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救命

第6章 救命

只見龍座上的慶元帝巍峨不動,右手發力,指甲把原本就揪出褶子的龍袍割出了裂痕,這聲撕裂在靜默到一根針都能聞聲的大殿格外驚悚。

百官無人不知,慶元帝最好金蓮舞,舞一起他便陶醉其中,整個人像靈魂出竅。眼下這個美人觸怒龍顏,他們可要小心點別引火燒身了。

只見二十丈外的舞台玉階下,紅綃羽衣美人以悲劇的姿勢弓起身,璀璨的明珠下青絲如緞。美人玉臂撐地起身,勉力跪立,聲音宛如清泉擊石般柔軟鏗然。

「姬女名央,罪該萬死。」

彷彿在訴說著一件茶餘飯後的談資,她已經無甚恐懼。縱是拿命來賭,她也要賭一把。

龍口未開,百官大氣不敢出。

半晌。

宮容輕撣了一下白衣,緩緩起身走到殿中,軒然白衣的裾尾彷彿是漂在水上,端的是脫塵從容的撩人風骨。

百官訝異,太子耿凌和七皇子耿晟渾身一震,鎮國將軍裴羽氣定神閑。宮容向來一切都事不關己的模樣,有什麼緣故讓他在風口浪尖上出面?

宮容道:「臣以為,犯上之罪,萬死也難辭其咎。」

沒有人能從慶元帝面上看出端倪。慶元帝道:「卿且說說朕當如何。」

慶元帝寵幸閹人儲升,連帶著對宮容也是皇恩浩蕩。宮容沒有官職和爵位,不僅特權隨意出入宮廷,連京郊萬畝良田都做了其封地。如此名不正言不順,當初百官勸阻,慶元帝卻道:「京衛兵不好養活,不賜個萬畝封地的話,宮卿拿什麼來養?」

宮容道:「姬女失足是小,然足可見大。

其一:閭閣是怎麼教導姬女的?閭閣管事有罪;

其二:教坊司當初是怎麼挑人的?司官有罪;

其三:姬女失足因由何在?與此有關的一干人等俱是有罪。

陛下聖明,若不斷其根源,此事有一就有二,陛下的顏面何在?龍威何在?」

百官總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宮容自身無能就恨上了這些娼姬,分明就是想斷了他們的福利嘛!

太子耿凌不淡定了,身著菖蒲紫四爪蟒袍,身量極高極瘦,輪廓狹長,細長的瑞鳳眼精光斂起,整個人就像一柄利劍。

太子朗步走到殿中,奏道:「兒臣以為宮卿所言不妥,上元節舉國同慶,既是央姬衝撞了龍顏,拖下去便是。教坊司里不乏善歌舞的,大家無需為了這麼一個姬女擾了興緻!」

難得一向與太子不對盤的七皇子耿晟也附和道:「兒臣以為皇兄所言甚是,教坊司與閭閣向來規矩穩妥,定是這央姬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耿晟一身花團錦簇酒至微熏,桃花眼闌珊起意,說的話也放蕩不羈起來,「兒臣倒是有個好法子懲治央姬,難得央姬一雙天足,不如直接斷下泡酒好了,這媚足香加上媚足血,融於鹿血酒里,想必定是一絕!」

慶元帝不怕皇子和百官放蕩,就怕他們不放蕩,所以明顯的面露嘉許。

央姬跪立不動。二十丈外,沒人能看見她的情緒。

宮容毫不退讓,懸珠明眸瞥向鎮國將軍裴羽,似笑非笑的問道:「鎮國將軍素來殺伐果斷,處事公正,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裴羽神色無常,卻暗嘆不妙。太子和七皇子擺明了要保四姬,而宮容究竟是要保央姬還是要殺央姬?央姬被昭姬針刺一事,若是捅出來徹查一番,估計整個姬門都要換血!最重要的是,央姬的身份就是一大隱患,若被人查出她是該被斬首的陸央……何況姬門可是百官的美人窟,得罪百官的事宮容敢做,他可不敢做……

理所當然裴羽開口了,只有四個字:「央姬,該死!」

裴羽沒再多說,用四個字明哲保身。二十丈外的央姬抬起臉,卻發現根本就看不清曾經說要娶她的那個男人。徹骨的冰冷,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宮容卻是要執意將此路一直走到黑了,鏗然道:「陛下明鑒!姬女犯上一事是小,若不徹查卻後患無窮,今兒這般,明年說不準就改行刺了!陛下若不威懾,日後這教坊司和閭閣只會愈來愈懈怠……」

宮容的話里越來越放肆。慶元帝依然端坐不動,倒是身側的儲升一聲厲喝:「宮容,你放肆!」

儲升怎麼可能任宮容得罪百官和兩位皇子?表面呵斥,袒護的私心昭然若揭。

儲升小心的屈身賠笑:「陛下,臣這個傻兒子真是不懂事的緊,回頭臣必好生教導……」儲升一開口,慶元帝明顯臉色稍霽。

宮容反而是越來越無狀了,撲通一聲跪在殿中,倉皇的屈身申訴:「陛下明鑒!臣只是為了陛下的安危著想,臣……」

還未落音,儲升又一聲厲喝:「宮容,今日可是上元節,舉國同慶不宜見血,你一而再的咆哮大殿,究竟存何居心?」

宮容跪在殿中整個人都在顫抖,抖了半晌囁嚅道:「臣……臣就是可惜……可惜這國庫里的銀子,這閭閣養五姬十五載,耗資多少人力物力,不就為了這一金蓮舞嗎?臣還可惜……可惜這舉世無雙的金蓮舞被糟蹋成這樣……」

所有人等都哭笑不得。

儲升怒極反笑:「宮容,你當真為國庫著想?」

「陛下明鑒,臣無半點虛言啊!」宮容恨不得痛哭流涕以彰忠心。

慶元帝總算是開了金口:「朕也乏了,這五姬就賞給宮卿吧!儲升,回頭讓內務府把這五姬十五載用的銀子給列出來,就由宮卿給補上便是!」

「陛下不可啊!」宮容愴然淚下。

儲升道:「宮容,陛下仁愛,不僅不責罰你的無狀,還給你機會表彰孝心,你再推諉,莫不是說你捨不得這銀子?」

宮容凄然道:「陛下,陛下,臣……臣……臣真的受不起啊!」

慶元帝也沒了耐心,「行了,把這金蓮台也給抬到宮卿府上,日後卿可天天賞這金蓮舞,這銀子絕對花的物有所值……」

眾人色變。金蓮台純金所制,普天之下只有這麼一尊。那就是皇權的象徵。

慶元帝所舉,究竟是代表什麼?慶元帝寵幸儲升和宮容,也太過火了吧……

九千歲加上千歲,不就正是萬歲……

——

子時二刻,京城宮府。

宮容一般都是待在京郊的封地,極少在京城宮府。宮府據皇宮不遠,整個府里下人少的可憐,處處都透著冷清寂寥的味道。

央姬被初紫攙下來的時候,夜間的寒氣覆上了羽衣下的每一寸肌膚。從舞台上摔下來,不僅是手肘破了皮,小蠻腰和腳踝都給扭到了。月水清眸上水珠掛在睫毛上。

一個粉裝婢女手執燈籠在前面領路。整個宮府只有幾間屋子有燭光微透,一片死寂。

婢女領著她們挨著走過去,語無波瀾的說道:「這是西院第一間,昭姬的住處。」

隱約昭姬的院子里傳來脂粉香。

走了一段,婢女又道:「這是西院第二間,瑤姬的住處。」

彷彿瑤姬的院子里傳來絲竹音。

又是一段,婢女又道:「這是西院第三間,柳姬的住處。」

恍惚柳姬正在對月吟詩。

再一段,婢女再道:「這是西院第四間,麗姬的住處。」

麗姬望月起袖的身影便浮上了央姬的心頭。

這時婢女才道:「這是西院第五間,千歲給你安排的住處。」

隔壁那個院子里通明一片,分明就是明珠為燈,院外掛的紅燈籠搖曳生輝。

央姬問道:「這位姐姐,不知隔壁這院子是何人住啊?」

婢女道:「那是千歲住的……」

央姬心一跳。

婢女又道:「不過,那也是千歲和君公子同住的……」

婢女手執燈籠先行推開院門,走過彩石甬道,吱呀一聲推開朱紅的大門,給屋裡掌了燈,便退下了。

初紫見四下無人,這才擔憂道:「央姐,今天真是有驚無險,我在教坊司聽著消息后都急死了……我去讓人請大夫過來給央姐看看……這要是傷筋動骨了,日後還怎麼跳舞給小千歲看……」

央姬心裡的冷意冰封三尺。這就是她央姬的作用!她的血海深仇!她的如意郎君!她的忠心姐妹!

央姬聲還未落,睫毛的水珠已經顫動的搖搖欲墜。

初紫安撫道:「央姐莫哭,裴將今日也是不便救央姐,央姐莫放在心上!總歸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咱還是想想這仇該怎麼報……」

央姬仰項,月水倒回,在眼瞳里瀲灧一片。「初紫莫憂,我都曉得的,就是疼……全身都疼的緊……」

「我去差人請大夫……」

「罷了,都這般晚了,初紫去燒些熱水……」

——

不寧之夜。子時五刻。

央姬沐浴過後,身著霜葉紅袒胸古煙紋碧霞羅衣,翡翠煙羅綺雲裙逶迤於塌,冰肌瑩徹滑膩似酥,酥胸半露青絲成錦。貌婉心嫻,月眸半開,半睡半醒狀。

初紫焚了香,添了炭火,就要回偏房休息時,只聽一聲巨響,正屋的門被人用腳踢開,然後是混亂的腳步聲。

還伴著一個猖狂清脆的男子聲:「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禍水迷了千歲的眼?」

這個聲音前世的央姬再熟悉不過,正是:君公子。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君公子對於小千歲的意義。

當年她若不是把君公子迷暈捆縛帶走,小千歲怎麼可能離開重重保護的京城因此而赴了死地……

君公子呵……

君公子遠遠比小千歲自身的性命還重要……

當年,她無意間聽到書房裡小千歲和君公子的對話。

「小君,今日錢夫子跟我說,你又不好好讀書了!我花了多大力氣才請了這個當世大儒,你卻打漁曬網……你教我情何以堪……」

「我不要學,不要學!我就願這樣待在你身邊……」

只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你是想氣死我嗎?」

「我有什麼錯?有什麼錯?待我學會了,死的人就是你……我不要你死……我就願這樣無知的活著……」

「小君,你遠比我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你還不懂嗎?」

「我要你活著,要你活著!你又懂不懂?」

「哈哈!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活的?有什麼好活的?」

央姬道:「初紫,給我把大氅拿來。我們去會君公子。」

初紫忐忑:「央姐,眼下小千歲不在,這君公子可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若是他為難我們……」

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小千歲有個男寵:君公子。

「難不成咱們就躲在這裡?」央姬眸光一挑,初紫油然被威懾的感覺。

君公子呵,他們也該會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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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還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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