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迎春反擊
見那媳婦子死到臨頭不知悔改,司棋嘴角噙笑,雙手呈上失竊物品清冊:「姑娘請看。」
柱兒媳婦顯能,劈手奪了,滿臉諂笑捧給迎春。
迎春接了,隨手翻了翻,問那媳婦:「嫂子可認的字?」
媳婦赫然:「姑娘玩話了,奴家哪裡認字兒呢!」
迎春便看綉橘:「你呢?」
綉橘將身福一福,道:「從一到十,百、千、萬,這些數字奴婢都認得,筆墨紙硯,衣衫香爐玉器畫屏這些常用的,也認得些。」
迎春便把冊子遞給綉橘:「如此,念來!」
清單綉橘爛熟於心,卻故意磕磕巴巴,卻是某年某月某日,李嬤嬤借了景泰藍的花瓶一對,說是孫子周歲,回去擺擺,至今未歸還。
末年某月某日,李嬤嬤又借用雞翅木綉凳一對……
………翡翠香爐一個……
然後是魚躍龍門小屏風.....
.....荷葉狀青玉筆洗一個......
.....金三事兒兩套.....
.....金釵四根,玉簪一對,金玉步搖一對.....
綉橘嘰嘰咕咕直念了兩刻鐘,尚未念完。
柱兒媳婦已經汗流浹背。
迎春瞟一眼柱兒媳婦:「嫂子可有話說?」
迎春輕描淡,輕飄一瞥,柱兒媳婦確無端端渾身發寒,頓覺威壓當頭,渾身起了一層白毛汗,彎腰回稟:「回姑娘,這些東西都是咱們奶奶喜愛,留著把玩幾日,並非有意不還,昨個咱們奶奶已經說了,今日就送回來。」
迎春便皺眉:「既說要還,怎麼又記上了?」
司棋一啐:「哼,這會子就說預備還了,昨日偷盜銅錢呢?你方才還跟我急赤白臉,說我是紅口白牙爛嚼舌,這會子怎麼說?」
柱兒媳婦此刻只想把眼下糊弄過去,以後事情婆婆自會了解,哪裡肯認這偷盜事情。
這一認,也不知道牽絲絆藤拉扯出多少銀子虧空,家裡婆婆愛賭,男人愛酒,兒子貪吃,姑娘講究,哪又余錢賠付。
且這媳婦相信,這事兒只要自己婆婆出馬必定妥帖。
是故,她打定主意,寧死不認:「這銅錢我實實沒偷過,若是我沾過一分一粒,爛手爛腳。」
綉橘一嗤:「嫂子應該說,誰偷了,爛手爛腳,誰吃了爛嘴巴。這才是真心發誓呢,嫂子這般,偷了說吃了爛嘴巴,吃了的說偷了爛手,豈不是大家沒錯了,反是咱們失主不該計較了?」
柱兒媳婦沒想到綉橘這般嘴巧舌辯,面上一陣難堪,這錢是她婆婆偷得,賭博剩下不少,回去卻是給了自己一雙兒女買吃買喝。柱兒媳婦一家子都是一個心思,迎春吃了奶水,就該供給奶娘一家子吃香喝辣。
李嬤嬤更是偷得理直氣壯:十兩銀子怎的了,府里上等賞賜紅封還是二十兩呢,拿自己奶姑娘的東西正大名分,權當做自己給自己賞賜中等紅封了。
柱兒兩口子也是一般心思,白吃白喝誰不樂意呢,兩口子啃著雞腿奉承李嬤嬤:「姑娘銀子就該孝敬娘親,沒有娘親奶水她活得成么?」
柱兒媳婦怕應驗了,豈不是真的要爛嘴巴?哪裡敢發誓呢,這般時候再不敢梗著脖子仗腰子了,瑟縮腦殼,半日方道:「這桌布事情我實不知,須問過我們奶奶才知端詳。」
迎春淡笑:「這事兒要查也容易,也不用驚動人,只告訴了平兒,讓她喚幾個婆子把那灶上昨夜值夜婆子與角門值夜婆子,一起捆來,每人賞賜四十板子,如此,別說些許銅錢,就是再多東西也打得出來,嫂子以為此法可成?」
平兒出面必然驚動母夜叉王熙鳳,後果便不是歸還東西這樣便宜了。
柱兒媳婦愕然,獃獃瞅著迎春決絕面容,如此激烈手腕,比之王熙鳳分毫不差。
這是那個麵糊的二姑娘么?
柱兒媳婦這才后怕了,腿杆子一軟撲倒在地:「姑娘,些許小事,何須驚動平兒,婢子這就回去收拾東西,必定原封原樣。」
迎春見那媳婦子渾身篩糠一般,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因一笑:「如此,就勞乏嫂子,哦,嫂子不是說嬤嬤病了?好生養著吧,老太太那裡自有我去擔待,這一點私情我還是講得下來。」
回頭吩咐司棋:「你送嫂子會去,順帶把我給嬤嬤準備點心捎上,昨日老太太賞我些冰糖,太妃糖,芝麻飴糖,茯苓餅,還有薩其馬,你一樣包一包,給嬤嬤孫子孫女吃著玩兒。」
司棋臉上笑成一朵花兒:「姑娘放心!」
柱兒媳婦如蒙大赦,作揖打躬去了。
她這裡方才出門,忽聽迎春道:「麻煩嫂子給嬤嬤帶句話,若是借去東西還不上,嬤嬤就別進府了,省得日後被人揭發出來,我也護不住她,嫂子是知道的,在這府里,就屬我這個二姑娘是頂頂無用之人!」
柱兒媳婦直覺雙股顫微,這東西鐵定還不上了。那一對綉凳已經一百兩銀子賣給了後街上一戶人家女兒做了陪嫁了,如今哪裡尋得回來呢!
柱兒媳婦腿杆子綿軟如泥,那裡挪的動分毫。
司棋心頭稱願,名婆子將她架回家去了
自從初二開始,柱兒媳婦便陸續開始還東西,好在蜜蠟佛手是老太太賞賜,李嬤嬤心裡到底發虛,不敢噹噹,小屏風,翡翠香爐也還在。
當然,按照司棋開列清單,差了十幾樣。一件荷葉花的筆洗,當期過了被人買走了。再有一對綉凳,一個紫檀木的梳妝匣子,這是迎春閨房之物,李嬤嬤竟然狗膽包天,賣給後街一商戶女兒作了陪嫁了。
迎春得知,氣得不輕,到底李嬤嬤奶了一場,不好趕盡殺絕,因對侄兒媳婦下了通牒:「李嬤嬤年歲大了,讓她告病吧,我去老太太求個恩典,嬤嬤回家榮養吧!」
柱兒媳婦諾諾而去,自此沒了下文。
迎春也不著急,直讓司棋密切關注李家動靜。
初六這日,平兒偷偷派小丫頭給綉橘送了信兒,柱兒媳婦昨夜忽然進府,當著二太太王氏哭得涕淚縱橫,說是她們家奶奶年前就病了,一直拖著當差,如今實在頂不住了。
王氏當即命鳳姐賞賜藥材以及湯藥銀子,吩咐她安心榮養。
這種事情照例,李嬤嬤應該先跟迎春報備,再有迎春派人去跟鳳姐知會一聲,然後再按照慣例處理即可。
然後賞賜藥材,銀錢這些,昭示迎春體面。
如今,柱兒媳婦越過迎春,擺明了就是想要宣揚迎春不慈,吃人奶卻不顧人死活。
綉橘聞聽這話,氣得愣怔了半晌方才稟報迎春。
司棋當即開罵:「給臉不要臉,看我去揪了她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我今兒不把她黑心肝腸肝肚掏出來大家瞧瞧,我就不是娘養的!」
迎春當即喝住了司棋:「人家正等著拿你短,你倒自己送上去!」
心裡卻是慪的慌,自己太心軟了,一心顧全大家面子,想要震懾他們,自我推卻,卻不防李嬤嬤這人是個不要臉的主兒。
鳳姐竟然事先問也不問一聲,直接就把事情接手了,坐定了自己無能不慈,這是嫡親嫂子么?
迎春正在氣悶不已,思忖著如何給王家姑侄一個教訓,熟料王氏道先跳出來了,使人尋了迎春訓話:『咱們這樣人家,最是尊老,奶娘雖是下人,姑娘小子也要長輩一般恭敬才是。」
迎春聞言,心裡拔涼拔涼。卻並未反駁,暗忖這事兒大約沒完。
果然,這日迎春去給賈母道晚安,賈母借口要迎春梳頭,攜了她如內室詢問:「怎麼你奶娘病了卻要鳳丫頭張羅呢?你也滿了十五歲了,雖說咱們這種人家女兒不愁嫁,只是這個名聲卻頂頂重要,你前頭看著懦弱些,這些事情上頭也還好,如今反到不如了?」
迎春一聽這話,心頭雪亮,王氏鳳姐真是一對好姑侄,好嫂子,好嬸娘,好得很。
既然你們刀出鞘,別怪我亮爪子。
迎春懦弱,不代表能被外人聯合奴才欺負。
王氏這一點迎春極有把握,打狗也要看主人呢,何況迎春是賈母嫡親血脈。
賈母最看不慣迎春軟糯,侯門千金,沒個剛性。卻也不好太過冷硬,因摸摸迎春手:「你有委屈直管告訴祖母。祖母必定與你做主!」
迎春聞言,憋了半天淚水簌簌滾落,將失卻清單,當票,柱兒媳婦供詞,一併呈給賈母觀瞧。
迎春低啞聲音,道:「是孫女不才,我本想著我的奶娘不爭氣,倒底我吃了她的奶,合該替她遮掩著,因此我便隱瞞下來,想要私下處理。暗地使了丫頭們催要,嬤嬤卻是今日推明兒,月頭推月尾,就是拖著不歸還。」
賈母聞言直皺眉,暗怪迎春懦弱,這事兒交給鳳丫頭,一頓板子早順服了。倒地自己親骨肉,竟給人這般欺負,賈母心疼的緊,嗔道:「你這個丫頭就是太過慈軟了!」
一邊命鸚哥熱湯伺候,一邊叫鴛鴦與自己戴上老花眼鏡。
迎春哽咽著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終於忍不住落了淚:「熟料她竟把綉凳妝盒出售了,我惱她不該買了我閨閣之物,因此負氣說了句,叫她們無事不要再進我的屋子。不曾想她們竟然惱了,這般背後糟踐我!」
最後,迎春輕描淡寫把仇家捎帶出來:「孫女瞞著老太太也是怕老太太生氣,卻不料二嬸子鳳姐姐竟然被哄騙去,總之都是孫女不孝,連累老祖宗!」
迎春言罷,伏在賈母膝上哭得出氣不贏!
賈母氣得不輕。她憎既恨李嬤嬤不知本分,尤恨王氏姑侄,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顛倒黑白。
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啊!
看來是自己活得太久了!
賈母心中怒氣瞬間暴漲,怒道:「這宗欺主奴才合該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