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夢容
上了馬車,被駕馬男子的汗臭熏得頭暈的晴波,終得以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她揉了揉被糙馬皮磨到的大腿,拉長了脖子,喚馬夫加快速度朝北城趕。
馬夫應了一聲,一揚馬鞭,馬不停蹄地往北城而去。
原以為事情會一路順利,未料到在北城門時,晴波便被守衛攔了下來,原因十分簡單,需她出示「過所」。
晴波被折騰了許久,早已不耐煩,從懷裡掏了半晌,取出十數份過所,匆匆覽了一遍,便將其中一份遞了出去。
守衛接過,瞥了一眼,忽而揚了一聲「咦」,晴波一聽,心都拎了起來,在那守衛下一聲續來時,方緩緩落下。
守衛將過所對著月光看了許久,嘴裡嘖嘖感嘆:「哎喲,我這眼是怎地了,突然不好使了,竟然看不清。來來來,上火把給我照照。」
接著,便有別的守衛將火把遞了上來,給他照明,熟料這守衛又嗯嗯啊啊了好一會兒,要麼說火把太亮,瞎了他的眼,要麼說月光太淡,看不清,急得晴波如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下去,將過所上的話念給他聽。
便在這守衛支支吾吾不放行之時,兩個黑衣男子如若閃電在道上疾奔,一見著晴波的馬車,雙雙對視一眼,立時潛到附近的小巷之內,緊貼牆面而靠。靠道邊之人,小心地伸出個頭,看晴波未有發現,從地上夾起一枚石子,朝前方激射過去。
守衛一聽碎石滾動之聲,放在過所上的目光快速挑起,看到小巷內黑衣人的手勢后,用眼神示意身周的人,那人即刻上前說著我幫您看看,將過所取了過去,覽了一眼,頷點頭揮手道:「確實無誤,可放行!」
「放行!」
晴波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快馬加鞭地出城了。在她身後,兩名黑衣男子亦跟著現出,朝守衛點頭示意后,跟著運起輕功而去。
約莫一炷香后,晴波在一荒野樹林下了馬車,眼珠子左右兩邊一溜,確信無人後,便吩咐馬夫將車趕到無人的地方侯著,她則鑽入了樹叢之中。
兩名黑衣男子亦一同潛入樹叢。
未走幾步,叢叢蓊鬱之樹間,退開了一條寬敞的路,沿著曲徑而走,在將近盡頭時,便可見一間極其簡陋的草屋。
兩名黑衣男子對視一眼,立時拔高了身形,藉由樹木遮掩,竄到了草屋之後,隱藏起來。
晴波謹慎地左顧右看,小心地走向草屋,將聲音提到了嗓門眼,緊張地喚了聲:「妹妹。」
哐啷,裡頭之人似有些激動,茶盞打翻聲應聲而響,緊接著,便見一人霍地開了門,沖了出來。此人正是晴波的妹妹,夢容。
一見親姊,夢容的眼淚撲簌地落了下來,哭得梨花帶雨,聲音含怯,怪罪姐姐將她丟在這陰森恐怖之地,晴波看到夢容后,緊張的表情也隨之松下,擁著夢容的後背拍了又拍,拎著絲絹細心地給她擦拭淚珠。
兩人攜著手,進了草屋,又是一陣低聲小女子家的私密傾談,聽得杵在樹上的兩名男子無聊得打盹瞌睡。
這時,似乎話將道盡,屋內傳出了晴波起身之聲,她道了一聲暫別,夢容慌張相留,要她帶自己回芳城內。
晴波拍著她的手低低安慰道:「你暫時還不可回去。那人來歷不凡,加之有晏王插手,若是查清了來由,指不準得掉腦袋的。我焉能眼睜睜看你出事。」
「那你今日為何而來,我原以為……」夢容聲音里又帶起了哭腔,哽咽了半晌方能續道,「我原以為你是來接我回去的。」
「唉,事情水落石出前,我接你回去是害了你啊!」晴波遺憾地嘆道,「你當我不想接么。今日晏王還找上了門來,我以為他已尋到了你的下落,急得我立時趕過來看,幸而你無恙,不然我真不知該怎辦了。」
「姐姐!」夢容一驚,「晏王找上你呢?他……他可有做什麼。嗨,都怪我,為著那點錢貪了便宜,若是他害著你,我我我……」
「放心放心,無恙的,」晴波安撫道,「不過是來鬧個酒瘋,被我糊弄回去了。」她頓了頓,失笑搖頭道,「今夜之事應是我胡思亂想了,無需驚慌,接下來的事,便讓我替你處理好了。委屈你暫且留在此處,若是去向別的城市,我生怕會被晏王查到你的下落。但你不必擔憂,過得幾日我將一切事情處理妥當,便帶著你遠走高飛,屆時還怕什麼晏王閻王找上門么。」
「也好。」晴波這話,便如一粒定心丸,讓夢容定下心來。
接著,兩姊妹又絮叨了一些體己話,晴波便起身告辭了。兩人灑淚告別,晴波對著夢容一笑,緩緩地行入樹叢之中,稍後便不見了蹤影。沒了晴波作伴,風聲呼嘯間都似多了幾分鬼魅之音,嚇得夢容立時抱緊胳膊,回了房。
不想,夢容一進房,便見兩名黑衣男子站在房內,兩對明目如若夜狼,散著兇狠之光。
「啊……」短促的尖叫霎時被一粒彈到穴道的石子止住,夢容膽戰心驚,睜著大眼,咯咯地打著牙顫。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閑適地坐下,另一人霍地拔出了一把匕首,斜照的月光一映,匕首上的光寒涔逼人,光暗分明,隨著那人手的左右擺動射入夢容眼眶。
「夢容,你是要自個兒招呢,或是,要本王逼你呢。」
屋內兩名男子正是晏蒼陵同樂梓由。原來兩人今日去春杏樓同品芳閣俱是計劃好的,一面是為了得到賣身契同夢魘,一面是為了對付晴波,刺激她去尋夢容,好讓他們跟蹤她尋到夢容下落。至於春杏樓借馬車、給馬槽下藥以及守衛看不清過所之事,亦是他們為了降低晴波的警惕同拖延時刻而做的。他們離開品芳閣后,未免春杏樓趕馬的小二起疑,著實回了一趟王府,之後他們換上夜行衣,並從許頌銘口中得知今早有形似夢容之人,出了北門。他們急忙往北城追趕,追上后,方讓守衛給晴波放行。
晏蒼陵冷笑著上前,將匕首輕輕地在夢容的臉上左刮右划,銀白的亮光投影著他詭異的笑容,在這陰森的月夜讓人生出恐怖的懼意:「你說本王這一刀下去,會如何呢?」
夢容打了數個寒噤,杏眼瞪如銅鈴,看著那把砭人肌骨般森冷的匕首。做她們那一行的,最在意的不過是一張臉,若這臉花了,以後她還如何生存下去。她嚇得喉頭都在咯咯響,雙唇不斷地開闔,看這唇形,似在說些討饒的話。
晏蒼陵同樂梓由使了個眼色,樂梓由會意,行到房門前把風,晏蒼陵則將匕首往夢容的臉上壓了一壓,脅迫道:「你若不大聲尖叫,本王便放過你,不然,小心你的臉。」
夢容雙瞳一縮,忙不迭地搖頭。
晏蒼陵嘴角揚起輕蔑之笑,一指點開她的啞穴,毫不給她喘氣之息,便厲聲質問:「你知本王來做什麼的,老實將你所知的一五一十告知本王。」
夢容呀地尖叫了一聲,復又被匕首逼得生咽回去:「王……爺,奴……奴真不知。您大人有大量,放過奴罷。」
「廢話!」晏蒼陵眼底狠色一過,將匕首往她臉上再壓,「老實招待買賣過程。」
夢容眼淚急得在眶里打轉,吞沫了一口,老老實實交代:「半……半月前,有一男子使著兩名壯漢,扛著一大箱子到品芳閣來,要求見奴,奴在門后看了一眼,那人長相普通,身著簡陋,也無富人之相,便不願相見,不料那人揚聲道,說有筆大生意做,若我不應,吃虧了他可管不著。奴一聽有生意,便接見了他。」
夢容頓了頓,偷偷瞄了瞄晏蒼陵的臉色,看他臉色稍緩和了方續道:「那箱子里裝著的便是王爺口中所說的『仙人』,奴一見到『仙人』的模樣,便……答應買下他。那男子開價不高,不過五萬兩罷了,還叮囑奴說這『仙人』來歷不簡單,賣人時小心些,切莫讓人順著『仙人』查下去。當時奴亦是被這便宜的價錢給沖昏了頭腦,迷迷糊糊冒著風險應下了。那男子接著便將一張準備好的賣身契給了奴,喚奴賣掉人後,將這賣身契給買主,不必再同『仙人』另立賣身契,奴一時高興,也未問緣由,就這麼買下人了。後來方知,這『仙人』手腳筋俱斷,根本無法簽字賣身。」
「手腳筋俱斷?」
晏蒼陵聲音一沉,夢容生怕他將過錯怪責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點頭急道:「不錯不錯,他的手腳筋被賣來時,便被人挑斷了,同奴無關,同奴無關的!」
「同你無關,嗯?」晏蒼陵冷如冰霜,「那麼他啞了,又是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