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醒
林貞夢見電梯不斷的往下掉,彷彿要跌進萬丈深淵,雙手在空用力的揮舞,卻什麼也抓不住,不由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媽媽,媽媽!」。
半夢半醒間,忽聽一聲尖叫:「啊啊啊!救命啊!大事不好了!」林貞頓時感到一陣劇痛撞進腦中,驚恐的睜開雙眼,愣了一下,方記得呼吸,是以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聲在耳邊響起。手捂著胸口,想把那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按回去。恍惚中,只聽一個女孩子罵道:「大中午的喊你娘的屄1!看把姐姐驚的!若有個好歹,只怕娘打不死你罷!」
林貞緩了緩,回過神來,皺著眉頭對身旁的丫頭道:「罷了,三多,我無事。」說完,閉上眼,慢慢的調整著呼吸。眼淚還掛在臉上,身體不自覺的顫抖著。八年了,臨死的恐懼還是揮舞不去。
丫頭三多一撇嘴:「好叫姐姐知道,方才聽人道哥哥掉進荷花池了!」
林貞腦袋嗡的一聲響:「哪個荷花池?」
丫頭九如忙道:「姐姐莫不是糊塗了,咱家還有幾個荷花池呢?」
林貞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我去瞧瞧!」
早有林貞的奶媽子順娘走進來道:「姐姐莫去,外頭亂糟糟的。仔細驚了你。」
林貞哪裡肯聽勸?胡亂抓起一件衣服,趁眾人不妨便跑了出去。三多和九如慌的一個拿著梳子、一個抱著大衣裳一頓追。順娘再不耐煩也只得跟著一齊到花園裡去。
一氣跑至花園,只見一家上下皆聚於此,個個猶如沒頭蒼蠅一般。林貞默默的站在一旁,聽著爹爹林俊喝罵小廝。家裡十幾個小廝每人在腰上栓了根繩子,泡在混著冰塊的冷水裡胡亂摸索著,一個個凍的臉都發烏。這麼冷的天……壽哥兒才三歲,便是救上來,在此時的醫療條件下……
顯然這麼想的不止她一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救人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小弟是生母已在旁邊哭的死去活來,連嫡母也在一旁嗚嗚哭著。林貞心中一酸,掉下淚來。一家上下統共就她們姐弟兩個,如何能不心痛?何況弟弟的生母又是她媽的丫頭,自來對她恭敬有加,姐弟又無甚衝突,便是有嫡庶之爭也輪不到她這個女孩兒頭上。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冬日天短,太陽漸漸西斜,林貞不可自抑的抖起來。剛才一定是人看錯了!對!沒理由這麼久還找不到,一定是人看錯了。那小子沒準躲在哪個角落裡嚇人玩呢!
正要去別處尋,偏小廝興隆大喊一聲:「找到了,快拉我上去!」
一群丫頭僕婦手忙腳亂的把興隆往上拖,林貞看著他懷裡抱著的娃娃,不是壽哥兒是哪個?
林俊跌跌撞撞的跑過去看,只見兒子的臉早已變色,救不活了!喉嚨一甜,咕咚一聲昏死過去。
「爹爹!!」林貞大喊一聲,疾步而至,撲在林俊身上用力的搖晃著,「爹爹!爹爹!」
順娘忙把林貞拉來:「姐姐,別擋著太醫2。」
忽聽一人道:「不好了,二娘也死過去了!」
正室玉娘哪裡顧得了那麼多,七手八腳叫人把林俊抬到左近的卷棚3里去。偏方才小廝們都下水撈人,一個個凍的腿發軟。沒奈何只得讓僕婦背著走。玉娘跟著進卷棚里,外頭更亂了。
林貞見狀,用力喝道:「都閉嘴!」
眾人齊齊定住。
「灶上的全部去熬薑湯!」林貞又隨手指了個婦人道:「你先把二媽媽4背進卷棚里,再去把縣裡的太醫都請來!」又指著另一個僕婦道:「還不引著大伙兒去廚房烤火呢!」說著,又含淚道,「再來個人,把哥哥抱回屋裡去!」
眾人得了指示,方散開忙碌起來。
林貞正要去看視林俊,忽又頓住腳道:「所有跟著哥哥的人,通到上房外頭去站著,等爹娘問話!」說完提起裙子就往卷棚里走去。
花園內的卷棚是林俊夏天專用來消暑之處,鋪蓋幔帳倒也齊全,只是冷得很。有丫頭正在燒炭盆。早先弟弟壽哥兒才掉下池子里時,玉娘便請了一個太醫來,此時太醫正替林俊施針,林貞輕輕走到玉娘跟前問:「媽媽,太醫如何說來?」
玉娘擦著眼淚道:「還不知。」又看著林貞道,「你怎底這一身兒就出來了?再凍著你,可叫我怎麼活?」
三多和九如這時才敢近前來,拉著林貞到隔壁梳頭換衣裳。見林貞的手腳冰涼,三多跳起腳就跑去拿手爐,九如十分默契的拉著林貞到火盆邊坐下。
玉娘看著手忙腳亂的兩個丫頭和一旁愣著的奶媽子,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成日間我說要攆了你們這些奶媽子,一個個都攔著我,說怕委屈了姐姐哥哥!如今倒睜眼瞧瞧,哥兒二三個奶媽子也看不住,叫掉下池子里!姐兒這裡通只有兩個丫頭忙亂!要你們做什麼?都攆出去!攆出去!」
順娘哪敢說自己在看熱鬧,忙跪下支吾:「小的看著姐姐哩。」
玉娘氣的渾身發抖:「滾!」
順娘連滾帶爬的跑出門外,溜了。
一時林俊醒來,躺在床上哇哇大哭:「我的兒子啊!我的哥兒啊!啊啊啊啊!可摘了我的心肝啦!我的兒啊!」眼見又要哭的斷氣,玉娘急中生智,把林貞抱至跟前一擺:「他爹,看著姐兒哩!你要不好了,叫我們娘倆怎麼活!」
林俊看到寶貝女兒煞白的小臉,心裡更痛三分。摟著女兒嚎啕大哭:「你苦命的哥哥不要我們爺倆,就這麼去了哇!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林貞心裡十分不好受,這個爹好色無度,卻從來對她們姐弟兩個千依百順。不管平日多跋扈,在做父親方面,絕無挑剔之處。不過幾個時辰,往日的俊美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憔悴。才痛失了弟弟,此刻爹爹又是如此,林貞的眼淚也止不住,父女兩抱著哭成一團。
偏此刻二娘也被救醒,想著沒了的兒子,更是撕心裂肺。逼的玉娘等人也哭的跟個淚人似的,一時間屋裡哭聲大作,天黑了都顧不上點燈。
林貞出生時難產,好容易才救活,又多年被噩夢所困、睡眠不佳,身子骨尤其的不好。平日里好端端的都要病幾場,何況今天這樣接二連三的情緒起伏?哭的激動處,就在她爹懷裡撅了過去。只把林俊唬的魂飛魄散,聲調兒都變了,邊哭邊抖的喊:「太醫!太醫!救救我女兒啊!快救命啊啊!」
那太醫都恨不得生出八隻手來,才救醒幾個又倒下一個。還好玉娘綳的住,把家裡的太醫都聚攏過來會診。得知林貞不過是驚怒受涼之下暈倒並無生命危險時,腳都軟了。林俊原是掏心掏肺般的難過,被林貞一嚇,居然冷靜下來,想起追究責任:「跟著壽哥兒的人呢!」
玉娘的大丫頭春花縮縮脖子回道:「姐姐叫在上房等著回話。」
林俊又怒瞪玉娘:「你管的好家!」
玉娘一肚子委屈,林俊前後兩任正房、五六個小老婆、還有無數通房,就得了壽哥兒一個寶貝疙瘩。奶媽子買了三個,丫頭也有四個,比嫡出的林貞排場還大一倍。誰知道這麼多人守不住一個奶娃娃,叫掉下池子里去?上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她又如何好時時刻刻盯著人家的兒子。然多年夫妻,深知林俊的性格,此刻也不敢分辨,只低頭不語。
林俊在床上大發脾氣,要把壽哥兒的人統統打死!眾人都急的只看林貞,此時此刻,怕也只有她能勸、敢勸了。偏又沒醒來,玉娘急的冒火。
那幫僕婦裡頭,又有二娘李翠娘的心腹,此刻忙道:「他爹莫急,總要審出個子丑寅卯來才好打殺了她們。若不審出個好歹,日後再害別人又如何是好?」
林俊想著死了的兒子,悲從中來,吩咐道:「我也不審了,統統綁了丟到縣衙里,叫老爺審去!」
這是下了定論了,玉娘深吸一口氣,也不管叫縣衙的人審奴婢會不會沒臉,只丟開此事不管。悄悄叫人把林貞抱回自己房裡看顧不提。
夜間林貞醒來,只見玉娘守在床邊怔怔的。不由喚道:「媽媽,你怎底還沒睡?」
玉娘摸摸林貞的額頭,鬆了口氣道:「我的兒,你總算退燒了。可嚇死你爹和我了。」
「對不起。」
「休提這話,只要你好好的,我與你爹操心再多也甘願。」
「爹爹呢?」
「還在花園卷棚里歇著。」
林貞伸手摸摸玉娘的臉,輕聲道:「媽媽又受委屈了。」
玉娘再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若你爹跟你似的懂我,這輩子死也甘願了。他只信那幫娼婦的話,哪裡顧我們的死活。壽哥兒的事儘是蹊蹺,他也不管,醒來便尋我的不是!」
「什麼蹊蹺?」
玉娘自毀失言,忙掩飾道:「沒,沒什麼。姐兒口渴了么?叫人倒了溫溫的茶與你吃。」
林貞暗嘆一口氣,沒再追問。她才八歲,只要腦子沒進水的大人,都不會拿正事她騷擾她,何況她還「體弱多病,不得勞心」呢。可那荷花池,等閑都不放他們姐倆靠近,壽哥兒到底怎麼跑進去的呢?暴發戶的林家,上下都沒規矩可言,妻妾鬥成一鍋粥。要說壽哥兒的死一點貓膩都沒有才奇怪。只是……苦笑,且看明日縣裡的人怎底說吧。