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仇家
這款遊戲畫質高，要求配置也高。杜萌的本本用了一年多快兩年，平時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幾天《天涯》出了個新任務，各大主城玩家爆滿。她要死要活擠了半天才擠出去。
好容易畫面不卡了，一看任務時間只剩一分多鐘，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半的路，她一時更加捉急——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杜萌屁股底下那隻甩著鞭子騎了半天的蠢羊忽然打了個噴嚏，長長地「咩」了一聲，停在原地不動了。
……夠了啊！
這款遊戲把坐騎設置得跟寵物一樣，餓了就要吃的不給就不跑，情緒不好一不高興扭扭屁股就不動了。杜萌好幾次都看有人打架打到一半坐騎忽然撅蹄子不幹了，然後被人刷成傻逼發世界狂躁罵系統罵遊戲罵gm的。
不過那時也就是看看而已，她實在沒想到自己也會碰上這種事。
學霸從來都有強迫症，連馬飼料都每時每秒計算精準，這幾天忙得有些頭昏腦漲，一上線給忘了。
淚流滿面的杜萌下來給蠢羊餵了組飼料，羊大爺哼哼鼻子咩了一聲，在原地滾了一遭才懶洋洋地站穩身子。它頭上再度出現「坐騎」圖標，杜萌趕忙爬上去抽著鞭子加速往目的地跑。
前面九十九環都過來了，要是掛在這種地方可冤死了。
這一路上無驚無險到了小木屋，這裡已經出了城門，不遠還有一些等級不高的小怪。杜萌連著好幾天沒出城了，她想自己不過就是交個任務，那些人總不至於在這裡也派人蹲點追殺吧。便一個人進去了。
「國色天香」其實是個情節十分凄美的任務，杜萌做題之餘為了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細節提問也大致看了一下劇情。她現在進行的第九十九環便是將從配角手中拿回來的雲錦，重新送回女主靈魂停留的地方，也就是她生前居住的小木屋。
小木屋周圍是一片現在已經破敗的梨園，梨樹沒人來打理，枝幹嶙峋，片草皆無。但僅僅是望見這般荒蕪的場景，也不難想象當年眉目秀美的女子坐在枝頭綴滿繁花的梨樹下繡花，或是點一盞油燈在屋內織布，看庭外花開花落的畫面。
她下了蠢羊收起坐騎，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朝雲娘生前所住的廂房走去。
劇情從杜萌操縱著自己一身白衣的小劍客踏進房間開始從頭回放。灰敗破舊的廂房一瞬間變回從前雲娘還在時那樣清新雅緻。窗前的小桌上還供著一隻盛滿清水的長頸瓷瓶，當中插-著一枝恣意盛開的梨花。
屏幕上出現無數她之前做任務時看過的遊戲畫面，杜萌站在一旁，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重新回顧了女主的一生。她眼睜睜看著女主雲娘從一無所知的小姑娘，到自己努力練就一身好手藝成為綉娘。從織出那匹舉世無雙的雲錦一舉成名，到遇見良人二人結為夫婦共剪西窗。
原以為從此便能姻緣美滿兒女雙全，卻不料令自己成名的雲錦被人施毒計奪走後，良人不但薄倖還是中山狼。一雙兒女小小年紀便受人迫害夭折，而她自己家破人亡，連「鬱鬱而終」都是被人操縱投毒以致。
雲娘的心態從一開始的偏激瘋狂鬱憤，到後來看見仇人一個個伏法或是潦倒一生時的釋然平靜，實在是經歷了非常漫長的一個過程。
以至於杜萌帶著那匹雲錦重新將它送至她面前時，棲息在這房內唯一渡過了歲月變遷的，瓷瓶中那段早已枯萎的梨枝上的雲娘，在望見那匹歷經歲月滄桑，仍舊華美精緻一如往昔的錦緞那刻，那樣輕靈薄透的靈魂，笑的同時，竟也悄然落下淚來。
她的淚水晶瑩透明，彷彿初雪一般落在桌上，融化在空氣里。儘管如此，那滴眼淚卻如同有生命般，它在桌上消失那刻，瓶中原本乾枯的梨枝忽然好似重新活過來般，由最底部泛上一陣鮮活的綠意，雪白的花朵也瞬間在枝頭重新盛開——
這陣綠意自屋內向外蔓延開去，圍繞在這所木屋周圍原本死寂的梨花林「忽如一夜春風來」，所有的梨樹都重新煥發生機。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人施了法術驟然間春暖花開，潔白無瑕的梨花瓣下雪一樣從枝頭飄揚而下。林間好似籠著一層霧，這幅畫面靜謐美好得像夢境一場，讓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杜萌幾乎忘了自己是在玩遊戲。甚至雲娘開口說話時她只顧著看她說了什麼，根本記不得去看自己得到了什麼獎勵。
外界變化如此之大，停留在重新綻放的梨枝上的女子，她的靈魂漸趨透明好似即將消失，但她仍舊眉目靜婉笑容清淺。
她淡淡地看了窗外很久，片刻，卻只是低下頭，微微一嘆。
[附近]雲娘：我將自己困在自己的執念里一生，只顧著怨天尤人時不與我，卻忘了當年的我，最初的夢想，也不過便是織出一匹人人稱道，舉世無雙的錦緞，然後和我愛的男人，生兒育女，共度一生。
[附近]雲娘：可我後來卻忘了，過多的讚譽讓我親手埋葬了自己。那時的我，即使只是稍稍清醒些，便能看出那個人的狼子野心，也能救下我兩個孩子的性命。而後來的我，更忘了那個男人原本就是我自己親手選的。現在那些歹人都已得到了自己該有的下場，但如果我一開始就能看清那個人，我的兄嫂，我的孩子，還有我自己，便都不會因此葬送一生。
[附近]雲娘：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織出那匹雲錦吧。
[附近]雲娘：罷了，即便如此，我仍舊很高興。小姑娘，謝謝你完成了我全部的心愿，這匹雲錦是我唯一留下的東西，就送給你吧。願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能遇上真正的知心愛人，共度一生。
雲娘的靈魂如同肥皂泡，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個隱約的輪廓，馬上便要完全消逝。
在她說話的同時，站在她面前的白衣少女愣愣地收起手中劍，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從對方手中遞來的那匹錦緞。系統提示杜萌已經完成了第一百環任務，屏幕上綻出比之前還要耀目的煙花。
巨大的花火點亮了整個天空，她面前也跳出一個新的系統提示。與此同時雲娘的靈魂也逐漸消融在空氣中，畫面里最終定格的是她唇邊那個淺淺勾起、完全釋然的弧度，還有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
[附近]雲娘：假如當時沒有遇見，也許……
那句話留在屏幕最下方，很快便隨著世界信息一層層地刷上去了。隨著任務的結束，雲娘也永久消失在遊戲里，她呆在屏幕前，卻忍不住地想：也許什麼呢？
也許可以活得更久，也許日子會更加完美，也許……
杜萌呆坐良久，忽然莫名其妙伸手擦了擦眼角，果然沒出息地摸到一手濕意。
僅僅只是個劇情任務而已。她也只是想起了某個早早逝去的人。
那時她也是一樣，即使受了那麼多苦，虛弱地躺在床上連神智都不清醒了，卻還是堅持握著她的手，眼神望著虛空中某處，喃喃地說：我不後悔，能跟他在一起，我一點也不後悔……
為什麼不後悔呢？
如果後悔，難道不會覺得心裡舒服很多麼？
她一時鼻酸起來，越發覺得喉間有什麼堵著呼吸不暢。堆積了大把負面情緒的杜萌心口堵著說不出話，幾乎想趴在鍵盤上狠狠抹一把淚——可又不知是誰陰魂不散一直在遊戲里密她。
叮叮叮的系統提示音響了一陣又一陣，杜萌惱得簡直想甩鍵盤。一貫沉穩冷靜的性格又讓她即使在情緒幾近崩潰的時刻，也無法做出這種失禮舉動。最終只是微微嘆出一口氣，抹去臉上多餘的情緒，重新抬起頭將注意力放回遊戲中。
杜萌首先看了一下自己拿到的獎勵。出乎意料的是，除開豐厚到足夠她直接從28衝到32的經驗值以外，她就只拿到一套沒有附加屬性的永久時裝。
《天涯》遊戲商城裡出售的時裝都有屬性，她拿到這套看起來是用之前那匹雲錦製作，花樣精緻，穿在身上十分漂亮。
它的名字也很直接，就叫做「雲裳」。只是在屬性那欄寫了一行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之前完成任務時系統說這個任務全區似乎只有一個，意思是接任務可以很多人接，但只要有一個人完成了，之後所有人都無法再做下去了。
那麼在她做完這個任務以後，雲娘也就不會再出現了。
想起她的一生，杜萌不免有些悵然當時忘了截圖。她只呆了一會兒，便聽遊戲里又是一陣叮叮叮。回過神來一看，對話框里刷粉色小字都刷了一屏幕的果然除了那個傢伙沒有別人。而且第一句便是問她在不在，第二句就說她腫么一下就出師了。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回，便一直淚汪汪地賣萌問是不是出師就不理師父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看對方發著發著忽然停下沒動靜了，想他不會生氣了吧，之前糾結惆悵神馬的立馬忘了，忙不迭地敲字回復。
[悄悄話]你對御前帶磚侍衛多而滾說：師父我在……剛剛走開了一下，不好意思。
如果是一般情況，他肯定馬上就回過來了。只是這次等了幾秒對方都沒反應，難道真的生氣了？
[悄悄話]你對御前帶磚侍衛多而滾說：師父，還在么？你生氣了？
這次的消息發過去仍舊遲遲沒有回復，說不定他是喝水或者人不在？她想了想，乾脆放下這邊不管，操縱著屏幕上煥然一新的小劍客轉身準備回城。
在外面呆久了萬一遇上麻煩就不好了，做了這麼久任務好不容易一口氣升上32，被人殺了掉回去就吃虧了。
杜萌心裡還在想這裡離城門不遠，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卻沒想到她說什麼就來什麼，視角往回一切還沒出門，就發覺門外隱隱約約有人影晃動。她完成任務時也沒上電視，難道有人發覺這裡梨花開了還有煙花就來看熱鬧？
她剛這麼一想，就看屏幕左下方忽然跳出來一句話——
[悄悄話]御前帶磚侍衛多而滾對你說：徒弟，你是不是最近在被江山暮雨那邊的人追殺？
[悄悄話]御前帶磚侍衛多而滾對你說：如果是的話，要麼你現在立刻下線，要麼就在那裡等我。他們在世界上買了你的坐標，現在就在洛陽城西守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馬上就過來。如果不下線的話，你在那裡等著，我來接你。
[悄悄話]你對御前帶磚侍衛多而滾說：……
到手的經驗和時裝還沒捂熱，剛做完任務扭頭就來這麼一個大招……要不要這麼刺激啊救命！
杜萌和她的砧板肉小夥伴們坐在電腦前都哭瞎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