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周文陽走到縫紉機旁拉掉了上面蓋著的紅布，裡面的縫紉機還很新，看得出來周成媽之前一直都很愛護。周文陽聽說過這台縫紉機的事情，七十年代結婚彩禮流行送四大件「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和手錶」，可是周成爸家當時窮的叮噹響，結婚的時候周成爸爸只買得起一套搪瓷碗碟和兩個搪瓷臉盆。周成爸覺得這樣對不起周成媽，去工地上拚命的給人搬磚頭，又去鎮上醫院賣了一點的血才湊夠了錢買了這台縫紉機，是當時彩禮裡面最體面的東西，周成媽寶貝的不得了。

「快來幫我把縫紉機搬你屋裡去，我一個人扛不起。」周文陽指了指縫紉機說。

「扛我屋裡幹什麼，這裡不挺好的嗎？」周成很不解。

「你家圍牆又不高，這縫紉機又是對著院子窗戶的，別人往裡一看就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了，搬你屋裡別人看不到，又能擋住一點聲音。」周文陽說道。

「就你心眼多。」周成撇撇嘴，一蹲馬步使了使力就一個人把縫紉機抗進了自己的屋子。周文陽舔著麥芽糖，提著腳爐跟在後面進了屋。

這批衣服是最簡單的款式，對周文陽來說完全沒有難度，只稍微適應了一下這種舊式的腳踏式縫紉機就開始幹活了。周成坐在自己的床邊聽著縫紉機的聲音看三國演義的連環畫小人書，半本翻完抬頭一看，嚯，他的書桌上已經放了七八件做好的衣服了。

「陽陽，你嚇我了吧，我媽都沒你踩的快啊！」周成走過去拿著幾件衣服檢查了一下，又在自己身上比劃了比劃，「你這縫的也好，怪不得你要用這賺錢呢，我說你以後要是念不出書，就去做裁縫，這可是天生的才能啊！」

「誰做裁縫啊，要做也做設計師，這個錢倒是賺的多。」周文陽手腳不停，腦子裡卻想著這說不得倒也是一條出路，同、性戀里做受的向來更加關注穿著打扮，周文陽對衣服款式還是很了解的，又在那種會員制的高級酒吧干過活，眼界也高，腦子裡倒也真是有一些好的衣服款式。

「啥叫設計師啊？」周成問。

「就是給電視里那些在窄檯子上走來走去的模特做衣服的人就叫做設計師。」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個裁縫。」周成撇嘴。

周文陽翻白眼，不願意跟他多嘮叨，對這個之前他差點遺忘了的小朋友產生了一些擔憂，照這個粗糙的性格以後要怎麼才能適應廣州那個開放的地方啊，那裡的十來歲的年輕人可都是非常時尚的，周成轉學過去的話不知道能不能進入那裡孩子的圈子。

周成的媽媽最近一直操心著周成舅舅的親事，每天早上做好了一天的飯菜后就出門，每晚天黑了才回家，周文陽就一天從早到晚的待在周成家，謊稱是和周成一起複習。實際上周文陽一到周成家就會埋頭踩縫紉機，而周成不是坐在客廳看電視，就是待在自己房間翹著個二郎腿看小人書。

用了兩天的時間，周文陽終於做好了一百件衣服，他鬆了口氣一般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準備活動一下，就看到周成斜靠在床頭睡著了，手裡還拿著半個烘山芋。

周文陽嫉妒的搶過周成手裡的烘山芋，不客氣的一腳踢在周成屁股上，喊道：「周成，你媽給你買了豬頭肉，快起來吃！」

周成被周文陽一腳踢翻在了床上，原本不悅的皺著眉頭，聽周文陽這麼一喊，一下坐了起來，「我媽回來了，真給我買了豬頭肉啊？」

「買個頭啊，我衣服做好了，快點幫我一起折一下。明天一早你再去借個三輪車，我們去把活交了趕緊的再拿幾十件，回來我就給你買豬頭肉吃。」周文陽剝了山芋皮，三兩口把那半個還熱乎著的山芋吃了，拍拍手上的灰指揮道。

周成看著堆在自己衣櫃里的那些襯衫，感到十分的自豪，他拍了拍周文陽的肩膀，說道：「陽陽，真是看不出來啊，這才兩天，你就賺了三十塊，比你小姑厲害多了，你小姑她還沒有做好呢吧？」

「我小姑又不是只做衣服不幹其他的活了，我一天到晚窩在你家光踩縫紉機了，能不快嗎！快點幫我打包好，明天領了錢我給你買兩塊錢豬頭肉吃。」

「那可是你說的啊，明天我可等著吃的。」周成一聽有吃的立刻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兩人在周成媽走了之後就去了鎮上，服裝廠門前坐著的還是上次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此刻正無聊的打著呵欠，見到周文陽他們過去立刻站起來接過兩人手裡的衣服，放到門前的桌子上一件件快速的檢查起來。

「叔叔，活還有嗎？我們再拿一百件。」周文陽問道。

「有的有的，你們可做的真快啊，衣服也做的不錯。」那男人幾分鐘檢查了一百件衣服，看每件都不錯直接從抽屜里拿了一沓錢出來，抽了三張十塊的遞給周文陽，一邊又向里喊著讓人再送一百件的衣服布料來。

周文陽領了錢，喜滋滋的和周成去了鎮上的農貿市場，在一個賣熟肉的攤子上買了兩塊錢的鹵豬頭肉，又問老闆要了一小袋子的滷汁，高高興興的回了家。這年頭好的豬肉也才一塊多錢一斤，豬頭肉不值錢，兩塊錢就是一大海碗的份量，周文陽和周成一路上時不時吃幾塊，回了周成家還剩下一半碗，夠吃一頓飯的。

中午的時候周成把他媽做好的飯菜放鍋里熱了熱，又熱了豬頭肉和滷汁，兩個人拌著滷汁湯，愣是多吃了一碗飯。

周文陽有了錢心裡舒坦，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拿錢呢！這會兒用的還是第二套人民幣，那兩張黑乎乎的十元鈔票在周文陽眼裡卻比後來的紅色老人頭漂亮的多了，當然現在錢是用分做最低單位的，十塊錢足夠鄉下人一家子用上好幾天的，而後世的一百元不過是普通飯館里的一頓飯錢罷了。

周文陽吃了飯正準備開始做衣服，沒想到他的小姑板著臉找了過來。原來周淑華昨晚上做了大半晚，今天早上也去交了活，周文陽剛走她就過去了，人家一問她名字就說你家人不是剛剛才交了五十件活嗎，怎麼這麼快就又來交。那個年代鄉下人里女孩子的名字不是什麼紅就是什麼花，周淑華這個名字在小鎮上還真沒有重名的。所以周淑華打聽了一下，一聽對方描述就知道了交衣服的是周文陽和周成，可是她也知道周成媽最近基本不在家，哪裡有功夫做衣服，所以一回家就找了過來。

「小姑，你怎麼來了？」周文陽看著周淑華臉色不好，便猜著她可能是發現了他做衣服的事情，其實周文陽一開始就沒打算瞞著家裡人，只不過他擔心自己沒有做出衣服之前周淑華不會答應他碰縫紉機，所以才瞞了一下。

「我問你交衣服的事是怎麼回事，這衣服是誰做的？」周淑華看了眼周文陽問道。

「我做的。」周文陽直接就承認了，還拉著周淑華進了周成屋子看他早上做好的幾件衣服。

「你做了這個幹什麼，小小年紀的做這個幹什麼？錢呢，放哪裡了？」周淑華看著幾件縫的很好的衣服，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現在還有幾家的孩子會幹活的啊，周文陽還是個男孩子呢，就想著接活賺錢了。

「小姑，這錢我不能給你，我想讓周成舅舅帶著一起去廣州看看，這是我的路費錢。」周文陽捂著自己的褲子口袋，表情可憐兮兮的看著周淑華說道。

「你想去廣州幹什麼？」周淑華看侄子一臉的可憐相，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她，火氣便小了一些，只是不解的問道。

「之前我們年級作文比賽題目叫做『我去過的最美的地方』，老師說我們班我的文筆最好，可是我除了鎮上什麼地方都沒有去過，我們班班長寫的還不如成子好，但是他是鎮長家的孩子，他寫了去看天安門的事情，老師就把他的作文評了最好作文。我想以後如果考高中的時候也寫這種題目，我要是什麼地方都沒去過，寫的再好也得不到高分的。」周文陽早就找好了借口，雖然聽著很蹩腳，不過誰讓他現在還是天真的小孩子呢！

不過這件事情倒是確實發生過，周書言是學歷史的，家裡都是些唐詩宋詞、野史雜談什麼的，周文陽小時候沒有小人書看，看的都是這些書，上學一直偏文科，寫起作文來是很好。可惜那次他的文筆再好也比不過人家對天安門磅礴氣派的描述，為此周文陽小的時候很是記恨了一段時間。因為當時周文陽用的一直是李文斌用剩下的生鏽了的鉛筆盒，而作文比賽第一名就可以得到一個漂亮的印著卡通圖案的鐵質鉛筆盒，還有八支一小捆的鉛筆，周文陽那時候特別的稀罕。

周成也記得這件事，當時他還為周文陽抱不平了很久，因此附和著說道：「是啊，淑華姑姑，陽陽那片作文寫了我們村莊江南水鄉的風景，大家都說寫的可好了，可是老師非說作文沒有新意，讓陽陽以後寫寫外面的世界，可是我們又沒有去過外面，怎麼寫的出來。」

周淑華聽了嘆口氣，摸著周文陽的腦袋說道：「你要錢就問小姑要，你一個小孩子兩天做了一百件衣服，身體怎麼吃得消啊，你要去玩，路費錢小姑還是有的。」

「小姑雖然時間緊了點，可是我不累的，以前我在李家也要幹活的，做衣服只要踩踩縫紉機而已，就是坐的有些屁股疼。」周文陽說道。

周淑華沒再說什麼，只是從周文陽那裡拿走了幾十件衣服的布料，非要幫著周文陽做一些。周文陽不管怎麼說自己來得及，周淑華都不答應周文陽再受累，他在李家裡要幹活，沒得到了自己家裡還要幹活賺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