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宮容布局
宮容沿著通幽曲徑閑步,直到轉了一個雕廊,映入眼帘的是足有三人才能合抱的粗壯香樟,亭亭蓋蓋,香氣趁風而來,散了暑氣。
宮容人還未近,便聽到笑聲。
「殿下可要投准了哦。」
「本殿下這次投准了,你許些什麼好處?」
「這個嘛……央姬倒是記得麗姐姐唱過的民間小曲兒,倒是別具一格的,這次殿下要是中了,央姬就試上一試,如何?」
「就沖你這份心思,本殿下可要鉚足了勁了……」
宮容咳了一下,咳了過後又暗惱自己,怕回頭央姬笑他,便只得變本加厲的起袖掩嘴,咳的那叫一個凄慘!
央姬回頭,只見白衣肅立的宮容不勝風欺,抬起的手腕纖白易碎,面上又瘦了一圈,眼皮下暗影青黑。
央姬心疼了,就要起身過來。宮容頓時覺得這沒白咳,甚至一念閃過,他若真是病成這樣,央姬怕是要不眠不休的守著他。
奈何宮容這點意圖被敏感的十皇子給捕捉到了。十皇子優雅起身,擺足了儲君的架子,「宮卿這是何故?本殿下不過是投壺取樂,宮卿便這般不悅么?」
十皇子可不會容他用病態搶去了央姬,又補充道:「這天熱的緊,本殿下有意邀請宮卿一道吃個冰鎮梅子,宮卿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宮容你裝病也要換個裝法。
四目對視,硝煙瀰漫。宮容可不能教一個小孩子小瞧了,此時倒也不願失了面子繼續裝病。
央姬見宮容面色不虞,卻沒了咳意,以為他是強撐著,更加擔憂,礙於十皇子在也不好表現出來。
宮容款款的盤膝坐下,「臣以為這投壺之趣在於人眾,臣為人臣,當為君驅策,今兒就由臣陪殿下好好樂樂。殿下難道連個效忠的機會都不給臣么?」
十皇子畢竟才八歲,這儲君的架子也擺不起來了,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一尺二寸高的鎏金壺盛以小紅豆。有婢女立刻呈上一枚箭矢給十皇子。十皇子笑道:「央姬你可別食言哦,本殿下要是投中了,你可要給本殿下唱曲兒!這是我倆的賭注,自然這曲只有本殿下能聽!」
宮容臉色更加不虞。尤其在十皇子一鼓作氣投中之時,右手一拳。
自來了春暉山莊后,十皇子便是時時依賴央姬,處處獨佔,一向風平浪靜的宮容早已忍無可忍。
十皇子得意,宮容不甘其後,朝央姬一瞥,睫毛向下,神色不明。
央姬挪了挪膝蓋,向宮容靠近些許,接過婢女呈來的箭矢,小心的遞到他的手邊,討好道:「千歲也來試試手氣可好,不知千歲想賭些什麼?」
宮容這才覺得舒坦了些許,面不改色道:「這是我倆的賭注,宮容可不想教外人聽了去!畢竟……」
宮容一句話熄滅了十皇子的妄想,「畢竟……央姬是我的人。」
央姬試圖打圓場,「千歲說說,該怎麼賭。」
宮容俯臉,附到央姬耳邊輕聲道:「第一賭,賭你嫁我為妻。」
饒是只有兩人能聽見,央姬還是臉紅了。宮容的箭矢正中鎏金壺。
央姬眉眼情絲橫斜,樟樹的枝椏陰影佔了臉一半,發亮的眸子就像陰影中的光明。
央姬溫婉道:「千歲,央兒認輸。」
央姬又遞了一枚箭矢。宮容道:「第二賭,輸者來養家。」
央姬氣悶,嘴撅了起來。宮容有武藝在身,這點小兒科的自然把把能中。
誰料……箭矢有偏。
——「第三賭,輸者洗羹做飯。」
——「第四賭,輸者裁衣種菜。」
——「第五賭,輸者為對方梳妝冠發、穿衣沐浴。」
——「宮容認輸。」
——「宮容認輸。」
——「宮容認輸。」
天地之間只有他們二人。一箭接一箭,「宮容賭輸了,自然認賭服輸。」
他是一諾千金之人。只在於他願不願意輸。
央姬抓住他的手,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千歲,不賭了,可好?」
「最後一賭,是你來暖榻還是由宮容來暖榻呢?」
——這有區別么?
事實上區別很大,這個答案是由宮容來為所欲為呢,還是央姬來為所欲為呢。
央姬幸好沒被他的糖衣炮彈給失了心智,抽回宮容手上的箭矢,笑道:「這一枚嘛,當由央兒來。千歲輸了這麼多次,許是手氣不好,千歲若是再輸下去……央兒手拙,倒有幾分讓千歲贏的可能。」
央姬不給宮容拒絕的機會,反問道:「難道千歲是要認輸?」
誰說他會輸的……
一定是他下賭注的姿勢不對。
十皇子可見不得他們你儂我儂,孩子氣也使出來了,「宮卿說的好聽,陪本殿下樂樂,本殿下倒沒覺得你們眼裡還有本殿下。」
宮容輸了最關鍵的一局,不耐也不敬,反問道:「非臣不想陪殿下,可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作為人臣,拿什麼來賭?」
十皇子道:「普大宥,本殿下是沒什麼得不到的,然,有樣東西出自朝宥,本殿下要賭。」
宮容從未小瞧過這個年僅八歲的十皇子,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十皇子是怎麼苟延殘喘的。成長與年齡無關,只在於命運。
宮容從腰間解下朝宥公主送的荷包,拿到鼻尖一嗅,古怪的香氣就在指尖。
宮容朝十皇子揚了揚手,意味不明道:「殿下確定要賭這個?」
顯然這一步超出宮容的預料。
宮容本意是想,央姬以善妒之名要了這荷包,十皇子便順理成章的從央姬這邊覬覦了去。
荷包里的秘葯只對心脈疲弱症有致命之效,常人短期攜帶除了提些精神氣沒有其他異狀。十皇子可是藥罐里養大的,縱然不知這其中蹊蹺,也會心存警惕。
只有央姬帶上幾日,方能打消十皇子的疑慮。這才是順理成章的。
更超出宮容預料的是,十皇子斬釘截鐵道:「本殿下瞧著朝宥公主的刺繡與大宥不同,本就想向宮卿討要了來,今日剛好瞧見,機不可失。難道宮卿捨不得割愛?因著這是朝宥公主送的結好憑證,所以宮卿捨不得了?」
這話顯然就咄咄逼人了。加上旁邊還有十皇子的隨侍,這些可都是宮裡的耳目。
宮容自然要在這個時候與朝宥公主撇開干係。
理所當然,宮容道:「臣這幾日只是精神不大好,才帶在身上,可沒有割愛之說。也罷,就由這個荷包作注,臣與殿下賭一局。」
十皇子意味深長道:「宮卿,這賭呢,只關乎你我之間,與他人無干。」
央姬插足不得,心急如焚。
她已經叫海棠用別的藥方配了這香氣,準備偽造一個贈予十皇子。等十皇子身死之時,再趁機換了。
她怎麼可能害他?
十皇子是鐵了心,一語定音:「這賭是咱們男子漢之間的事,婦人不得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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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影影倬倬。
宮容倚靠著香樟灌酒。一個人影走來。還未走近,酒氣便已瀰漫。
尖銳的斥笑聲:「都說小千歲宮容被人當面取笑『不是宦臣,勝似宦臣』之時都是面不改色,都說小千歲不問世間事從容且冷淡,而眼前這個酒鬼還是小千歲么?」
宮容這才抬眸,眸中猩紅,諷刺道:「臣在殿下面前,可當不起千歲之稱,殿下千金之軀,方是千歲,來日便是萬歲。」
十皇子哪受得住這樣的刺激?一拳砸上香樟,「宮容,你混賬!」
宮容逼近:「稚子無知,我不屑與你計較。若沒宮容,你耿珩能活到今天么?」
十皇子放肆的大笑起來,一臉扭曲:「本殿下是不是該感恩戴德?你跟你的義父九千歲,把持了耿家的後宮,佔據了耿家的京城,狼子野心,本殿下恨不得……」
宮容下逐客令:「不要妨礙我喝酒。」
十皇子就是見不慣他這副高高掛起的模樣,陰嗖嗖道:「你想趕我走?今日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否則,我就叫你再也得不到央姬!」
宮容冷哼:「就憑你?」
十皇子道:「春搜西林之時,央姬誤闖而入,引我舅舅而死。為何獨獨央姬沒事?我倒是想,這石頭絆的還真是巧呀。禁衛軍後來撤的急,誰都漏掉了一個疑點。我不信舅舅就這樣沒了,便去了西林。卻撿到了一個好東西。」
宮容依然不為所動:「那又如何?」
「斜削的一截竹筒。這竹筒削的真是整齊呀。我可不信這是憑空而掉的。我信央姬所言,只能說這石頭一絆,並非巧合,而是竹筒所致。宮容你這麼大能耐,在禁衛軍裡面放一個人太容易了,這人一定武藝不凡,在百箭齊發之際,擲出竹筒撞擊央姬的小腿,導致被絆倒。央姬當時一定很惶恐,根本注意不到。我想這才符合你宮容的作風,明明知道是天羅地網,你怎麼可能讓央姬死?」
「那又如何?」
「如何?你問我如何?你既然能夠算到這一切?又怎麼可能算不到央姬差點因為我舅舅之死而喪命?其實你都算到了,你若沒算到又為何早在春搜之前就布好京衛軍在圍場三裡外?西林外處處有你義父的人,就憑這點小把戲,還想殺你,我都為禁衛軍汗顏。你算好了一切,卻為央姬不惜犯上相護,得了她的真心。你這個混賬!混賬!」
「你這麼說禁衛軍,太子和七皇子,裴羽,統統都是蠢貨么?」宮容淺笑,避重就輕。
「他們是當局者迷,他們不在深宮,你和九千歲的手段,他們能見幾分?我承認沒有你,沒有方太醫,我活不到現在。可是我有多恨你,是你讓我知道,想要我命的那個人不是庄皇后,而是我的父皇,給我萬千恩寵的一國之君!他要我生,亦是要我死。而我的娘親,從來就沒有一分活路!」
宮容不予再聽:「我對你的故事沒有興趣。你想如何威脅我,直說便是。」
十皇子跪了下來,凄楚道:「你果然是小千歲呀,我如何威脅得了你,你就算定我憐惜央姬,就算定我不忍讓她知道真相。你真是哪怕假裝一下都不會。」
宮容恨聲道:「你今日不是演了一場好戲?主動求荷包,主動求死,以後央姬就算嫁給了我,也會惦記著這一樁,是我把你推向了死路!你不就是算定央姬善良,她這一輩子都會記著你,你還有何不甘?」
十皇子依然跪著,幾乎是哭腔道:「我就這麼一點奢望,憑什麼不能成全?你有什麼資格娶她?朝宥長公主執掌朝宥兵權,何等精明之人?憑什麼對你窮追不捨?又憑什麼把這個荷包交給你?你能騙的,只有央姬!好一個落水戲碼,好一個醋意橫生,從一開始,我,央姬,就是你布局的工具而已!」
「現在想來,海棠是你的得力手下,怎麼可能對我下巴豆?若不是被下了巴豆,我怎麼可能得了央姬相伴?而你小千歲,又怎麼可能會對我一個八歲孩子吃醋?是你親手把央姬推給了我,所以你傷心了,夜夜在我宮裡的樹上宿醉……」
宮容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那一晚,那一晚的偷香竊玉,他就恨不得、恨不得佔有了央姬帶她遠走高飛!
可是他不能,此後的每一晚,他連見都不敢見她!
宮容仰項,「你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呀。你既然算到這一切,又何必要了這荷包,陪我繼續演戲?」
十皇子淚流滿面:「你宮容才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他,慶元帝,憑什麼把我娘親當作前太子妃的替身,憑什麼生了我又要我死!是你宮容讓我知道什麼叫恨!我反正也活不久了,你宮容是我的恩人,至於你是不是勾結朝宥顛覆大宥,我都樂見其成!」
宮容恨聲道:「我後悔了,那一晚我說了很多,要帶她走,可是你知道么?她捨不得丟下你,她要陪你一程。她本來只屬於我的,是我一手把她推到你身邊。你知道,單是想想她眼裡心裡有過你,我……我就恨不得掐死你!」
十皇子知足的笑了:「看到小千歲這樣,真是賞心悅目呀。」
宮容頹廢的把酒壺一口見底。「你起來吧,你不用求我,我會善待她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我等不及了。」
他早就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過兩個人的世界。
等不及在擁著她的時候把她納入骨頭裡。
等不及那個美好的憧憬:他為農夫,她為農婦。
宮容無力道:「我等不及了,但是我有我的使命。我不是你,不是一個八歲孩童,不能只顧著自己的私心,大宥怎麼辦,朝宥怎麼辦,一切都要有個終結。」
他犧牲的太多。「海棠給你下巴豆,非我指使。然,確是我一手造成。」
當初,央姬以命換命,生死相許。西林的天羅地網他早有防備,此事海棠不知。
海棠沒有得到他的命令自然沒有攔住央姬,事後他遷怒海棠,還是儲升求情才免了海棠一死。
他的蛇毒已經盡數解掉,此事海棠再清楚不過。既然如此,他又怎麼可能睡著讓央姬去了西林?
海棠是聰明人,自然理解為他要置央姬於死地。
他連央姬都能置於死地的話,何況一個手下?
海棠害怕了,不信任他了。也就是這個時刻,海棠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儲升。
海棠給十皇子下巴豆,就是要賭一把。海棠是在用自己的命在賭。
給十皇子下巴豆,就是毀了他的大計,他若翻臉無情,海棠用自己的死警告儲升。
海棠的名字都是他取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海棠。
海棠一向死忠,卻犯了一個大忌,就是身為女人的多疑和敏感。
海棠一直連對他和儲升之間的情意都分不清,如此一來,海棠對他死心,再好不過。
一切都是剛剛好。
宮容黯然神傷:「我一直要兩全。可是,當我準備放棄一切,只要央姬,央姬偏偏捨不得你。」
「我便知道,路一旦走了,便回不去了。若有一天她知道了,還願不願意隨我離開?」
「她一定不會相信,我只是想與她長相廝守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很抱歉這一章的姍姍來遲。連續兩周的出差,昨天才回來。累的快掛掉了。
今天一天都很不舒服,幾乎沒有吃東西。晚上特別不對勁,不斷想吐,量體溫計是低燒癥狀。堅持寫一章,頭都快裂了。後來吃了葯不但沒好,還大吐了一下。
終於可以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