訓導員叫秀珍,原是掖庭局裡的管教姑姑,後來新皇帝登基,秀芳殿作為選秀的處所一直被擱置著,直到今時被拾起,秀珍作為宮裡頭資歷頗深的老姑姑,是太皇太后親自分派下來特意來照拂沈夙媛的。張太后親駕的消息只冒出個頭,人脈深廣的秀珍姑姑便頭一個將這小道傳聞稟明了沈夙媛。
那日正在鍛煉秀女各種走姿儀態等基本規矩,沈夙媛是太皇太后的寵兒,又是貴權千金,不必冒著大日頭學這些基本的規章,秀珍姑姑直接「批准」她回房休息。一直到秀珍姑姑來報,沈夙媛才將嘴裡的冰果咽下去,不疾不徐地從貴妃榻上起了身,隨她一道入宮的林媽媽負責貼身伺候,宮裡人員名冊里已上了蓋戳。
林媽媽扶起她來,秀珍姑姑上前道:「小主子,太後娘娘正從秀芳殿的前院趕來,馬上就要到了。」
沈夙媛並不似秀珍姑姑那般擔憂,只道:「便同往常一般即可。」說著用手將一縷髮絲往後撩,吐了口氣輕嘆,「這天兒確實熱啊……」
對她的答非所問秀珍姑姑有些奇怪,不過她沒多問,等沈夙媛起身後便隨同一道回到培訓的內院里,熾烈的日頭高懸天空,一群各色花裙的秀女們都唉聲唉氣地,一個個萎靡不振,手裡舉著水盆,平端站立。按秀珍姑姑的指示,是要站足一炷香時辰,力度算是輕的了。
林媽媽見了微微擰眉,小聲湊到她耳旁:「這些……郡主您真的要……」
「自是要的,裝個樣子嘛。」她說道,領好道具,秀珍姑姑將她安插其內,眼睛卻不時朝外看去,雖說這是個應急法子,卻比什麼都不做的要強。秀珍姑姑的腦袋微微犯疼,她一面要向太皇太后交待,一面又得應付張太后,想想真當叫人難做!
林媽媽退到一側去,和一道伺候秀女們的丫鬟嬤嬤團團而立,有些碎嘴眼紅地瞧見她不時交頭接耳,林媽媽耳尖,聽到什麼明珠郡主就是嬌貴,不愧是有來路的人之類包含嫉妒羨慕的話,林媽媽眼中升起不悅,瞪了瞪後頭說閑話的幾個陪小主子入宮的丫鬟們,那些小丫頭立馬停住嘴,畢竟沈家是朝中權貴世家,她們還不敢得罪。而一路穿過前院里的張太后,帶著秦嬤嬤一行人,終於來到內院。
一堆人將手裡的水盆統統放在跟前,齊齊行禮,高呼太後娘娘吉祥,張太后意思地微笑一番,眼睛卻在秀女中巡視,一眼就看到第三排中間位置站著的沈夙媛,見她身姿昂然,亭亭直立,也不像其他秀女般偷摸地抬頭用眼神瞄她,反是大膽直視,心中火苗騰地燒起來。
嘴角泛開一絲冷笑,張太後由秦嬤嬤攙扶著上前來,眼光直接掠過眾人投向沈夙媛,秀女們齊齊讓開道路,心中既驚又喜,太後娘娘可是此次選秀的總監,除幾個內定的名額外,若想要憑藉自身魅力出頭,這正是好時機,故此秀女們一個個耍起小心機來,賣弄風-騷,想博得太後娘娘的注目,卻不想人徑自走到沈夙媛面前後,就再沒將眼光落實到別處去。
張太后落定跟前,眼底里氣勢洶洶,正要開口,卻見沈夙媛猛地一步跳到她跟前,手一攬就挽住了她的臂彎,「太后舅母果然來了,侄女兒還道您不打算來了呢。」少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
張太后愣住,失聲:「什麼……你……」
「皇祖母說,您會過來替皇祖母看著侄女兒,侄女兒這倆日在這便天天等著盼著,還道您許是叫這大熱天給熱出什麼病了,故此才沒來看侄女兒,誰想今兒個您就來了,侄女兒心中實在是歡喜極了…!」
她何時說要替太皇太後來看著她了,不對,她也確實是安插了眼線盯著,卻並非是出自於太皇太后的口諭,而是她的私心。如今沈夙媛這麼一說,反倒樹立起她這個未來婆母良好和善的形象了,若她此時要為難沈夙媛的話,傳揚出去,不就是她違抗太皇太后的命令,故意刁難她?本是出師有名,被沈夙媛這一通搶白,張太后原先準備的嚴詞一下子俱都成了泡沫!
沈夙媛就跟沒瞧見張太后一臉鐵青僵硬之色,自顧自地蹙眉埋怨道:「舅母您不知曉,這天熱的夠嗆,都讓侄女兒熱暈了,身上都發了痱子呢!今早上秀珍姑姑還特意請示了皇帝表哥,說是不是給夙媛去了這些基礎的禮儀。您也曉得,侄女兒也算是半個宮裡人了,母親打小就給人家灌輸這些宮裡頭的繁瑣規矩,哪裡會不曉得嘛!不過侄女兒心想,大傢伙都是一道入宮的秀女,她們得學,夙媛自不能憑著身份越過去不是,休整了兩日,就打起精神來,誰想您就過來了!舅母,您就給皇祖母那說一聲,免了這些繁文縟節吧,當真是磨人的很……」
這說得像是太皇太后硬要規矩她,而她則是憐惜疼愛她的那個「好人」,還特意來關照她了?張菱宛叫她這猛然一擊給擊傻了,尚來不及發怒,她已將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盡了。落到她這,卻只能說口是心非的好話。
她咬嘴銀牙把恨意往裡咽,眼中逼出一絲嗔怪的笑:「你怎麼倒來求哀家了,哀家今日不過是來瞧瞧這一屆的秀女罷了,順道呢也來瞧瞧你這個潑丫頭。」說罷手往沈夙媛的腕上放,卻暗自使力想要將手臂從中抽出,不想她如何都抽不出來。
「那……舅母覺著這一屆的秀女如何?」沈夙媛大刺刺地問,以她的身份,這般作態不過是眾人想象中一般的,並不覺奇怪。然而張太后本就忍了一肚子的氣正要來發泄一通的,而今不僅得忍住,且還能賠笑陪演,簡直讓她快氣暈過去。
秦嬤嬤在側看著,心中甚為憂心,而張太后停頓片刻,這才勉強朝四周看了一眼,遂道:「哀家瞧著,一個個如花似玉,都是極好的。一想到皇上而今這年歲還未有子嗣,哀家心裡也愁啊,如今瞧著,這續延香火一事今年總算能落實下來,哀家也就放心了。」
沈夙媛突地低了頭,跺了跺腳,挽著張太后一拽,張太后措不及防,差點往前摔去,眉頭已燃起來,可始作俑者卻羞澀一笑,靦腆委婉地嬌聲道:「舅母這話……羞死侄女兒了!」
張菱宛算是第三個嘗到了她一身的怪力,沈夙媛見她一臉僵笑很不自然的模樣,怕她呆久了有心人會瞧出破綻,反正張太后的下馬威如今是沒法使了,說罷她便抽了手去,一副含羞草的姿態背過身。而張太后一下落空,身子竟有不穩的趨勢,幸而旁邊的秦嬤嬤眼疾手快,趕忙上前扶住她,才不致她當眾失態。
「舅母,您要留下來看侄女兒嗎?」沈夙媛很快害羞完了,飛快地眨著眼,天真地追問一句,滿面奮然喜悅的樣子,笑容真真逼人眼,閃得張太后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出來。
「既已知曉你在這是安穩的,哀家便也不多呆了。這天怪熱的,秀珍姑姑。」張太后叫了一聲秀珍姑姑的名,秀珍姑姑心驚膽戰地瞧著這一場波濤暗涌的口角之爭,幾步飛快來到張太後跟前,張太后盯著秀珍姑姑,慢慢地說,「秀珍姑姑可要照看好哀家的侄女兒,若有個什麼閃失,到時候可唯你是問!」
秀珍姑姑忙道:「奴婢明白!」
張太后喘了一口氣,轉身朝沈夙媛說道:「侄女兒若在這受了什麼委屈,儘管查人來稟明哀家,哀家自會替你做主。」
沈夙媛嬌俏一笑:「怪不得宮裡上下都說舅母您是個最和氣不過的了,皇祖母還說,讓侄女兒以後要好好孝敬您呢!」說罷,臉上的笑越發粲然,宛若被雨水洗刷過後的清碧連天。
張太后眼睛一翻,她覺著自個要不成了,趕緊地扭身,讓秦嬤嬤攙扶著急匆匆從內院離開了。
沈夙媛一臉活潑勁,踮著腳揚手高喊:「舅母走好啊——」
這宛若是一把神補刀,狠狠扎入張太后的心口,張菱宛捂住胸,恨聲低語:「沈家小輩…好生厲害!」
秦嬤嬤道:「您別急,小心氣壞身子,來日方長啊,您往後總歸是她的正經婆母,等到時候,您再好好立一番規矩,諒她沈家的也使不出幺蛾子來。」
張菱宛眉心緊皺,依舊口氣恨得不行:「奈何皇上也向著她,萬一真叫她成了皇后,這不是要翻了天!」
秦嬤嬤眯眼笑了一會兒,低聲道:「老奴覺著,皇上雖是對明珠郡主有意,卻不會立郡主為後。你也知曉,沈老丞相和皇上之間……」
秦嬤嬤的這一句話立刻提醒了張菱宛,她怨恨的面色稍微好轉一些,眼裡仍然冷冷的,人卻是比方才要穩妥許多,她眯起眼低哼了哼,冷然道:「這倒是,就算她得了盛寵又如何,待過幾年皇上去了新鮮勁,她這樣兒的,必然得打發到冷宮裡去!」
「娘娘說得極是。」。
張太后勾唇:「也罷,就讓她恣意幾日,等成了媳婦,哀家有得是法子整治她,不信她次次能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